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
她平日里雖行事直率張揚,卻也不是個傻子,不可能聽不出這話中的暗諷。 她冷笑一聲,不悅譏諷道:“陸宗主,有話不妨直說。如此遮遮掩掩,倒還不如你座下弟子爽快?!?/br> 陸鴻雪原本想要給兆宜府一個下馬威,稍加打壓。 卻沒想到葉凝陽如此肆意妄為,竟絲毫不將他修為放在眼里,大庭廣眾直接地頂撞他。 但她雖然修為不如他高,如今身份卻與他平齊,一時間,他還當真無法撕破臉反駁。 “葉家主言重了?!标戻櫻┏读顺洞浇?,“只不過,這千年來,九州仙門世家凋敝,當年繁盛的四大世家只剩下兩家。同為五宗之一的宗主,我不過是可惜,不忍看任何一家在眼前衰弱式微?!?/br> 葉凝陽聽不慣他這繞來繞去的話:“你到底想說什么?” “原本無意直言,以免有趕盡殺絕之嫌。但既然葉家主如此直率,我便冒險直說了?!?/br> 陸鴻雪目光投向溫寒煙,“溫寒煙乃我宗棄徒,葉家主,你如今已不是兆宜府千金,而是家主,卻堂而皇之同一名欺師滅祖之輩交好?!?/br> 葉凝陽瞇起眼睛。 “若有心之人傳出去,說你品行不端,失了眾仙門世家信任。往后,你要如何在九州立足,兆宜府又該如何自處?” 陸鴻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不過好意提點,言盡于此?!?/br> 葉凝陽看見他那副事不關己,高高在上的樣子,便覺得牙根發癢。 她回想起溫寒煙身上不知道何時被種下的無妄蠱,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信那些傳言。 分明被迫害至此,此刻竟然還成了眾矢之的。 陸鴻雪說不定便是罪魁禍首之一,如今卻好端端坐在那里,竟還好意思說這些話。 葉凝陽嗤笑一聲,絲毫不給他面子,直接拍案而起:“誰知道她是真的欺師滅祖,還是有人刻意搬弄是非,有意要欺辱利用她?” 陸鴻雪低垂的眼睫驀地抬起。 他眼睛里的溫度極速冷卻,一雙眼眸沉沉,凝視著葉凝陽。 “葉家主,慎言?!?/br> 陸鴻雪一字一頓冷聲道,“究竟你是瀟湘劍宗中人,還是我是?當日朱雀臺上,溫寒煙所作所為在場之人皆親眼目睹。那一日是你在,還是我在?” 葉凝陽氣急:“你——” 她卻不能再多說。 溫寒煙大鬧朱雀臺那日,她的確不在場,根本沒有什么替她雪冤的資本。 她總不能將無妄蠱的事情說出去。 那只會讓溫寒煙陷入更危險的境地。 陸鴻雪見她只冷眼盯著他,卻無話可說,鼻腔里逸出一聲冷嗤。 “葉家主說不得,那么換作是我呢?” 一道輕柔女聲冷不丁響起。 陸鴻雪眉梢一跳,轉頭看過去。 蒙面女子眼底笑意淺淡,注視著他,“陸宗主,我可說得?” “玉宮主?!标戻櫻┟夹木o皺。 司星宮向來不過問九州事,不僅弟子鮮少走動,宮主更是神秘,上一次出現在眾人視野中,已記不清是什么時候了。 司星宮宮主修為不算高深,但所修獨門秘法可觀星占卜,因此敬重她的修士極多,廣布各大仙門世家。 師祖雖并未直言,但陸鴻雪看得出,就連他待她也有幾分忌憚。 司星宮宮主怎么會有興趣出席東幽少主的宴會。 還主動替溫寒煙說話? 就在這時,空氣里陡然一靜。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從門口跨進來,玉面骨秀,風姿冶麗,著一身淺金色錦衣。 衣擺處蓮紋泛著瑩潤光暈,隨著步伐邁動飄散開,宛若盛放的睡蓮。 “是司少主!” “宴席開始了,噓,安靜些?!?/br> 司予梔百無聊賴跟在司玨身后走進來,仙門世家統一制式服裝大多顏色素淡,兆宜府鮮艷得獨樹一幟。 她一眼便望見萬素叢中一點紅。 還有萬紅叢中一點白。 “溫寒煙?!”司予梔眼睛微微睜大,她怎么不知道溫寒煙來了東幽? 但很快,她便意識到什么。 司予梔抬起手臂,手肘直接戳一下司玨,“是你做的?你故意隱瞞她的消息,不讓我知道?” 