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白衣少年頭也沒抬地說:“別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裴氏少主是什么傷春悲秋的風雅人?!?/br> 裴燼鼻腔輕嗤一聲,甩袖掩住掌心傷處。 他回眸,頗有幾分桀驁輕狂:“云風,看了這么久,那你倒是來說說,方才我這秘術你能接下幾招?” “整日打打殺殺,這有什么意思?” 云風慢條斯理抽出一柄折扇,“唰”地一聲展開,在這難得的深秋初雪之中優雅擺了兩下。 “一招我都接不了?!?/br> 他絲毫不嫌丟臉,伸出一根手指擺了擺,一臉正色道,“同你切磋的時間,我都能與流華師妹說上好幾句話了?!?/br> 裴燼一早便料到這種回應,唇角扯起幾分嘲弄。 “收了你這樣的懶鬼做弟子,瀟湘劍宗還真是師門不幸?!?/br> 說罷,他轉身從假山巨石上瀟灑飛身而下,指尖彈出一道靈風,直掃向云風手中的折扇。 云風對此早已熟門熟路,閉著眼睛都知道裴燼攻勢指向何處。 他面不改色一轉手腕,輕而易舉躲開他的偷襲。 末了他腳步不停,順勢輕盈轉了一圈,一身雪色道袍衣袂翻飛,風流至極。 翻飛的黑色衣擺翩然落下,裴燼環臂站到他身邊,嗤笑:“裝腔作勢。秋日搖折扇,也不怕凍死?!?/br> “非也非也,此言差矣?!?/br> 云風煞有介事道,“雖然我修為不及你,但也不至于被你如此小瞧。修仙中人皆有靈力護體,根本不畏嚴寒?!?/br> 他手腕轉了轉,不僅毫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地晃了幾下折扇,冷風從他腕間嗖嗖往外冒。 “豈止是秋日搖折扇,哪怕是冬日我也要搖?!?/br> 裴燼似笑非笑揶揄道:“又與司星宮那個玉流華有關?” “正是?!?/br> “多少年了,你還在纏著她不放?”裴燼一言難盡,“我看她根本懶得搭理你?!?/br> “這便是你誤會了?!痹骑L得意一笑,“流華師妹最喜歡我這副打扮?!?/br> 裴燼給面子地敷衍他:“此話怎講?!?/br> “平日相見時,她大多時候都只同我說兩句話。但我第一次手持折扇同她見面時,長嬴,你猜她同我說了幾句話?” 裴燼方才修煉過秘術,此刻身體有些脫力,精神卻極其亢奮。 他腦海里反復回憶著方才血陣祭出騰龍時的暢快之感,聽了云風的話,也只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隨口應了聲:“嗯?” 云風早已習慣他這樣的態度,自顧自美滋滋感慨道:“她與我說了三句話!” “哦?!迸釥a興致缺缺,半晌又覺得自己反應太冷淡,加了一句,“說了什么?” “平日里,雷打不動‘你好’,‘再見’?!?/br> 頓了頓,云風下頜微抬,似是想到什么令人驕傲的事,慢慢吐出幾個字,“那一日,她又對我多說了兩個字?!?/br> ——“‘sao包’?!?/br> “……”裴燼撫掌兩下,皮笑rou不笑,“真是恭喜?!?/br> 他一個動作沒留意,拍掌時用力極大,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再次崩裂,鮮血汩汩流出。 裴燼沒太在意,只隨手抹了一把血跡,云風卻多看了他一眼。 “但……長嬴,要我說,這秘術你還是少用為妙?!?/br> 裴燼漫不經心問:“怎么?” “你們裴氏三十六秘術霸道強橫至極,能學成一兩個都是人中龍鳳了,更別說你,一年之內一口氣學了個遍。說起來,別看你現在只是個合道境,若是當真用了方才那一招,我看你打悟道境修士都不在話下?!?/br> 靜默片刻,云風嘆口氣,“長嬴,我知道你好勝要強,不過世間萬事萬物皆要遵從規律,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樣的秘術需要你付出的代價太大了?!?/br> 他一口氣說了這么多,真正落在裴燼耳朵里的也不過只有幾個字。 “什么叫‘只是個合道境’?” 裴燼不悅抬起眼,毫不客氣拍了一下云風后腦勺,語氣是毫不掩飾的目中無人,“我十七歲晉階合道境,放眼整個修仙界,誰不知道‘天縱奇才’四個字幾乎就刻在我腦門上?” 說到這里,他冷笑一聲,“到你這,我就變成了‘區區合道境’?” 云風臉色一垮,心疼地順了順被裴燼弄亂的發型。 他笑得有點無奈:“你為什么抓住的重點總是這么離奇,我要說的分明不是這個。