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節
溫寒煙唇瓣動了動,看著裴燼的眼神復雜:“你為何不早說?” 裴燼烏沉濃密的眼睫壓下來,他低頭看著她,沒什么所謂地笑了笑:“舉手之勞罷了。我見你難得睡得這么好,怎么舍得打擾?!?/br> 他察覺紅鯉異常,謹慎起見查探了她經脈靈臺,竟當真從里面揪出來一點臟東西。 只不過,司玨來取先天道骨的動作太快,今日裴燼還未查探旁人,他便率先圍了過來,事態緊跟著一發不可收拾。 司召南拍了拍掌:“誰能想得到,陰鷙嗜殺,殺伐果決的裴燼竟然是個癡情種?!彼聪驕睾疅?,“寒煙仙子,多虧有你。我種下的‘醉青山’能夠催動無妄蠱,若不是你在此,怎能如此順利將裴燼重傷?” 說罷,司召南重新轉回身,朝著司鶴引行一禮,“若能將裴燼斬殺在此,日后您定然聲名大噪?!彼拖卵劢?,“家主,這消息傳出去,九州何人不為您馬首是瞻?” 司鶴引撫掌大笑,連道三個“好”字,引魂燈靈光更盛,催動榕木人動作愈發狂亂。 自榕木人現身以來,裴燼便陷入一陣古怪的沉默之中。他視線緩慢掠過那些似人非人的面孔,眼底逐漸浮現起深晦的暗涌。 他寬袖長掃,身后鋪天蓋地的玄兵自發涌上前去,同榕木人廝殺在一處。 “走?!?/br> 溫寒煙抿唇點點頭:“嗯?!?/br> 頓了頓,她避開裴燼右手,主動一把抓住他左手繞過肩頭,后背用力,在裴燼錯愕目光下,一把將他背了起來。 “你先前背我一次,又送了一把劍,如此算來,我又欠了你一次?!睖睾疅煴持釥a,腳步片刻不停地向前飛掠,“不準拒絕?!?/br> 裴燼悶咳兩聲,斷斷續續的咳聲之后,竟是克制不住笑出來。 他一邊咳一邊笑,“我的分量可不算輕,待會若是你反悔嫌棄我太重,也再也沒機會甩掉我了?!?/br> 溫寒煙攥緊了裴燼的左腕,“我不會放開你?!?/br> 后者僵硬片刻,手指輕勾,也扣住她染血的袖擺。 來時是裴燼背著她,走時兩人調了個個,溫寒煙催動全身靈力,片刻不敢停歇,身后榕木人發出陣陣咆哮嘶吼聲,如影隨形。 眼下他們簡直全無來時那種悠閑自在。 溫寒煙腦海卻前所未有地冷靜清醒。 如今她靈力近乎耗盡,裴燼重傷未愈又添新傷,榕木人又大多被拔高到了煉虛境修為,硬拼絕非良策。 這種狀況下,她不僅救不下空青等人,若被逼無奈貿然還手,只會換得兩敗俱傷,避戰反倒能暫時保他們rou.身安好。 在巨大的靈力震蕩之下,偌大的劍冢開始崩塌傾頽,溫寒煙運起踏云登仙步,和裴燼一同朝著劍冢坍頹的方向飛掠而去,迎面卻望見比身后更多的、密密麻麻的人影,宛若遷徙的蟻群,一波接一波涌來。 她瞳孔微縮。 這樣看來,恐怕此刻整個東幽之內,除了他們之外,一個清醒的活人都沒有了。 地面蒼穹,被rou眼辨不清數量的人影擠滿,辨不清天色,更望不清前路。 恰在此時,一道光幕憑空出現,自內探出一只手,一把將兩人拽了進去。 光線登時變得昏暗,空間逼仄,溫寒煙幾乎能夠聽見自己呼吸傳來的回聲。 她方一動彈,一道猩紅色的刀光便幽然騰起,昆吾刀自裴燼袖間自發飄出來,映亮了這方寸大小的空間。 司槐序那張本便秾麗的臉被紅光映得愈發艷,他拂袖收回手,靠著墻面盤膝而坐。 盯著兩人這詭異的姿勢片刻,司槐序臉色古怪地收回視線。 “此處有東幽護山結界,旁人一時半會闖不進來?!彼涞]上眼睛,“坐?!?/br> 溫寒煙沒動作,裴燼也還紋絲不動靠在她身上,垂眼睨一眼腳下巴掌大的空地,鼻腔里逸出一聲笑:“本座可不記得,浮嵐何時教過縮骨功?!?/br> 司槐序抬眸冰涼地看他一眼,一扯寬大繁復的衣擺,又讓出一點空位來。 隨即,溫寒煙肩頭一輕。她抬眸,正對上裴燼黑沉狹長的眼眸,他身高腿長,從她身上邁步跨下來毫無滯澀。 裴燼漫不經心偏頭一笑,“背著我那么久,很累了吧?美人優先?!?/br> 溫寒煙張了張口,半晌卻又將推辭咽了回去,安靜坐在僅剩的空位上。 裴燼寧可強撐也不愿與司槐序同坐,想必兩人關系果然如葉凝陽先前提到的那般“勢同水火”。 溫寒煙這么一坐下,空間顯得更狹窄,這像是某種不規則的柱體之內,高度能同時容下好幾人,寬度卻極窄。 經過了這么一遭,三人又一同躲在這里,溫寒煙也并非看不出來,司槐序實際上對他們二人已是處處留手,眼下面對他時,已經少了幾分起初的不自在。 她大大方方問:“老祖,敢問此處是何處?” 司槐序閉目養神,神情雖然算不上好看,倒是并未吝嗇回答,眼也沒抬地道:“三危堂,天尊像內?!?/br> 他話音剛落,剩下兩個人詭異沉默下來。 就在幾個時辰之前,就在這天尊像之下,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不約而同在此時閃回在兩人腦海之中。 