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節
白衣少女咬牙堅持著刺出一劍,這一劍似是從五百年前的黃昏,劃破萬千山河歲月,直刺入五百年后的九玄城。 五百年前連氣流都未掀起半分的劍招,今日卻幾乎勾動利刃般的風卷,鋪天蓋地呼嘯而去。 紀宛晴一愣。 這當真是她知道的那個“繞驚枝”嗎? 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厲害了?! 另一邊面如菜色的三人精神一凜,心底冷不丁重新燃起幾分渺茫的希望來。 “或許不需祈求蒼天,讓云瀾劍尊顧念舊情,對溫寒煙手下留情?!彼居钘d死死盯著不遠處。 以她如今的修為,竟然完全看不清兩人動作,只能看見兩道身影快成了殘影,心下不禁一陣驚疑不定。 云瀾劍尊已是羽化境修士,她看不清也便罷了,溫寒煙竟然也如此深不可測。 溫寒煙現在竟然已經強到——面對羽化境修士時,只需要用最簡單的招式,就能碾壓對手了?!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返璞歸真? 葉含煜看得也是一陣心潮澎湃。 這便是他不顧一切也要追隨的人,他果然沒有看錯人,信錯人。 葉含煜幾乎無法預測溫寒煙的極限,她曾以合道境修為對上鬼面羅剎而不落下風,緊接著又盡滅浮屠塔,眼下甚至以煉虛境界匹敵羽化境劍修。 這世上仿佛永遠沒有她做不到的事情。 昭明劍撕裂空氣,并無過多繁雜的招式,以摧枯拉朽之勢轟殺而來。 云瀾劍尊眼神微變,似是自這一劍中回想起什么,眸色深晦,辨不清喜怒。 “師尊,我練成啦!” 白衣少女興致勃勃跑過來,高束于發頂的青絲隨步伐搖曳,腰間木劍晃動著,藏不住的雀躍。 “繞驚枝,唔,學會也不過用了三日,算不得太難?!?/br> 她笑瞇瞇湊近過來,見白衣勝雪的男子只雙眸輕闔,無動于衷,語氣一急。 “師尊,您快看看我?!睖睾疅熞贿叴叽?,一邊從腰間取下木劍,熟稔挽了個劍花,“我這便演示給您看?!?/br> “我在看?!?/br> “真的假的?”溫寒煙伸出左手在云瀾劍尊眼前晃了晃,見他依舊閉著眼睛,絲毫沒有反應,不信任道,“您不會在敷衍我吧?” 云瀾劍尊眼也不睜,身姿挺拔端坐于原處:“你大可以試一試,能否以劍式觸碰到我?!?/br> “我才不要試?!睖睾疅煴芙^,“我又不傻,您如今已是煉虛境修士,我卻只是引靈境,您若想破我的劍招,連動一動手指頭都不需要……” “我不會動用靈力?!?/br> 還未說完的話一頓,少女尾音陡然拔高,“此話當真?” “自然?!?/br> 溫寒煙想了想,“那這總該有點彩頭才有趣,師尊,若是我贏了,您該獎勵些什么給我?” “隨你喜歡?!?/br> 這么說她可就要認真起來了,溫寒煙干脆利落,“一言為定!” 她剛運起劍招,還未出手,冷不丁感覺如岳般的壓力砸落在肩頭。 溫寒煙勉強支撐,雙膝卻承受不住地自發彎折下來。 既然決定了要賭,無論如何,她都不想就這么認輸。 溫寒煙干脆棄了劍招,反手將木劍插入地面,以劍撐地,艱難將脊背挺起來。 渾身卻在威勢之下如風雨中飄搖的嫩芽,止不住地發顫,搖搖欲墜。 云瀾劍尊手指向下一點,那陣壓力愈發沉重,木劍喀嚓一聲斷碎,溫寒煙直直被劍意按得跌倒在地,臉朝下吃了一嘴的塵泥。 她咬牙撐地就要爬起來,渾身卻似是被吸附在地面上,連一根手指頭都動彈不得。 溫寒煙掙扎幾次,氣急看向云瀾劍尊,“師尊,說好了不動用靈力,您為何出爾反爾?這是耍賴!” 云瀾劍尊緩緩撩起眼睫。 “站起來?!?/br> “您靈力淳厚,我怎么可能站得起——” 話音戛然而止,溫寒煙撐起半邊身子,似是不可思議,又活動了一下四肢關節,方才那陣迫人的壓力竟煙消云散了。 她一骨碌爬起身,不再說話了。 云瀾劍尊面色不改:“我并未動用半分靈力,只是劍招之間相生相克,我方才所用的‘臨風曲’,便是‘繞驚枝’的天克?!?/br> 溫寒煙癟癟嘴,沒出聲。 “今日便教你,斗法時瞬息萬變,需戒驕戒躁,慎終如始,學得會靈活變通?!?