司玨沒有看她,卻分毫不差地避開她的動作。 他垂眼掃她一眼,不冷不熱道:“宴席已開始,你身為東幽千金,代表的是東幽的臉面。若有什么話,不妨之后再說?!?/br> 司予梔冷哼一聲,卻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對的,只好稍微收斂了些。 她跟著司玨走到最上首,在他左手邊落座,視線不自覺往溫寒煙身上飄。 白衣女子沉靜端坐在席間,素衣在旁人身上顯得寡淡,她穿著卻流露出一種別有風味的疏淡感。 越是疏淡,卻又越吸引人看她,想要她也看自己一眼,褪去那層疏離,把唯一的溫柔給她。 司予梔忍不住回想起浮屠塔里那個漾著梨花淡香的擁抱,眼角眉梢壓抑不住喜色。 回過神來時,她發現自己嘴角不知道什么時候咧到耳根,就差飛上天了。 司予梔硬生生克制住,強迫自己收回視線不再看溫寒煙,梗著脖子裝高深,裝陌生人。 讓溫寒煙不聯絡她! 她難道不知道自己是東幽的千金嗎? 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 溫寒煙就是心里沒有她! 那她憑什么要在意溫寒煙?她才不在乎呢。 司予梔板著臉,說來很神奇,她分明沒什么表情,但什么情緒幾乎都寫在了臉上。 香茗和香葉從后門進來,準備開席后布菜伺候,垂眼瞥見司予梔臉上的表情,立刻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香茗:“……” 當初小姐那份尊容,就連她都沒敢認,更別提寒煙仙子了。 司予梔的目光沒有刻意避諱,溫寒煙幾乎在她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的一瞬間,便感覺到了。 她警惕回望過去,卻看見一張陌生的臉。 五官雖然陌生,一些細小的動作和習慣卻不會改變。 溫寒煙回想片刻,這才回過味來。 浮屠塔中遇見的那名東幽少女,竟然是司玨的meimei。 “宛晴?!弊谏鲜字醒氲乃精k冷不丁出聲。 “到我身邊來坐?!?/br> 這話一出,頃刻間,眾人表情精彩紛呈。 他們也聽說了些傳言,知道司玨同云瀾劍尊這位新弟子關系熱絡,也知道他身負婚約之人同為云瀾劍尊弟子,只是如今已被逐出師門。 但巧合的是,如今這兩位都在場。 尋常是看不到這種場面的,眾人雖不出聲,眼睛卻轉得勤快,一時去看紀宛晴,一時去看溫寒煙。 被點到名字的紀宛晴也在看溫寒煙。 她眼神復雜,片刻后收回視線,慢吞吞一步一步走到司玨身邊坐下。 “諸位前輩賞臉來參與晚輩宴席,晚輩感激不盡?!彼精k甩袖拱手行一禮,視線毫不在意地掠過溫寒煙,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在正式開始之前,我有一件事情要宣布?!?/br> 溫寒煙聽見一串輕盈的腳步聲,不偏不倚朝著她的方向走過來。 緊接著,腳步聲停下來。 “寒煙仙子,還請收下?!?/br> 溫寒煙抬起頭。 十幾名東幽家仆手中捧著托盤,一字拍開立在她身前。 托盤上大多是些千金難尋的靈寶,溫寒煙粗略掃一眼,有丹藥,有法器,甚至還有一枚劍匣。 正中央的托盤上擺著一塊暖玉,玉上云紋托舉著蓮花,親密糾纏間,枝葉勾勒出兩個名字。 司玨。 溫寒煙。 只需要在正式結為道侶的那一夜滴血認主,便可結三生契。 溫寒煙認出來了。 這是她和司玨的婚書。 “今日諸位前輩見證,東幽與瀟湘劍宗曾經定下的婚約作廢。我與溫寒煙的婚事,就此作罷?!?/br> 司玨居高臨下投來一瞥,濃密的眼睫掃下來,在眼下拖拽出一片扇形的鴉青色陰翳。 “事已至此,寒煙,你也不必再故作大方?!?/br> “拿著吧?!彼〈轿⒐?。 “讓你錯付了那些年,這點心意,是我對你的補償?!?/br> 白衣女子安靜地注視著那塊白玉婚書,半晌沒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