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節
只是【風花沐雨】效力著實太過強大,饒是溫寒煙如今已晉階羽化境,勉力救下四人之后,丹田處依舊傳來一陣空耗的刺痛。 她眼前發黑,身體不自覺搖晃了兩下。 一只手從斜地里伸出來,穩穩將她扶住。 溫寒煙感覺被玉流月觸碰到的位置,逐漸泛起一抹并不灼人的溫熱,絲絲縷縷靈力滲透進來,撫平她經脈一陣一陣的撕裂疼痛。 她眼下顧不得太多,生怕慢上一點,便再也救不下任何人,因此出手并未避諱司星宮眾人。 見她能夠起死回生,恭和恭順雖面上微訝,卻什么也沒說,更沒有什么打破砂鍋追問到底的意思。 而玉流月臉上,自始至終沒有流露出絲毫異樣。 “寒煙仙子?!庇窳髟螺p嘆一聲,“雖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數,司星宮本不該插手染指,你的事情,我本不該多說?!?/br> “只是,你方才從歸仙境尊者手中逃脫,半只腳從閻羅殿跨回來,現在身體虛弱。若是再像方才那樣強行催動靈力,說不定會死?!?/br> 溫寒煙抿唇謝過她:“玉宮主今日相助,我銘記在心。日后司星宮若有需要我的地方,我萬死不辭?!?/br> “不必。我今日幫你,不過是因為欠了你的因果?!?/br> 玉流月收回手,她視線落在那片血色的竹影間,不知道在想什么。 “這世間,人情債最是難還?!庇窳髟螺p輕笑了下,“我于人間匆匆而過,不過籍籍無名一過客,無意與任何人相交。如此一來,走時也便了無牽掛?!?/br> 溫寒煙靜默片刻:“不知玉宮主可否代我照顧我的朋友?” “自然?!庇窳髟挛⑻?,恭和恭順便沉默著上前,輕松扶起四人。 “只是流月稟賦有限,你最后要找的那個人,我愛莫能助。代你照拂幾分你的朋友,也算是抵償了些因果?!?/br> 話音微頓,玉流月抬眸道,“竹林深處,情勢莫測。恭和所言不錯,千年前卦象一觀,今日裴燼九死一生,若你貿然入內,或許連同你的性命都會搭上。即便如此,你還是執意要去?” “多謝玉宮主提點?!睖睾疅熅従彽?,“只是裴燼與我一路相伴至此,早已被我視作身邊重要之人,今日他為救我危難解我水火,傾盡所有,這般心意,我不能不報?!?/br> 她躬身下拜,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我生性愚鈍,只知為人需善始令終,即便是他今日十死無生,我也絕無可能放棄?!?/br> 玉流月盯著她看了片刻,眼神復雜。 良久,她側過臉,“恭和?!?/br> 恭和應聲上前一步,不等玉流月開口吩咐,像是一早便知道她的心意,徑自從芥子中掏出一瓶酒。 “寒煙仙子,收下吧?!惫Ш蛽P起下頜,“這可是世間最后一瓶玉冰燒,是千年前流華宮主親手所釀。你先前喝過的,全都是費盡心思卻難得其一的西貝貨?!?/br> 溫寒煙一怔,“既然是世間絕飲,我今日如何能收?” “你便當作它是我無法償還于你的因果?!?/br> 玉流月揮手示意恭和將玉冰燒遞上前,他為人不拘小節,干脆把酒瓶往溫寒煙懷里一塞。 趁她還未動作,便迅速閃回了玉流月身后,仗著有人撐腰,朝溫寒煙吐了吐舌頭。 “流月言盡于此?!庇窳髟罗D身,“若有緣分,我便在司星宮恭候你來?!?/br> 說完這句話,她不再猶豫,化作一道流光沒入天際,瞬息間便消失了蹤跡。 恭和恭順見狀,連忙每人扛著兩個意識不清醒的人,抬步跟上。 “寒煙仙子?!?/br> “后會有期?!?/br> 兩人分別留下四個字,在原地消失了蹤跡。 溫寒煙注視著幾人消失的方向,片刻,深深吸一口氣,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義無反顧踏入竹林。 她也并非貿然行事之人,在沒有八成的把握之前,她絕對不會如此魯莽冒險。 若云風至今仍毫發無損,她但凡踏入這竹林一步,便無異于送死。 