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他有病 第7節
“殿下……”嵇白覺得嗓子發澀,莫非殿下破天荒覺得自己有愧了? 其實那些罪臣壓根無處辯駁,被抓時人證物證俱在,不過是早死晚死的事,貪婪總是要付出代價的。至于那些剃須明志的大人,他們今夜反復提及此事,令人捉摸不透。 “那幾個沒胡子的光下巴老頑固收拾收拾也準備關進去吧?!备党脸幵频L輕道。 對對對。 什么? 嵇白一驚,殿下知道那些人的意圖了? 不管了,反正殿下看不慣的人早晚活不成,先答應就是了,于是作揖堅定道:“是!” 溫泠月不知自己該不該走,又覺得他們談得起勁,插話不大好,故而呆呆站在原地冷的發抖。 時下入夜,她穿得單薄,池邊風亦卷起微微寒意。 “你婢女也像你一般,喜歡走錯路?” 正當她猶豫著不知如何是好時,傅沉硯倏然開口,她望去時他卻沒有看她。 “南玉不會?!彼忠淮蜗乱庾R接道。 “南什么?”他皺眉。 傅沉硯隨口一問叫她不解,不久前他不是還說她起的名兒好聽嗎,現下為何一副第一回 聽聞的樣子。 嵇白突然開口:“殿下,半個時辰前有人在西蕪殿那邊尋到了個哭得難受的婢女,不知是否是娘娘身邊的……” “南玉!”她眼尖,瞥見小石橋階梯下哭哭啼啼的小婢女,忙提著裙擺邁步上前。 小婢女擦干淚水,一時著急竟忘了對太子作禮,直接拉過溫泠月,“娘娘,您沒走丟吧……” 溫泠月喉間艱難滾了滾,一邊掏出帕子自然遞于南玉免得她手用力擦拭將臉磨紅,口中則專注著說:“不會走丟的,東宮也就那么幾處……” 傅沉硯懶得聽她的口是心非,又實在想不通她究竟如何將自己拐來這座池旁,他怎么可能對她做出那些投懷送抱之事! 但無妨,來日方長,他總會看透這女子那些暗中不為人知的意圖。 像以往看破那些心懷不軌的重臣官宦一樣。 想必也不會有何差異。 “嵇白,將那破鳥哨扔了?!?/br> 他邁上橋不再多看她一眼,寶劍青云與橋石輕碰,鳥哨還在響,比青云的利刃還響。 傅沉硯面色難看地望向聲音來源,揚起那把殺人無數的劍,一劍砍斷……小指長的鳥哨。 怪叫聲終于消散,他狠聲加重幾分語氣:“扔了!” 溫泠月扁扁嘴,瞧著傅沉硯憤懣離去的背影,對又一次從他刀下活命激動之余心中分外確定一樁事。 傅沉硯有病。 “娘娘,夜風侵體,莫要凍壞了?!?/br> 對,他定然有病。那種…喜怒無常的叫什么來著? 次日當溫泠月全身昏沉無力躺在榻上翻身不得時,她萬念俱灰。 最終得病的是她。 怎會如此。 南玉手執方巾道:“果然還是昨夜的寒風,娘娘,眼下入秋可要當心了?!?/br> 溫泠月輕聲應和著,卻是說完后便忘了,意識模糊時大抵睡了好幾覺,身體才不似最初那樣guntang。 * 傅沉硯一夜未睡,昨夜他撤身離開池邊便去了詔獄。 那些發著醉氣倒得沒邊兒的老頑固大抵要醒來才知道自己被關起來了。 傅沉硯佇立于鐵桿外,眼中薄涼地仿若在看已無聲息的尸首,無人能聯想到幾個時辰前他們還客套恭敬地于宴席中吃酒。 他來是為這些人挑個好時辰上路,再如何也是朝中重臣。被厭棄的,心懷鬼胎的,重臣。 老臣又如何?表面上維系的虛偽顏面與絕對的權勢孰輕孰重,從不需多想。 自以為結黨營私就能得誰庇護,卻忘了朝中從不養閑人,尤其是固執守舊的一類。 鐵鏈掙扎打碎寂靜,一位被鐵鏈綁得肩頸布滿淤青的老臣掙扎著猛地沖到門邊,緊緊攥住欄桿,仔細盯著傅沉硯的眼睛極具恨意。 “傅沉硯,你不尊年邁有功之臣,陰險狡詐惡貫滿盈,視人命為草芥,不怕受報應嗎!” 他長久不曾開口,月光透過狹隘獄窗在他臉上勾出斑駁樹影,臉上辨不出情緒,可嘴角分明是上揚的。 “趙大人何曾聽聞詔獄之內招待功臣的笑話?!彼D住,眸中慵懶,卻分明有掩不住的利欲暗涌。 “惡貫滿盈?孤不知你竟這般會夸人,趙世坤?!毖壑凶詈笠唤z光也溜走。 今后玉京官命薄上再不會出現這個名字。 而他,依舊是視權為尊的皇太子。 無人敢駁,無可修改。 面對醉臣的傅沉硯倏爾詭異一笑,抬腳邁出陰沉的詔獄,不明喜怒開口:“沒胡須確實丑,再怎么蓄也比命短?!?