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沒用的賤奴!如果你沒法子和建昌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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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沒用的賤奴!如果你沒法子和建昌侯常相共處,朕就另指一個中用的?!?/br> 陳進忠正秉筆代為批錄,見帝起,自案后踱出,忙將朱筆恭謹擱置白玉雕龍筆架上,跟去身后,“萬歲爺?”誥承帝身型峻挺頎長,比陳進忠足足高出一頭有余,他瞥一眼殿外明晃晃的日頭,吩咐道,“你去前面看看建昌侯進宮不曾,將他迎來,請到東暖閣?!?/br> 建昌侯胡同位處皇城西南方向,毗鄰提學察院衙署。袁宗廷與馮敬自西華門進入宮城,沿著外朝西路往北行。陳進忠剛從乾清門西側內右門出來,袁馮二人抵達隆宗門。隆宗門在乾清門前廣場西側,與東側的景運門相對而立,是外朝進入內廷的禁門。乾清門乃紫禁城內廷正宮門,天街往南依次是外朝三大殿:謹身殿、華蓋殿、奉天殿。 紫禁城城門以內上直禁衛是錦衣衛,余二十五衛親軍守衛皇城各門及城墻外區域,故執守隆宗門的校尉沒依照規制查驗牙牌,反而率先向袁宗廷拜揖行禮道,“大都尉?!标愡M忠見狀暗暗蹙眉,隨即滿臉堆笑迎上,先向馮敬見禮,因馮敬既是司禮監掌印,又是前輩,且二人年紀相距甚遠,乃口稱“師父”。馮敬笑回道,“陳廠公?!标愡M忠識文斷字,機敏善對,甚得帝寵,兼任東廠提督太監一職。陳進忠笑著與袁宗廷拜揖,“袁侯爺。奉萬歲爺命,請侯爺去東暖閣覲見?!痹谕⑸裆?,點了點頭,一眼沒看陳進忠,越過他,昂首大步去往乾清宮。馮敬緊隨其后。 陳進忠站在當地,瞇起眼盯著袁宗廷高大異常的背影。 他是宦官里少有的識字通文的,生得眉目清秀,很快入了誥承帝的眼,留在身旁伺候,又兼擅于揣摩帝王心術,短短數年,已升為司禮監秉筆太監,更被誥承帝任命為東緝事廠掌印官。他得勢時猶未滿二十,如今還不到而立之年,正是年輕氣盛,意氣風發的時候,一心發奮朝上,誓要作一番事業,揚名天下,豈料在袁宗廷身上多次碰壁。 成祖最初設立東廠官署,本就有約束、監視錦衣衛的意圖。鎮撫司作為衛內機構,按明制,不能主動接受詞訟,錦衣衛北鎮撫司審理衛外案件皆由圣上指定,即詔獄大案。東廠只對圣上負責,無需司法機關干預批準,可隨意監督緝拿臣民,故而權力更在錦衣衛之上。敬宗一朝,東廠儼然成為領導錦衣衛的上級機構,督主統轄整個廠衛,權勢滔天,無有掣肘者。陳進忠理所當然以為自己的地位也能凌駕袁宗廷?,F實卻并非如此。 按制,行事校尉偵辦的案件須交鎮撫司審理。東廠主要行走人員也來源于錦衣衛校尉,故東廠所獲大小不法者,亦拿送北司,再鞫情由,方可移交貫城(刑部的別稱)。北鎮撫司審訊權獨立于衛所之外,審訊結果直接上達天聽,錦衣衛堂官原無權過問。陳進忠掌管東廠后,驚覺袁宗廷在錦衣衛積威之重,幾可獨斷乾坤。北司以理刑拷問,鍛煉完密為由拒絕東廠提審犯人,卻對袁宗廷俯首貼耳。也就是說,他難以插手北司事務,袁宗廷卻能任意處置東廠緝捕之人。 另又,北鎮撫司為御用法司,照成祖舊旨,科本獨在該司收貯,不必按月繳進,送司禮監收藏。文書檔案司內自行存留,相關部門難以稽核,故東廠對鎮撫司有聽記權,凡中府等處,會審大獄,北鎮撫司拷訊重犯,廠官署皆有人聽記,其口詞一本,拶打數一本,于當晚或次早奏進。此為作監察之用,袁宗廷數次堂皇將廠官攆出,上下人等竟無一敢違逆,俱悉聽從。 陳進忠將聽記權事,并錦衣衛掌衛事左都督袁宗廷cao縱北司理刑鞫囚僭越等等遞折上奏。誥承帝留中不發。誥承帝有個不大不小的毛病,凡與規矩制度不合,又不欲處置者,悉以留中應對。按成祖制,鎮撫司有審訊權而無判決權。錦衣衛處置的案件審理完畢,須移交刑部或都察院依律論斷。誥承十二年,刑科都給事中何應全為救關押在錦衣衛獄大理寺寺正等官楊敘等十人,以舊制奏請:“鎮撫司囚犯凡經打問過者,俱送法司定罪,奏聞發落?!闭a承帝亦以“不報”回應。 正是此等不置可否的消極應付態度,恰代表著那萬萬人之上的天子對某人的偏愛縱容:不駁回,無改制之意,僅為私心偶爾破例。 陳進忠也屢屢得到過這種特別對待,曾經他無比竊喜、得意,心潮澎湃以至輾轉反側,難以自持。如今作為皇權下妥協忍讓一方,才知道何謂君恩無常,個中滋味抑懣難平又無可奈何矣。 東廠無法制衡錦衣衛,袁宗廷卻能夠讓他這個督主有名無實。陳進忠心有不甘,私下迂回訴說委曲,誥承帝卻反應冷淡,訓誡道,“建昌侯罕言寡語,目無下塵,然純仁至孝,對朕一片忠心。你務必與他好好相處,不許惹他生氣?!?/br> 誥承十三年,山西冀王府屬建興王朱仕堅被劾與堂妹私通、亂人倫案。袁宗廷并沒提交北鎮撫司,而是在東司房親自兩次提審。陳進忠遣東廠兩名大珰于內聽計,二珰勢張妄動,多番對涉案婢仆監督問刑,被袁宗廷徒手折斷手腳,扔出錦衣衛衙署。 陳進忠又驚又怒,再次參奏袁宗廷獨斷、瀆職、僭越。誥承帝將他傳至御前,抓起奏本擲向他臉上,“沒用的賤奴!如果你沒法子和建昌侯常相共處,朕就另指一個中用的?!?/br> 誥承帝從未對他此等厲色責備,陳進忠惶恐不已,撲通跪倒,以頭連連搶地求饒不迭。誥承帝并不叫起。陳進忠獨自跪至次日寅正時分,才有乾清宮內侍將他扶去前面配房,此后數月不得面見圣顏。天威難測,陳進忠不敢再與袁宗廷別苗頭,處處謙恭忍讓,唯其馬首是瞻,又日常辦差恪盡職守,事必躬親,誥承帝漸漸的才對他恢復往日恩寵。 陳進忠豺狼成性,野心勃勃,暫避鋒芒,不過為博取誥承帝歡心。翌日皇太子殿下即位,袁宗廷是中宮嫡出皇子親娘舅,身份尷尬,必然為新帝厭棄,即便看在皇考與袁太后面上得以保存性命,也榮光不再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前提是,太子殿下能順利繼承大統。倘或最后勝出的是晉王,親外甥當皇帝,胞妹貴為皇太后,袁宗廷圣寵更深。陳進忠狠咬后槽牙,自己恐怕一輩子都要屈居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