/br> 記憶中的威壓如狂潮般席卷而來,壓得她脊背不自覺彎折下去,就連撲上面門的罡風都刺得人臉頰生疼,仿佛要撕碎她,將她吞噬入腹。 溫寒煙連眉梢都沒動一下,不閃不避迎上去,身形陡然極速掠向高出,再次凌空斬下一劍。 “‘臨風曲’我也已經學會了?!?/br> 白衣少女身形更抽條拔高了些許,臉頰上的嬰兒肥減淡了幾分,秀麗精致的五官逐漸長開。 這一次她學乖了,不再像先前那般橫沖直撞,躍躍欲試地分享她的成果。 “師尊?!?/br> 溫寒煙情緒比起幼時收斂了許多,言簡意賅,單刀直入,“您這一次不如直接告訴我,什么招式克制這一招‘臨風曲’?!?/br> 白衣墨發的男子盤膝坐于蒲團之上,桌案上香鼎間冷香裊裊,模糊了他疏寒的臉廓。 “只知投機取巧,捷徑以行?!?/br> 云瀾劍尊睜開眼睛,“若我今日不在你身邊,與旁人斗法時,你也要如此去問?玩心計、耍小聰明,于你堪破大道而言毫無裨益。劍道之妙,存乎一心,你自去將劍式盡數習得,逐一去試?!?/br> 他最后看她一眼,撂下一句話,冷冷淡淡闔眸下了逐客令。 “今日你問我的問題,屆時自然能得到答案?!?/br> 這時溫寒煙驚才絕艷的名聲已逐漸流傳整個九州,她心性雖并不高傲,卻也有一股子天縱奇才的傲氣在。 聞言,她不再多說,轉身便回了自己洞府。 云瀾劍尊話說得輕飄飄,可習得瀟湘劍宗劍招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放眼整個宗門上下,壽元耗盡之時,終此一生也難以精進之人也不勝凡舉。 溫寒煙憋著一股勁,她不愿讓云瀾劍尊失望,不僅是她想要證明什么,更是不愿他以那種平靜的眼神注視著她的失敗。 他不言不語,不出聲怨她,可那種平靜之中的失望,反倒比任何激烈的言辭還要傷人。 習劍哪里是什么有趣的事,日復一日,千次萬次的揮劍,就算渾身酸痛,靈力枯竭,溫寒煙也不曾停下,直到她的身體記住每一個動作,就連微小的角度都不偏差半分。 她逐漸察覺到規律。 瀟湘劍宗劍法以快著稱,其中招式延延不息,衍衍相生,不息不滅。 第三式臨風曲極沉極烈,第六式南州雪便極輕極盈。 南州雪可克臨風曲。 眼下距離她問出那個問題,已過去十年。 云瀾劍尊并未說錯,她當年問出的問題,在某一個瞬間自然而然地浮現出答案。 “師尊,我知道答案了!” 溫寒煙在云瀾劍尊洞府外停步,層層疊疊的浮云隨著她的靠近而自發散開。 她大步走進去,在懸垂的飛瀑之下看見她想找的那道身影。 “我不僅知曉南州雪能夠克制臨風曲,還知道什么能夠克制南州雪?!?/br> 溫寒煙按劍翻腕,一道清麗劍意自木劍頑鈍的劍尖斬出,一劍斬斷了流水。 “是第五式,清夜辰?!?/br> 溫寒煙反手收劍,被截停的流水失了阻礙,愈發迅疾得奔流而下。 浪花翻騰,水珠四濺,立于岸邊的白衣男子回身望過來。 溫寒煙一瞬不瞬地迎上云瀾劍尊視線,唇角忍不住上揚。 她在等他的夸獎。 這一次,她做得總該沒有哪里錯漏,當得起他一個“好”字。 隨著時間流逝,她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僵硬。 云瀾劍尊只是看著她,什么也沒說。 他眼眸烏沉沉的,這樣專注凝視著她的時候,給她一種被吸入某種漩渦之中般暈眩的錯覺。 溫寒煙愣了愣。 那道令她莫名不安的視線恰在此時挪開,宛若從未停留過。 “過來?!?/br> 溫寒煙抿抿唇角,安靜走到云瀾劍尊身邊。 他眼睫低垂,聲音低冷,“坐下?!?/br> 溫寒煙乖乖照辦,又聽他吐出四個字。 “閉眼,靜心?!?/br> 飛瀑水流聲潺潺,空氣里僅余嘩啦啦的水聲,再無其他。 云瀾劍尊目光落在懸河水幕之上,水霧裊裊散開。 太靜了,他再次垂下眼,少女似乎這些日子來實在太累,已靠坐在石塊邊睡著了,頭一下一下地向下點。 他衣袖方動,她于睡夢之中掙扎著伸出手來,輕輕落在他袖擺間,扯住。 少女纖細的身影在這一刻,似乎與許多年前蜷縮在床邊抽噎不止的女孩,嚴絲合縫地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