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
“我剛從那邊回來,你們猜我看見了什么?” “現在瀟湘劍宗的貴客,可沒時間理會咱們——” “怎么了?” “是寒煙仙子,他們正遇上了寒煙仙子,眼下恐怕正在處理‘家事’呢?!?/br> “……” 那腳步聲來得很快,遠去得更快,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趕過去看熱鬧。 裴燼單手撐著冷泉池壁便要起身,片刻身形一頓,又重新靠了回去。 他擰眉等了良久,除卻周遭陣陣風聲和枝葉摩挲的聲響,什么也沒有。 裴燼睜開眼睛。 [你死了?]他涼涼道。 [任務呢?] * 瀟湘劍宗環繞在陸鴻雪和季青林身后,直直盯著溫寒煙的背影。 白衣女子脊背挺拔似出鞘的利刃,青絲如墨蜿蜒而下,隨著步伐微微搖晃。 ——她竟然仿佛并未聽見陸鴻雪的聲音般,只淡淡投來一瞥,便再次轉回身,不疾不徐向前走,連頭都沒回一下。 瀟湘劍宗的弟子一臉驚奇。 曾經那個高潔似月,受萬人景仰的大師姐,竟然真的變成這副模樣了。 溫寒煙大鬧朱雀臺離開瀟湘劍宗之后,宗主渾身浴血,告知他們溫寒煙狂妄自大,欺師滅祖,重傷師尊和宗主叛逃的時候,他們還不敢相信。 但現在,事實勝于雄辯。 應光譽一襲瀟湘劍宗內門弟子服,低著頭站在人群之中,感覺臉上火辣辣一陣生疼。 他隱約覺得周遭無數道視線若有似無落在自己身上,像是一個個響亮的耳光抽在他臉上。 應光譽是四象峰弟子,瀟湘劍宗宗主陸鴻雪的親傳弟子。 他拜入瀟湘劍宗最初,艱難拼著最后一口氣踏上登仙階的最后一步,看到的便是溫寒煙的側臉。 那一瞬間,他才有了一種實感——他即將踏入仙途。 所以此刻才能窺見仙光,得見天人之姿。 后來應光譽才知道,那天他見到的是落云峰云瀾劍尊的真傳弟子。 溫寒煙十歲引靈,十五歲馭靈,二十八歲晉階天靈境,天資卓越,驚才絕艷,是瀟湘劍宗乃至整個九州當之無愧的年少英杰。 應光譽拜入陸鴻雪座下之后,便極喜歡去找這位模樣精致,氣度卻清冷的師叔。 但凡尋到機會,他便主動往落云峰跑。 大多時間,他都看見溫寒煙在梨樹下練劍。 劍光交織成綿密的網,寒芒閃躍之下,梨雨漫天簌簌而落,優美得像是一幅畫。 時而溫寒煙眸光對上他,應光譽便渾身僵硬,一時間什么都不知道了,就連來意都忘得一干二凈,紅著臉只知道往外跑。 應光譽記得某一日,在旖旎的霞光下,他看見白衣女子唇邊清淺的弧度。 那雙彎月般的鳳眸底漾起淡淡的笑意,并不濃烈,卻足夠溫柔。 ——這樣的一個人,怎么會是師尊口中目無尊長的叛徒呢? 事情最初發生的時候,應光譽忍不住多替溫寒煙辯白了幾句。 但此時此刻,他親口吐出的那些話語,都像是刀子一樣重新扎回到他自己身上來了。 “應光譽,你不是說溫寒煙做不出那些事來嗎?” 他仿佛聽見有人在他耳邊惡劣道,“那現在你怎么解釋?宗主主動開口留她,她卻充耳不聞,簡直不把宗主放在眼里!” “和一個叛徒同流合污,我看宗主也該將你除名,清理門戶?!?/br> “原本還以為你是未來宗主最強勁的候選人,現在看來,嘖嘖,簡直是自顧不暇?!?/br> 應光譽死死盯著腳尖,手指不自覺用力絞緊了袖擺。 不行。 他一定要將自己撇清出去。 “溫寒煙——” 應光譽猛然抬頭大喊一聲。 周遭因為陸鴻雪的低氣壓而噤若寒蟬的弟子們,被嚇得渾身一個激靈,不約而同看向他。 應光譽眼尾猩紅,眼睛里仿佛流淌著沉凝的漆黑潭水,深不見底。 “即便你如今已成為瀟湘劍宗棄徒,可你身上畢竟用的也是瀟湘劍宗的劍法?!?