/br> 提起心懷鬼胎,他莫名想起自己那位今夜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子妃。 成日一副對他做過什么的模樣,若不是人前需要,他早就…… “殿下?!憋撞恢圹E出現,輕聲喚他。 “處理好了?” “是?!憋仔牡捉袊讨鴮χ穗S心所欲的無語,心里不理解,嘴上卻說:“按您的吩咐,卑職都買下且砸碎了?!?/br> 傅沉硯捏著手上最后一只他呈上的陳舊鳥哨,卻聽嵇白接著說:“您忽然昏睡的原因方才也查到了?!?/br> “說?!?/br> 他沉聲,猶豫著:“是今日宴席上娘娘命人換的杏露佳釀,主料是……” 傅沉硯隨意把玩著手中令他生厭一整夜的哨子,似是從不畏懼什么,也從不將什么放在心上。除了—— “是杏仁?!?/br> 除了杏仁。 掌中木哨砰然碎裂。 ……溫泠月。 -------------------- 傅沉硯:孤不要面子的? 阿泠:(狀若不經意瞥一眼) 嵇(ji 一聲) 第6章 第六顆杏仁 東宮那位昨夜于臨安街一口氣購入五千四百二十六枚鳥哨將多家玩物鋪買空之事傳得玉京人盡皆知。 買鳥哨,東宮,五千四百二十六,都不是什么稀罕字眼。 但這三者能排成一句話也太匪夷所思了! 好事者也只敢在心底猜測,姑娘家的玩意兒全買去能為什么?無非是那位個把月前邁入東宮高門的太子妃罷。 堂堂儲君,傅沉硯之輩,傳聞他雖兇殘陰險,卻從無人說他貪戀美色。如今娶了妻莫非要叫人改了他其中一個印象不成? 但這些無端的猜測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才好與東宮那位素來留在百姓心中的張揚狠有個平衡。 任誰也不敢在背后非議那位一二,那人手段之可怖使玉京乃至全禹游(1)皆無人敢在之面前招搖。 而在遙遠靜謐的東宮一隅,市井人心終究無法傳入她耳。 風寒致使的四肢疲軟令她今晨才將guntang的溫度褪去。忙碌了一夜,清晨終于昏昏沉沉睡了去,卻又無法熟睡。 瑰麗東宮,與福瑜宮遙遙相對的另一筆墨濃深處,太子的臉色算不上好。 并非因他一夜未睡,而是面前堆疊成山的紙折叫人生厭,偏偏他甘之如飴的模樣令旁的下侍幽然生起一股惡寒。 嵇白是凡人,不似那傅沉硯不分晝夜處理政事的死閻王模樣。一夜未眠,縱他底子好些也難敵疲乏,脊背以布料作掩,輕輕靠在大敞的殿門邊等待著什么。 “稟報殿下,方才典膳局熬了一碗薏仁粥,您去去殘余酒氣也好?!北扒募怃J之音自殿外傳來,得了默許,不時一碗熱騰騰的粥羹便置于傅沉硯眼前的蘇木桌案上。 然桌前人久久不曾動作,嵇白立于大敞的殿門外,感受著內里持續一整個清晨及午間的沉默,他掂量著開口:“殿下若不食便叫人拿了去,免得礙了手邊事?!?/br> 傅沉硯依舊沉默,目光卻挪向一旁留有余溫的粥,心神流連在筆下,卻覺有一樁在意事叫他分了神。 連帶狼毫筆尖下墨跡都粗重許多,瞧著生硬,不難猜測看了文書之人猜忌太子態度時必會滲出一層冷汗。 “一個個不長眼的,杵在這作甚?殿下不食,還不快撤了去!”聲線尖銳的公公一抬袖,卻被始終斜佇在殿門的嵇白攔下。 他輕斂著開口,說出那句憋了一上午的話:“殿下不食無妨,盛一碗給娘娘用罷?!?/br> 嵇白頓了頓,作勢邁入殿內,一柄筆架前,他恭敬伸手拿走粥羹,貌若不經意地提了一嘴:“殿下,福瑜宮處女婢說,昨夜娘娘受了夜風,如今風寒侵體,您可是要探望?” 傅沉硯照舊不曾消減手下力道,不禁嗤笑:“來回猶豫良久,就為說這個?” 嵇白不語,娘娘生病傳報殿下本是常事,不足掛齒,可自昨夜那件事后他反倒難做了,觸及殿下逆鱗者素未有之,他也猜不透殿下欲從如何。 如何對那位太子妃。 “不必了,以為孤很閑嗎?” 嵇白抬眼瞥了一眼專注于紙墨的傅沉硯,只倉促附和后便執著粥碗離開了。 紙上不合時宜處洇開一點濃墨,直透往下的十層。 * 與溫泠月對周遭的一眾猜測不同,平日里東宮的夜分外靜謐。 花窗一角的落葉仿若眨眼間不經意就能定格,飄零在一池秋水邊緣,輕緩漾開的水波一如此刻她眼中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