空氣陡然變得有些粘稠。 裴燼垂落在袖擺間的指尖微動,挪開視線。 溫寒煙和裴燼不出聲,司槐序也并不開口,天尊像內一時間靜得詭譎,僅剩像外榕木人呼嘯來去的癲狂動靜。 良久,司槐序率先打破沉默。 “想我自負一生,沒想到有朝一日,竟被族中小輩背叛暗算,還被迫同你這魔頭一并藏身此處,何其可笑?!?/br> 他唇角扯起一抹嘲弄,“若是昔日,只怕只有云風那種——” 說到這里,聲音猛然頓住。 云風這個名字,溫寒煙再熟悉不過。 瀟湘劍宗師祖,云瀾劍尊的師尊,瀟湘劍宗先宗主的唯一嫡子。也是當世僅有的四位歸仙境大能中,除去裴燼和司槐序之外的第三人。 甚至就在不久前,溫寒煙以形神和借用葉凝陽身體時,還在司鶴引案上的玉簡中看到這個名字。 裴燼顯然也聽見了“云風”二字,臉上卻沒有什么多余的情緒。 他環臂散漫往墻壁上一靠,略過這個話題,繞回了開頭,“這話說的,仿佛是我們強求脅迫了你。你可別忘了,方才那手破碎虛空,可不是我求著你用的?!?/br> 司槐序冷冷瞥他一眼:“真榮幸,能得你一個‘我’字?!?/br> “連東幽天尊像都有幸得你共享,既占了這個好處,怎能不給你幾分薄面?!迸釥a笑一聲,“此地只有你我,沒有東幽和裴燼?!?/br> “既如此,我正好一直有一事想問你,不知你可否賜教?!?/br> 司槐序掀起眼皮。 “裴燼,你究竟為何如此恨逐天盟?” 第73章 無妄(八) 溫寒煙自始至終眼睫輕闔,似是靜心調息,實則不動聲色凝神細聽。 裴燼同司槐序見面以來,除卻動手,對話寥寥無幾。 此刻卻已經是第二次提及逐天盟。 溫寒煙對逐天盟了解不深,只知道它同浮嵐一樣盛行于千年前。當年仙門世家子弟,十人之中八人皆入逐天盟。 放眼整個九州,逐天盟中人浩如煙海,然而如此龐大的人數,卻被裴燼一人一刀屠戮殆盡,幾乎覆滅整個修仙界。 司召南方才所說在她腦海中不斷地回蕩,此刻溫寒煙不可能不明白,無妄蠱自始至終都是用以制衡裴燼的利刃。 他們之間,注定此消彼長。 溫寒煙不愿做誰的傀儡,即便要殺一個人,也該是她心甘情愿。 裴燼幫她良多,她如今沒有那么想要他的命。 更何況唇亡齒寒,裴燼死后,一個失去了價值的她,又豈能活命。 無妄蠱,她必要解開。 幕后之人,定然對裴燼抱有極大的惡意。既然裴燼同逐天盟交惡,此人極有可能與逐天盟有關。 溫寒煙心念微轉,面上卻只是不動聲色。 她聽見身后衣料摩挲發出“簌簌”的聲響,似是裴燼換了個姿勢靠著。 他不答反問:“逐天盟的人是不是還告訴了你,玄都印已被他們親手毀去,不復存在?” 司槐序擰眉:“難道不是?” 裴燼唇角輕挑,不置可否。 司槐序屈指彈出一道靈光,浩瀚靈風盤旋凝集成金光,溫和籠罩在溫寒煙身上。 “若你是擔心她牽連太多,招致更多殺身之禍,我已助她入定調息,她什么都不會聽到?!?/br> 他收回手,目光在溫寒煙一身白裙上略微一頓,眸底流露出幾分諷刺。 “想不到,你身邊竟還會出現瀟湘劍宗的弟子?!?/br> …… 一千年前,辰州,東幽。 日光清潤,落入槐木枝影間,在墻面上拖拽出斑駁搖曳的影子。 幾名身著華服錦衣的少年三三兩兩坐在池邊,一邊漫無目的用靈籽喂紅鯉,一邊隨意閑聊。 “明日浮嵐就會離開東幽了,我記得下一次應當去的是乾元裴氏?” “乾元裴氏?那怕是去不得了。你沒發現嗎,最近來浮嵐的玄門弟子都變得比以往少了,換作從前,那些講道的前輩們還不吹胡子瞪眼,現在倒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根本不聞不問了?!?/br> “為何?近日出了什么大事嗎?”有人潛心閉關多日,出關時浮嵐已大變模樣,狐疑發問。 “玄都印在寧江州出世,我聽我父親說了,那東西可是個邪物,說不定要鬧得整個九州大亂?!?/br> “寧江州?那不是司星宮和裴氏所在的地方嗎?” “是啊,但這事和司星宮關系還真不大,聽聞這玄都印是裴氏家主裴珩自禁地之中帶出來的。他們裴氏家訓素來清正端方,這次捅出這么大個簍子來,還不知道要怎么收場?!?/br> “我也聽說了,我父親今日丑時才回來,正是在逐天盟共同商議對策?!?/br> “要我說,裴珩就應當把玄都印交出來,僅一個裴氏如何能解決這等邪物?但凡有一個失手,咱們其余仙門還得給他們陪葬?!?/br> “可不是嘛?現在乾元裴氏可真算得上是火燒眉毛,焦頭爛額,根本分不出精力去過問旁的事。你看那個素來桀驁張揚的裴燼,都多少日未曾現身過了,上次見到他,你還記得是什么時候嗎?” “這么一說,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