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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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還要我再來一遍嗎?” 我拿出袖中帕子,將手指一根根仔細擦干。 “你……不知羞恥的女人!” 他漲得滿臉通紅,只惡狠狠瞪了我一眼,隨即就將臉撇向一邊。 我將藥放在桌上,轉身離開。 “你不是要幫我上藥么!”他見我要走,急急出聲。 我腳步不停,只理了理袖子:“方才是誰親口說不要我上藥的,殿下的命令,臣豈敢違抗?” “你——”齊徹還想說些什么,終是住了嘴,氣得往榻上一躺,用被子將自己兜頭蓋住。 待我推門而出,便看見寒蟬恭敬地等在一旁,先是快速掃了我一眼,再往殿內看了幾眼。 “去給他上藥?!?/br> 外頭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順著朱紅的檐角滴下,在我眼前形成了一道雨簾。 寒蟬為我撐開傘,試探道:“大人,您不親自上完?” “不了。在泥潭中站得越久,陷得越深?!蔽颐髦鴦偛羶舻膅untang指尖,閉了閉眼。 寒蟬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將傘遞給我:“哪怕是為了摘池中央的那朵荷花嗎?” 我沒有回話,只輕輕一笑。 也沒有接傘,只身走了進雨幕中。 “正好借這場雨降降心火?!?/br> …… 幾日后,寒蟬將一沓宣紙呈在我案前。 “大人,這是您要殿下手抄的《帝王策》” 我只掃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讓他重抄,不要自作聰明?!?/br> 寒蟬頓了頓,說:“大人,這帝王策多達三千條,殿下的傷剛好,不如再緩緩……” “我沒有叫他現在就交,”我放下了書:“三千條,他一日抄一條,抄三千日也未嘗不可?!?/br> “但我沒叫他讓別人幫他抄?!?/br> 我起身,拿起那沓紙,手一揚便盡數丟進了火爐中。 烈火蠶食著墨跡,點點灰燼散落在地。 “婉容郡主當真是和他交情頗深啊,連字都已經模仿得如此相像?!蔽夜雌鹆俗旖?。 “太子哥哥,你又耍賴!” 行至太子殿的宮門口,便聽得里頭傳來銀鈴般的笑聲。 “好啦好啦,我不逗你了,算你贏了行吧?” 齊徹溫柔的笑語聽起來陌生又熟悉。 “屬下進去通報?!焙s見狀說道。 我攔住了她:“無妨?!?/br> 我不急不緩地走著,不遠處的一對璧人正在樹下說笑,女子坐在秋千上,紛飛的鵝黃裙角和晃蕩的秋千相得益彰。 我停下了腳步,在心中描摹著這幅畫面。 描摹著,秋千旁那個一身紅袍,身姿挺拔如松,頭戴玉冠,笑得如同三月春陽一般的少年。 秋風乍起,吹起一地落葉紛揚,吹起我的衣袂獵獵作響。 就在此時,齊徹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轉頭向我瞥來。 四目在漫天飄零的枯葉中相對,碰撞的一瞬間,好似擦出了迸濺的呼嘯聲,將周圍的秋風激得更加囂張,幾乎要吞沒我全部的感知。 “沉大人?!蓖袢蓓樦R徹的目光看過來,立馬從秋千上下來,向我恭敬福身。 我沒有看她,只看著齊徹。 婉容沒有聽到我的回應,自是不敢起身。 片刻后,她的身子有些搖晃,似是要蹲不住了。 “你來這里做什么?!?/br> 齊徹上前一步,小心扶住了婉容,一邊將她拉起來,一邊看著我的眼睛道,語氣頗為冷淡。 “郡主,大人何時讓你起身了?” 寒蟬在我身后漠然開口。 婉容身子一抖,又蹲了下來。 齊徹面有薄怒,只死死盯著我:“難道堂堂國師就只會用上位者的氣焰來打壓他人嗎?” 的確,我很少會如此為難她。 “殿下,我是陛下親賜與你的老師,按理來說你次次見我都該對我行大禮才是,日復一日,你的膝蓋恐怕早就磨損不堪?!蔽易咧了?,伸手摘去他肩上的落葉,平靜地直視他:“可如今你還站得好好的?!?/br> “看來,我這上位者的氣焰只是虛張聲勢罷了?!蔽已饑@道。 齊徹一怔,隨即嗤道:“若你想要一副膝蓋,大不會用如此復雜的法子?!?/br> “不愧是我一手帶大的學生,”我輕笑出聲,看向婉容,意有所指:“若是我想要,你覺得我會怎么做呢?婉容郡主?!?/br> 陸婉容似是想起了什么,手指緊緊攥著衣袖,額上有細汗沁出。 記得幾年前,有個案子審不下來,詔獄司的人請我過去一趟,那天臨近日落,殘陽如血,待我將黏著細碎血rou的匕首放下,在水盆中凈手時,門外傳來一道突兀聲響。 我一轉頭,就對上了門縫中婉容郡主那雙驚恐的眼睛。 “那我換個問題,你知道我為什么不讓你起來嗎?” 婉容的聲音有些顫抖:“妾身知錯?!?/br> “郡主果然聰穎?!蔽覞M意地點點頭。 “她何錯之有?”齊徹冷著臉看我。 “何錯之有?”我掀了掀唇角。 “帝王策,修得是帝王之術,怎么?婉容郡主,你陸家是想做帝王嗎?” 話落,婉容大驚失色,撲通一聲跪下,身子抖如篩糠。 “妾身不敢!” 齊徹一驚,立馬半跪下去抱著她,抬起頭沖我惡狠狠道:“你嚇著她了!” “一本破書而已,至于嗎?!” “太子殿下!”寒蟬出聲警告他的出言不遜。 齊徹意識到自己的失禮,神色莫名地看著我。 我站在原地,沒有看他,只望著庭中央的那片荷花池,池中的那株荷花在風中飄搖,已呈頹靡之勢。 良久,我才收回目光,嘆息聲輕微落地。 “你以為你就沒錯嗎?” “一本破書?你知道它是怎么來的嗎?” “你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人對這帝王之道虎視眈眈嗎?” 齊徹沉默半晌,才開口道:“但那不包括我,你從來就不知道我想要什么?!?/br> “我身居儲君之位,你便讓我修帝王之術,這是要向天下宣告,權傾朝野的國師大人cao控著我年邁多病的父王,現在父王身衰力竭,便要繼續cao控我當你的傀儡么?” 齊徹毫不畏懼地迎上我的目光。 “殿下——” 寒蟬急得上前一步,喝道。 “難道我說錯了嗎?!”他仍是不屈服地頂嘴道。 “你沒說錯,你說得很好?!蔽业_口。 “權傾朝野啊……”我在唇齒間反復咀嚼這幾個字,以至于顯出一絲悲涼,透著這十幾年間世事磋磨的疲倦和苦澀悵惘的自嘲。 既然如此,生殺予奪,但憑我意。 “來人,”蕭蕭秋風霎起,吹起衣角紛飛,我攏了攏袖子,左手像往常一般負在身后:“將婉容郡主拿下?!?/br> “你敢?!” “沉大人?!?/br>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除卻齊徹擋在婉容身前的急喝,還有一個低沉熟悉的聲音在身后緩緩響起。 我回過頭。 來人一身玄衣銀甲,倚在朱紅的殿門旁,已是黃昏時分,殘陽傾泄而下,灑在他胸前的龍紋鎧甲上,宛如戰場廝殺時濺上的熱血。 “沉大人,好久不見?!?/br> 他見我回頭,向我走來。 佩劍未除,銀甲未卸,每一步,都似乎踏起了黃沙飛揚,混雜著熱騰騰的血腥氣。 “陸將軍,好久不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