我聽我父……額,師尊說,你們裴氏的秘術需要燃燒心頭之血才能……” 裴燼不屑嗤笑打斷他:“幾滴心頭血罷了,旁人或許看得重些,但對于我們裴氏子弟來說,又不是不可再生。不過是耗費的時間長了些,折損些壽元,又不會動搖修為根基,有什么大不了的?” 云風動作一頓,愕然,“你不怕死?” “年紀輕輕,活都還沒活多久,怕什么死?” 裴燼懶洋洋靠在樹干上。 秋葉枯黃綴在枯枝上,于風中狂亂搖曳,欲墜不墜。 “再說了,活那么久又有什么好?!?/br> 他盯著那片枯葉,“萬事有盡頭才顯得珍貴,我不求長命百歲,只求懲兇除惡,在世的每一日都無愧于心?!?/br> 兩人皆只穿了一件單衣,一陣秋風過,涼意滲透薄薄的衣料黏在皮膚上,尋覓著破綻想要鉆入骨髓。 “話雖如此,可耗損心頭血終究會使你陷入虛弱,狀態實力大打折扣?!?/br> 云風扯了一下風中搖擺的袖子,又把話題扯回來。 “如今你人就在乾元,倒是沒什么值得擔憂的。但日后及冠,依照你們裴氏的規矩,你那時就要離家。若你獨自一人在外游歷,在這種時候遇上什么仇家對手,豈不是麻煩大了?” “你怎么像我父親母親一樣,老氣橫秋,婆婆mama?!?/br> 裴燼不多話,干脆利落一偏頭示意身側空地,揚眉挑釁道,“就算是剛用過秘術,現在我閉著眼睛也能打十個你,不信試試?” “不了不了?!痹骑L連連擺手。 他熟門熟路從芥子中掏出一塊糖塞到裴燼掌心,“老規矩,這一次我便用這個賠罪,比試留到下次,怎么樣?” “成交?!?/br> 這事顯然不是頭一次發生,裴燼三兩下撕開糖紙,熟稔仰頭將糖扔到口中。 甜意在口腔中瞬間蔓延開來,壓下難耐的血腥氣。 他撩起眼皮看云風一眼,“去年的比試拖到今年,如今已是深秋,轉眼馬上又要到明年。時間拖得越久,你我之間差距越大,我倒要看看,全天下的糖被你一人搜刮干凈的時候,你會被我打成什么慘樣?!?/br> 蒼穹一片黯淡,純白的雪被夜色鍍上一層灰白色。 雪花飛揚,依舊在向下落,隱隱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幾片雪落在枯枝枝頭,壓得細枝略略彎折。 那片枯葉終究承受不了這樣的重量,伴著雪一同墜落下來,在風中卷集著落在云風腳邊。 “人各有志,我志不在此,只要能勉強爭些壽元陪在流華師妹身邊,我便知足了?!?/br> 云風搖了搖折扇,碎發在臉側飛揚。 “若真有那一日——” 他微微一笑。 “還望長嬴你,手下留情?!?/br> …… 雪依舊在下。 白墻黛瓦的精致建筑掩入遠山,被徹底湮沒在一片茫茫雪原之中。 血跡落于雪中,仿佛點點盛放的紅梅,梅花開得艷麗。 一地零落逐漸匯聚成泥濘血河,暗紅色的血跡汩汩淌過浸透了白雪,透出幾分猙獰腐朽的死氣。 上千名修士皆是一身朱紅長衫,衣袂上金絲繡楓,御劍高懸,居高臨下將整個斷崖圍了個水泄不通。 虹光閃爍交相輝映,似閃電般間或點亮夜幕。 為首之人嚴陣以待,緊盯著斷崖邊那道身影。 “前方是死路,裴燼,你如今身受重傷,無路可走了?!?/br> “一年前的今日,你一夜之間屠盡乾元裴氏,三百五十八條亡魂被你攪得不得安寧,整個寧江州血流成河,你可知罪???” “魔頭,今日我兆宜府便代裴氏家主清理門戶,以祭他在天之靈!” 斷崖邊瀑布飛流直下,流水滾滾向遠方奔涌,轟鳴聲驚起無數飛鳥,在漆黑的蒼穹中遠去,被濃云吞噬。 裴燼負手站在斷崖邊,雖是渾身浴血,神情卻絲毫不見狼狽。 “在天之靈?” 像是聽見什么可笑的話,他慢條斯理重復一遍,輕蔑嗤笑一聲。 昆吾刀在他手中嗡鳴不止,濃霧幾乎比夜色還要更沉,裹挾著森冷戾氣繚繞刀身。 幾乎是同時,所有人識海中都是一陣刺痛,尖利的鬼哭聲鉆入他們靈臺之中。 無數修為尚淺的修士慘叫一聲,控制不住從飛劍上跌落下來。 裴燼慢慢道,“還需要提醒你么?裴氏上下滿門亡魂皆在我手中這昆吾刀里備受折磨?!?/br> 他唇角翹起一抹不只是嘲弄還是邪氣的弧度,“又何來在天之靈?!?/br> 寒風卷起他衣袂獵獵狂舞,他輕描淡寫掃一眼步步緊逼的包圍圈,倏地一笑。 “‘昆吾’近日胃口大得很?!?/br> 裴燼隨手挽了個刀花,將昆吾刀反手插入身側地面之中。 “擇日不如撞日,今日我送你們一同好好品嘗品嘗其中滋味如何?”他瞇起眼睛,“也不枉你們從云州追著我一路到歷州來的心意?!?/br> “豎子張狂!” 為首那人紅衣在風中狂舞,臉色沉凝,盯著裴燼身上殘破黑衣,衣擺處騰龍暗紋若隱若現,反射著冰冷的光暈。 “騰龍紋是裴氏家紋,端方清正,大義凜然——你裴燼卻殺人如麻,滿手血腥,將裴氏一族盡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