只是她已事先觀察過,這片茂盛的血竹深處,萬籟俱寂,寂然無聲,且溫寒煙能夠肯定,這片竹林并無消聲一類的功效。 ——方才恭和恭順深入竹林之時,來往都傳出動靜。 更何況,他們入內往返一次,除了來往摩挲竹葉之聲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更未受傷。 最后,是沒有任何依據的根據。 溫寒煙相信裴燼。 他們做對手時,他是令她最忌憚的敵人。 可與此同時,他也是她最信任之人。 她相信他,即便今日裴燼當真死在這里,在他羽化之前,云風也絕對不會好過。 即便云風并未身隕,只是受了重傷,她即便不說出手殺之,也至少有把握逃走。 溫寒煙撥開瓶蓋,仰頭飲進一口玉冰燒。 清冽酒液入口,瞬息間便宛若化作煙霧般無痕,但緊接著,她干涸的經脈間隱隱傳來躁動。 溫寒煙腦海中閃回那日晚月節燈火之下,裴燼唇畔意味深長的笑意。 他說:“好酒?!?/br> 果然是好酒。 溫寒煙又飲了幾口,短短瞬息之間,經脈間便靈力奔涌,不僅耗空的丹田再次充盈而起,甚至隱約有滿溢而出之勢。 半瓶酒瞬間入腹。 溫寒煙恢復得差不多,并未將玉冰燒飲盡,又將瓶蓋塞了回去。 或許待會還派的上用場。 她抬步向前,愈是深入,空氣中的血腥氣便愈發濃重,竹林也越發茂盛。 成年男子雙手勉強能夠環住的血竹參天,幾乎一根接一根緊緊挨著伸展入蒼穹,遮蔽了天光,也令此處變得愈發昏暗。 黯淡的光影掩映,血竹的色澤顯得愈發暗紅,宛若滴血。 溫寒煙猜測,這大約又是裴氏三十六秘術之間的一種。 這濃郁的血氣,或許并不來自于旁人,恰恰是秘術之主。 若這樣多的血竹都是以精血凝集而成,那這個人,當真還能活下來嗎? 溫寒煙心頭微沉,略微加快了步速。 只是此處竹林太密,光線也暗,她無法御劍,更不敢放過每一寸角落,只能憑借雙足,一點一點向內探去。 漸漸地,血竹也開始發生變化。 溫寒煙敏銳地察覺到,一片竹林正滲著血。 她抬頭一看,瞳孔驟然一縮。 只見云風通身七百二十處xue位皆被血竹貫穿,一身白衣被血色徹底浸透,整個人都仿佛被密密麻麻的竹林扎成了刺猬,宛若萬箭穿心,死不瞑目。 他兩只眼睛定定地望著一個方向,膚色已然慘白,看上去失血甚多,已隕落良久。 溫寒煙盯著他的尸身,倏地感覺毛骨悚然。 那張面如冠玉的臉上,竟無絲毫痛苦恐懼。 他唇角咧開一抹大大的弧度,那笑意溫和至極,在眼下這種畫面之中,卻反而顯得極為詭異可怖。 不僅如此,為何他并未似司槐序那般羽化? 溫寒煙吐出一口濁氣,暫且將狐疑壓在心底,轉眸環視一圈。 并無裴燼蹤跡。 “裴燼?”溫寒煙高聲喚道,竹林間回聲陣陣,逐漸遠去。 無人回應。 溫寒煙心念微頓,順著云風直視的方向探去。 她邊探邊催動體內魔氣,“長嬴!” 先前在東幽劍冢,她便是得益于魔氣指路,才能如此快地尋到裴燼。 然而這一次,那墨色氣海似是睡著了。 溫寒煙感覺她沒入其中的神識像是石沉大海,并未激起半點漣漪。 溫寒煙指尖微蜷,一顆心仿佛緩緩沉入了冰冷的水底。 若是她來得晚了。 若是他當真為她而死—— 一種很怪異的感受自心底升騰而起。 并不疼痛,有點麻木,又有點發澀。 溫寒煙也說不上這是什么樣的感覺。 玉宮主說得沒錯,修仙中人講究因果。 這樣大的因果,她如何才能還。 是了,只有他活著,她才有機會償還,否則若生心魔,她此生便與證道再無緣分。 這種結果,她如何能接受? 更何況,她體內無妄蠱尚未解,他們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若是他死了,唇亡齒寒,她作為一個無用的棄子,又能獨活多久? 溫寒煙又深深呼吸幾次,手指無意識攥緊了昭明劍。 定然是因為這樣。 因為這樣,她才會感覺不安。 一陣風過,血竹搖曳,一根纖細的竹被風彎折,露出一道玄色的剪影。 溫寒煙猛然抬眸。 第96章 司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