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
片刻后,腳步聲漸漸遠去。 交談聲也變得更輕,仿佛輕而易舉便要散在風里。 “我可見著了,那位生得好看得很?!?/br> “少主真是好福氣啊……” “……” 一陣壓抑的哄笑聲結束了這個染著桃色的話題。 這不過是東幽再普通不過的一個下午,出現在窗外的也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兩個家仆。 沒有人知道,這樣的對話已經重復上演過多少次。 自始至終,沒有任何一個人提到過溫寒煙。 仿佛她與司玨的婚約不存在。 一身紅衣的女子抿了一口茶,神情平靜地抬起眼,望著窗柩一角垂落而下的槐樹葉。 葉凝陽,不,或許應該稱呼她溫寒煙。 聽見這段對話是她預料之外。 溫寒煙看著技能欄中閃爍的【形神和】。 她能夠在葉凝陽知情且自愿的前提下,短暫地掌控她身體一炷香的時間。 與蠱有關的信息極度隱秘,只會掌握在東幽極少數人手中。 若想探聽有關的消息,用葉凝陽的身份最合適不過。 【你不會難過嗎?】識海中傳來龍傲天系統的聲音,語氣聽起來有些心疼擔憂。 【難過?】溫寒煙回過神來,辨不清情緒地笑了下,【不?!?/br> 這不是難過。 而是一種訝然之后綿長的了然。 原來真的是這樣。 雖然有些事情,早在離開瀟湘劍宗的時候,溫寒煙就早已有預料,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是親耳聽見,那種直觀的沖擊力將事實血淋淋地撕裂,明晃晃擺在她眼前。 這種感覺,多少還是有些不一樣。 東幽建筑色澤鮮艷,反射的日光映在槐樹葉上,顯出一種近似血色的色澤。 溫寒煙仿佛看見漫天的血色,記不清是哪一次了,她在歷練之中受了重傷,躺在床上休養。 昏昏沉沉,半夢半醒之間,緊閉的房門突然被人撞開。 落云峰上潮濕的霧氣鉆進來,一團灼熱的暖意緊隨而來。 “寒煙,你怎么樣?” 溫寒煙有點頭痛,艱難地睜開眼睛,聲音有點虛弱:“我沒事?!?/br> 她長大了,這種程度的傷勢,從前能嚇得她以為自己命不久矣,現在卻早已習慣。 除了熟悉的疼痛,只剩下麻木。 說完這句話,溫寒煙便想重新閉上眼睛。 她現在很累,需要休息。 只要好好地保存體力,她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沒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 然而來人卻半點遲疑都沒有,強勢地破開她冷淡的自我防御,像一束烈陽般不容置喙地映亮她的世界。 溫寒煙感覺口中一熱,有什么東西被塞進來。 她反應過來想吐出去的時候,它早已融化在唇齒間。 緊接著,一股洶涌的暖意呼嘯而來,裹挾著更霸道的靈力瞬息間包裹住她渾身傷勢,細細地安撫。 溫寒煙渾身一輕,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仿佛一瞬間便多了不少力氣。 她睜開眼睛,視線卻還沒有恢復,只能看見一片朦朧。 “你給我吃了什么?” “沒什么?!彼精k平靜地吐出幾個字,“不過是一塊先天道骨?!?/br> “先天道骨?”溫寒煙愕然睜大眼睛。 先天道骨顧名思義,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靠后天修煉而成,是一些身負天道氣運的修士,自降生時便擁有的。 這些修士有些飛升,有些隕落。 隕落之后的修士尸骸會留下先天道骨,但道骨并非隨隨便便就能拿到。 后人想要獲得道骨,必然要通過試煉傳承,九死一生。 因此,先天道骨數量稀少,更得之不易,可以稱得上有價無市。 擁有先天道骨的修士,修為精進一日千里不說,但凡能夠沖擊晉階,便絕無可能失敗。 甚至就連飛升時,九天雷劫都可擋下三道。 渺渺修仙大道,無疑一片坦途。 司玨不知從何處得來一塊,即便他身為東幽少主,此生說不定也唯獨只能得到這么一塊。 可他卻竟然想也不想地給了她。 溫寒煙幾乎看不清司玨的臉,模糊的視線之中,只依稀分辨出他的輪廓。 先天道骨已融于她骨髓之中,說什么都已經晚了。 此刻就算想還,除了生生挖骨之外,根本沒有別的辦法。 溫寒煙張了張口,卻半晌發不出聲音。 她似乎太虛弱了,又似乎被什么濃郁的情緒哽住了喉嚨,良久才小聲問:“你只有一塊,為什么不自己用?” 司玨握著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睛:“我想留給你?!?/br> 溫寒煙困惑道:“你不會后悔嗎?” 這樣珍貴的東西,放眼九州沒有一個修士不想要。 司玨與她雖然是齊名的天才,但如今她有了先天道骨,結丹結元嬰都永遠不會失敗。 司玨卻不同,但凡一步出了差錯,他便要再蹉跎數百年。 甚至耗盡壽元,身隕道消。 “寒煙,我愛你勝過我自己?!?/br> 她的手被用力攥緊,溫寒煙聽見司玨磁性沉緩的聲音,虔誠得像是在發一種永遠不會違背的誓言。 “我永遠不會后悔?!?/br> 在那一個瞬間,溫寒煙心臟冷不丁漏掉了一拍。 或許這是心動,或許不是,她辨不清。 總之,在那一刻,她發現自己仿佛從來沒有如此篤定地擁有過什么,也從未被什么人堅定地選擇過。 不努力修煉,師尊便會對她失望。 不做好大師姐應該做的一切,宗門里的師弟師妹便不會像現在這樣敬重她。 但這一份看起來永遠不會改變的堅決,司玨給了她。 像是一把金沙灑落進掌心,溫寒煙下意識攥緊了手指,想要留住它。 她本能地反復確認:“可修仙界瞬息萬變,什么都有可能發生。若是日后……我們并未在一起,你也不會后悔?” 回應她的是手中傳來更重的力道,仿佛要死死扣著她,將她和他融到一起去,不分你我,再也分不開。 “不可能?!彼精k道,“我心疼你,在意你,從前你不信我,可今日我將道骨給了你,難道還不能證明我的心意嗎?” “你對我來說是最特別的,是唯一的?!?/br> 他指腹摩挲了下她手背,“沒有任何人能替代?!?/br> 司玨逆著光,在溫寒煙的視野里,某一個一瞬間,真的像是天神降世。 唯獨屬于她一個人的神明。 所以她信了。 溫寒煙以為司玨當真愛她,矢志不渝,忠貞不改。 但謊言總是有被戳破的那一天。 此時此刻,她坐在這里,在他們結了五百年的婚約卻從未踏足過的地方,不能更清晰地意識到—— 司玨所謂的愛,也不過如此。 原來她一點都不特別。 她可以被替代。 甚至在她蘇醒之后,這么久了,司玨就像是從未認識過她。 專屬于他的那一枚通訊符安靜躺在她的芥子里,片刻都沒有閃爍過。 溫寒煙無聲地哂笑一聲,她險些忘記了,他還留了這樣一個垃圾在她這里。 她眼也不眨地將那枚通訊符從芥子里拿出來,干脆利落地碾碎。 通訊符化作一縷青煙,于她纖長白皙的指節間消散。 司玨的愛實在太廉價。 如果她在意這樣一個廉價的男人,那她的在意也會變得廉價不堪。 所以她放過自己,不去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