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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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謝謝?!?/br> 任克明放下手機,屏幕還停留在他的上一通通話記錄,時間顯示六小時前。手機被放進外套側兜中。他今天穿的純黑色大衣,款式簡單,剪裁合體,從他的穿著中可以清楚,這不是公事場合—— 此刻,他垂在腿畔的手指微微捏動。 護士敏銳地看了一眼,確認他的指間什么都沒有,但還是提醒了一句: “您清楚的,療養院里禁煙?!?/br> 任克明說:“知道,不會?!?/br> 他不會抽煙的,手指只是下意識的舉動。事實上,他已經戒煙很多年。 跟隨著護士的引領走上臺階,走進院門。 一入院,前臺前那棵深綠的圣誕樹就進入他們的視線。樹上掛有紅色的裝飾,任克明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一秒也沒多停。 圣誕樹。 圣誕。 他厭惡圣誕。 這座城市常年陰雨天,尤其是在盛大又荒寂的十二月,圣誕的月份。八歲到十六歲,每一年的圣誕節、每一年的十二月,任克明都是孤身一人度過。 那段日子,他常往醫院跑,那時候,他的生命中沒有什么人。一個是弟弟文,然后就是自己。 而圣誕節,他不是無法和文一起,只是他不愿意。因為,即便把文接回來,也并無法改變他所待的這間房屋里的空寂。 文在療養院里,遠比這里要好。畢竟他從出生起就幾乎住在醫院,這間房屋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上家,甚至什么都算不上。 對任克明來說,也同樣如此。 這套房子,是母親rachel去世后留下的。她留了兩套房產,后來賣了一套,剩下的一套便是這套小戶型。 在這套小戶型中,有一間不大不小的房間用作書房。里面擺放著許許多多書籍,中、英,還有其他外文。 其中一本書,任克明反復翻看—— la porte étroite 譯名《窄門》。 這是任克明小時候,rachel唯一在睡前給他念過的書。 其實不能說是念給他聽的。 畢竟一個幾歲的孩子,甚至是不通法語的孩子,如何能指望他聽懂世界名著? 任克明確實從未聽懂,一知半解。愛情、信仰、救贖,對他而言,多么虛無縹緲。 但隨著rachel平靜莊肅的聲音,有一些句子就那樣鐫刻在了他的腦海深處—— 「je t'aime trop pour être habile,et plus je t'aime,moins je sais te parler.」 這段句子,任克明脫口便可背誦。 可直到年齡稍長,系統學習語言,他才明白它的意思—— 「我太愛你,所以顯得笨拙, 我越愛你,越不懂得怎么和你溝通?!?/br> 這是一個漫長的理解過程。 到這時,似乎有某種東西已經隨著這段話、這本書,隨著rachel的聲音一起嵌入他銹跡斑斑的心。 rachel去世的前一年,任克明七歲。 某一天,她對懵懂的他說: “aaron, 人和動物最大的區別,就是人能夠控制自己的欲望?!?/br> 任克明不能理解,只能看見她的神色灰白,捧著書,如同中世紀畫像中沉思的修女。 接下來的一年中,她常常對他重復這一句話。 神情越說越見悲戚。 重復,一直重復,反復重復。 重復到以至于她故后的幾年中,每每夜深人靜,任克明合上眼皮,就像是合上某扇沉重的大門。 她的聲音在這時,便會浮現耳畔—— 「人能夠控制自己的欲望。 人理應控制自己的欲望?!?/br> 那聲音,連語氣的停頓都如此清晰—— 「色。欲是最低級的,最骯臟的,是最應該被摒棄的。 是美杜莎的通往地獄的罪惡的眼睛。 色。欲是一切痛苦的根源?!?/br> “是你的根源,”rachel撫摸高隆的小腹,“是他的根源?!?/br> 任克明猛然睜眼。 色。欲是痛苦的根源,色。欲產生交。媾。 然后交。媾產生生命,產生文,產生自己—— 自己是色。欲的產物,是rachel痛苦的根源。 沉重的大門砰然一聲閉緊。 自己是罪惡的根源。 …… 八年過去,任克明從英國輾轉回國。 認入任家后,他就知曉自己與任臨并無血緣關系,但這與rachel一直以來的說法完全不同。抱著不知道一種怎樣的心態,他嘗試著調查了自己親生父親的信息。 結果果然不佳。 他的親生父親,早在他出生的第二年就去世,吸du過量而亡。 任克明知曉自己母親的性格,倘若這個男人在他們相識時就已有此惡習,她絕不會和他在一起,更別說發生關系。也許,這正是他們分開的原因。 在知曉真相的這一刻,很難說任克明是什么心情。 他甚至覺得有什么東西松下了—— 一些猜想得到了印證。 從小時候起,僅僅是走在社區街道,就有比他大上幾歲的小孩對他說各種骯臟的咒罵。那些話雖然是毫無道理的惡毒歧視,卻沒法讓一個孩子做到充耳不聞。低人一等,劣等基因,是任克明對自己的認識。 好在,這種霸凌在rachel出手的一刻結束了。 任克明只記得,那時自己很小很小,還是蹲在路邊玩石子的年紀。而rachel逆著光,她的身影擋在任克明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