/br> 他直直看向陸鴻雪,咧嘴一笑,“見到我師尊——瀟湘劍宗的宗主,竟然不來見禮嗎?” 陸鴻雪瞥他一眼,稍有點意外,但更多的是受用。 朱雀臺一事之后,他這位弟子便整日渾渾噩噩,心神不寧,原本還算開朗,性情也討人喜歡,近日來卻越發寡言少語,幾乎生了心魔。 沒想到此時竟然又重新上了道。 不光陸鴻雪在看應光譽,溫寒煙也在看他。 【該角色符合:目光淺薄,因愛生恨的炮灰師侄?!?/br> 【請給他一個此生難忘的教訓,然后輕描淡寫地說:“我溫寒煙做事,從來不考慮后果?!薄?/br> 因愛生恨? 溫寒煙狐疑。 她根本就不記得面前這個白衣青年。 “溫寒煙,既然停下了,只站在那里算什么?” 應光譽察覺到她的視線落在身上,心口一顫,脫口而出,“你——” 他話還未說完,凜冽的一道劍光乍然閃過。 “啊——!” 應光譽只感覺一陣逼人的劍意瞬息間撲上面門,他不僅毫無還手之力,甚至連側身躲避的機會都找不到。 他條件反射閉上眼睛,慘叫一聲,“師尊,救我!” 陸鴻雪臉色一變:“溫寒煙!” 他想也不想,反手便要甩袖拍出一掌。 “宗主,手下留情!”季青林表情也不算好看,但還是條件反射上前一步,攔住陸鴻雪動作。 陸鴻雪屈指成爪,他沒把季青林放在眼里,但到底忌憚云瀾劍尊,沉默片刻,給了他幾分薄面,冷哼一聲甩手散去靈力。 但他語氣卻不佳:“她如今已不是你師妹,又二話不說出手重傷同門,你還要護著她?” 季青林側臉示意應光譽,“宗主,您且看他狀況?!?/br> 陸鴻雪擰眉低下頭,看見應光譽臉側垂下一縷碎發,發根還不太習慣向下垂落的走勢,在發頂上直愣愣地支著。 他神情茫然地望著虛空,呆呆捧著一縷斷發。 陸鴻雪眸光微閃。 溫寒煙竟并未傷他,只是割斷了他一縷墨發,以示警告。 陸鴻雪盯著應光譽掌心那截頭發,心里卻沒感受到多少松快,反而繃得更緊。 瀟湘劍宗弟子向來要求盤發,應光譽滿頭墨發皆高束于發冠之中。 溫寒煙若想割下他的頭發,必須以劍氣緊貼著應光譽頭皮而過。 幾根頭發,多細微的距離,她卻能不傷他分毫,連半點劍痕都未留下。 這是多么精準的控制力。 這一路從南州到辰州,陸鴻雪難以避免地聽說了不少與溫寒煙有關的傳言。 她果然恢復了經脈丹田。 而且,修為甚至比五百年前更盛。 陸鴻雪抬起眼,白衣墨發的女子正慢條斯理收劍,日光自她身后映過來,耀目得像是人間日月。 “方才走在路上,聽見一陣嘈雜聲響,像是犬吠聲,吵得人心煩?!?/br> 溫寒煙將流云劍收回劍鞘,指尖按著劍柄,“我還在想,東幽怎會有無人管教的野狗,可千萬別驚擾了貴客,便好心出手擺平?!?/br> 她視線在應光譽臉上微微一頓,落到陸鴻雪身上。 “沒想到,竟然險些傷到了你?!睖睾疅熭p笑,“別來無恙,陸宗主。反應如此遲鈍,上次的傷好透了么?” 她提到“上次的傷”,像是某種暗語,應光譽神情陡然一變,三兩步從攙扶著他的弟子身邊掙脫出來。 “你——” “噓?!睖睾疅熒斐鲆桓种?,輕輕點了點唇瓣。 她轉過臉看著他,“既然是人非狗,便有還手之力。所以下一次,我便不會再手下留情?!?/br> 應光譽臉色緊繃,牙關咬的咔咔作響,卻半晌再未吐出一個字來。 溫寒煙這才將視線從他身上挪開。 她緩慢掃一眼神色各異的瀟湘劍宗弟子。 “若再有人膽敢胡言亂語?!睖睾疅熎届o地吐出幾個字,“下一劍,我斬的便是他的舌頭?!?/br> 陸鴻雪忍無可忍,冷聲怒道:“溫寒煙,你在東幽中傷瀟湘劍宗弟子,就沒考慮過后果?!” “陸宗主,他們不了解我,難道你也不了解我么?” 溫寒煙指尖按在劍柄上,唇角微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