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節
煙塵散去,司槐序自虛空之中落向地面,拂袖甩開一道靈光,靈鏡四散,兌澤殺陣卻并未解除,四面八方金光刺目,將此處團團圍住。 “把劍留下?!彼净毙蚰坎恍币暱聪蛘胺?,“或者留下你們的命?!?/br> 東幽劍冢不辨日夜,天幕沉沉,兌澤殺陣內金光交錯,符文明滅,虛空之中若隱若現的鎖鏈兵刃朝著陣中席卷而來。 兌澤殺陣靈活變幻,虛實交錯,由數百名東幽精銳同時cao控,陣眼每一息都在變換,即便陣中之人想要反擊,卻也辨不清陣眼所在,最終只能在反復的攻勢之中被困死在內。 立在法陣最前方的東幽精銳,隔著一層光幕都隱隱感受到浩瀚殺伐之氣,偶然幾縷罡風逸出,便將他們壓得直不起身,心口血氣翻涌,不到一盞茶時間便要和身后之人交換位置。 這是東幽殺氣最盛的陣法,陣中從不走生魂。 司鶴引按捺著翻涌的情緒抬起眼,本想看看陣中血rou模糊的尸身解恨,瞥見陣中畫面時,眸光猛然一怔。 幻想中血流成河的場面并未上演,兩道身影立于陣中。 裴燼周身凜冽刀意蔓延,凝成一層薄薄的屏障護在溫寒煙身前,他臉色蒼白,唇色卻泛著不尋常的丹紅,宛若洇開的血色。 玄色寬袖掩住他掌心深可見骨的傷口,血珠汩汩流出,沿著冷白骨感的手腕蜿蜒淌下。 溫寒煙只抬眸看了他一眼,便不自覺怔住。 她無聲捏緊了袖擺,傳音問他:“為何不讓我出手?” 她內傷已因為新劍認主而修復了八成,方才殺陣中的一擊,若她強行催動全身修為,未必擋不下來。 千鈞一發之際,裴燼卻將她的動作攔了下來。 “如今東幽還并不確定你已令‘塵光’認主?!彼ひ袈杂行┥硢?,語氣卻依舊很穩,“若他們能夠錯認你劍斷重傷因此輕敵,趁這個時間融合劍魂調息,接下來你若尋到機會,直接殺了他們便是?!?/br> 溫寒煙猛然回想起方才裴燼提到“他將寶都押在了她一人身上”,原來這話并非玩笑。 “那你呢?”若她遲遲不出手,接下來的一切豈不是都只能靠裴燼一人去扛? 裴燼屈指扣了下塵光劍,劍身上“天下第一”四個字反射著冰冷的寒芒。 他笑了下,學著司槐序的語氣:“我這‘重傷之軀,茍延殘喘之人’,自然是要助你做好這個‘天下第一’?!?/br> 話音微頓,裴燼隨意以指腹拭去唇角的血痕,語調又輕又慢,“今日你在東幽一戰成名,從今往后,九州再無人敢欺你?!?/br> “從此提及‘寒煙仙子’四個字,他們只會怕你,敬你?!彼闷鹧劢?,漫不經心一笑,“放心,我還要留著命,好好活到明年的正月三十?!?/br> 他揉了一把溫寒煙后腦的長發,“我不會死,你也一定會活下來?!?/br> 正月三十。 那是他所謂她第一次關心他的日子。 實際上,那時候哪里有什么關系,不過是他們之間針鋒相對,卻又心知肚明的試探。 但就在這一刻,溫寒煙心里陡然生出幾分真實的牽絆。 或許,如果有可能的話,每一年的正月三十,他們至少都該在一起。 溫寒煙攥緊塵光劍柄,是同流云劍截然不同的觸感,比起流云劍,塵光劍更堅硬,也更冰冷。 她心口卻仿佛燒起一團烈火。 溫寒煙定定看著裴燼:“我不會負你?!?/br> 說完這句話,她便不再理會周遭此起彼伏的爆響聲和罡風,專心感知塵光劍的劍意。 但這話說的沒頭沒尾,歧義頗深,輕而易舉便能讓人理解到另外一層意思去。 偏偏說話的人一臉正色,似乎根本沒在意。 裴燼啼笑皆非。 他右手指腹一抹左掌血痕,染著血的手指按上眉心,在眉間拖拽出一道秾麗的血痕。 “生靈涂炭?!迸釥a重新看向司槐序,忽地一笑,染血的眉眼揚起,“不如便從東幽開始,如何?” 司槐序對上他視線,看見他眉尾處的血,眼皮陡然一跳。 他猛然轉頭看向司鶴引:“結陣!” 幾乎是同時,裴燼玄衣袖擺翻飛,雙手掐出幾個訣,并指天地上下一轉。 地面轟然龜裂,狂風沖天而起,萬千靈劍被風卷掠起,震顫著在罡風之中斷碎。天幕之中扭曲成一團墨色的龍卷,龍吟嘯聲自漩渦之后如驚雷般炸開。 無數身著鐵甲看不清面容的士兵自地底爬出,在東幽眾人驚愕注視之中,不止地面,就連天幕漩渦之中,也有士兵魚貫涌出,密密麻麻俯沖下來。 “這、這是什么招式???” “簡直有移山填海之能,此人莫非是歸仙境修士——” 司鶴引察覺身后人心浮動,怒喝一聲:“跑什么?!沒聽見槐序老祖的吩咐嗎?列陣!” 他強壓下心底的情緒,興奮,恐懼,難以置信。 此人必是裴燼無疑。 裴燼如今身負重傷,恐怕遠不及當年三成功力。 若他能今日將裴燼斬殺在東幽—— 司鶴引興奮得指端都在顫栗,他還未出手,猛然聽司槐序冷聲撂下一句話。 “你不是他對手,不想活命便上去送死,否則就退下?!?/br> 司槐序一手后負,單手掐訣,展開一道光幕將鋪天蓋地涌現出來的兵將包攏在內,光幕伸展漲大,一開一合間,將他和裴燼二人籠罩在內。 碎坤靈,引風雷。 旁人或許不知,但司槐序不可能看不出來,這是裴氏三十六秘術之一,玄兵都將。 傳言裴燼屠盡乾元之后傷勢太重,銷聲匿跡,卻被兆宜府以法器符篆尋得氣息蹤跡,終被葉紹輝率兆宜府百余名弟子圍困于寂燼淵。 所有人都以為他必死無疑,誰料一夜之后,兆宜府家主連同精銳盡數命葬寂燼淵,而裴燼卻只動了動手指頭。 據歷州遠郊村民說,那夜他們聽見斷崖旁雷鳴陣陣,天崩地裂,仿佛經歷了一場地動浩劫。 如今想來,當年裴燼用的便是這一招。 “當年你憑此一招重創東洛州兆宜府,但今日你所在之地是東幽,而你也遠非千年前全盛之日?!?/br> 司槐序唇角扯起一抹冷冽弧度,“乾元裴氏早已被你親手屠盡,如今的天下第一世家,是東幽司氏。你那場鏡花水月的美夢,是時候醒了?!?/br> 玄衣寬袖的人身周殺氣凜然蕩開。 裴燼將溫寒煙推出法陣,傳音簡短道:“待會若尋到機會離開,不必猶豫,也不必管我,我稍后自會去尋你?!?/br> 做完這一切,他在罡風之中抬起眼,沒理會司槐序,打量身周此起彼伏的陣法虹光片刻,認出這手筆:“太淵陣?” 司槐序并未否認,也并未強留溫寒煙,只是道:“既然你還記得太淵陣,便該知道此陣已成,除非你我之中有一人身死,否則絕無可能破陣?!?/br> 裴燼收回視線,聞言囂張掀了掀唇角,“竟敢與本座生死斗?!?/br> 他用一種看死物的眼神看著司槐序,“我看是你不知死活?!?/br> “故人凋敝,今時不同往日,我本無意與你像當年那般爭得你死我活?!?/br> 司槐序抬眸看向陣外,“但你既想讓塵光劍認她為主——” “她和劍,今日便都要留下?!?/br> 司槐序眸光漸冷。 “你也一樣?!?/br> * 只一息之間,溫寒煙便被攔在光幕之外。 她心頭一跳,裴燼疑似先被她體內無妄蠱所傷,后又受道心誓反噬,如今被同東幽老祖一同困在陣中,恐怕棘手得狠。 然而狀況根本容不得她多想,一道勁風就在這時撲面而來。 下一擊緊隨而至。 “寒煙仙子,與其擔心旁人,倒不如先擔心擔心你自己?!?/br> 司槐序長袖一掃,揮出數道靈風,狠辣果決直取溫寒煙周身數道命門,竟當真錯認為她此時毫無還擊之力,想一擊將她斃命于此。 溫寒煙心底冷笑一聲,面上卻并未顯露多少情緒,只佯裝力竭不敵。 司鶴引果然眼神發狠,以雷霆之勢迫近她身側。 就在掌風幾乎逼上她面門之時,溫寒煙猛然抬起眼。 她單手催動劍訣,幾乎是念頭剛轉,塵光劍便倏然盤旋而下,橫在溫寒煙身側替她攔下一擊。 這一劍實在太快,快到近乎只剩一下一道雪亮的殘影。 司鶴引躲閃不及,意識到自己中了溫寒煙的圈套之時,只來得及向后稍微錯開一步,身形陡然凝滯。 塵光劍長嘯劍吟一聲,劍氣轟然震蕩開來,不偏不倚砸在司鶴引胸口,他胸口瞬間凹陷下去,仿佛被一記重錘砸下來,就連肋骨都斷碎深陷下去,猛然噴出一大口血。 東幽精銳手忙腳亂地將倒飛而出的司鶴引扶穩,他本人面色蒼白,神情驚疑不定,一時間竟然并未在意自己傷勢,瞳孔震顫著看向仗劍迎風而立的溫寒煙。 對方雖然形容略顯狼狽,脊背卻挺拔如利劍,容色淡淡,哪里有半點虛弱之勢? “竟是裝出來的——哈!”司鶴引意味不明笑一聲,不小心撕扯到胸口傷勢,偏頭又噴出一口血。 他臉色沉凝。 “你……你竟能夠令此劍認主?!” 溫寒煙也勾了勾唇角,笑了一下,以示回應。 她張開掌心,塵光劍乖乖落入她手中,溫寒煙隨意挽了個劍花,左手并指拂過劍身。 “這也是我頭一次嘗試,反過來用別人想要用來殺我的東西,去殺那個人——”她抬起眼,“還真是不錯的滋味?!?/br> 司鶴引眼瞳瞬間染上紅意,卻并未輕舉妄動。 他視線驀地落在溫寒煙手中長劍上。 這柄劍的名聲極響,從前劍主是何人無人得知,眾人只知這一劍可蕩天下。 司鶴引多少有些忌憚,轉身退回東幽精銳身后,“啟陣!” 金光交疊綿延從四面八方映下來,刺得溫寒煙幾乎睜不開眼睛。 下一瞬,殺氣已至。 靈臺之中陡然涌起一陣浩然劍氣,溫寒煙雙眸輕闔,一瞬間幾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意識神魂被劍意籠罩在內,仿佛一葉扁舟,順著水流漂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