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馮瑩用皮筋給潔嫻的辮子扎好了,就把她抱放地下,要她自個去玩。潔嫻跑開后,馮瑩走到床邊,看了看潔雅,見她睡得很熟,就又坐回原處,將頭仰靠椅背上。 到了十二點半,趙彬從小食堂吃飯回來,走進里間,什么話不說,只把藤包往桌上一放,就合衣倒床睡了。馮瑩見趙彬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氣得只想抽出屁股下的坐墊,朝他狠狠地擲去。但她忍住了。正這時,潔雅醒了,馮瑩霍地站起來,走過去,把潔雅從床上抱起來,出去了。 呂娘把飯菜在桌上擺好后,去院子里找馮瑩,可她在專署大院轉了一大圈,都沒看到馮瑩。約過兩個小時后,馮瑩抱著潔雅回來了。呂娘一見,急切地問道:“小馮,你到哪里去了?” 馮瑩說:“到體育場轉了下?!?/br> “我到處找,花園、草坪、池塘邊、三合院都找了的,就是沒看到你。我去給你熱飯?!眳文锒似鸩妥郎系娘埐?,去了走廊。 馮瑩見潔雅睡著了,就把她輕輕放在床上,蓋上毯子,然后來到外間,坐在餐桌旁椅子上。過了一會,呂娘端著熱好的飯菜進來,擺桌子上,又從筷子簍抽了一雙筷子,遞馮瑩。馮瑩接過筷子,問呂娘:“趙彬起床后,說么子話沒得?” 呂娘說:“趙局長沒說么子。他出差了?!?/br> “出差,他到哪里出差?” “趙局長沒說。我看到他午睡起來,在準備出門的東西,就問他是不是要出差。他說是的。我問他去多久,他說半個月?!?/br> 呂娘說話時,忽然看到潔嫻站在一個小板凳上,把手伸得長長的,在拿臺板上一個玻璃杯,就喊道:“嫻嫻,你拿杯子搞么子,快下來,快下來?!?/br> 呂娘趕緊走了過去。 馮瑩一聽呂娘說,趙彬要出差半個月,頓時愣住了。她萬沒想到,趙彬在阻止她工作后,會溜之大吉。本來早上,她一聽彭園長說,趙彬不同意她到幼兒園工作,她恨不得馬上去找趙彬鬧??膳韴@長后面又說,只要她做通趙彬的工作,位置給她留著。正是因為還有一線希望,她回家后,才再三叮囑自己:千萬不要冒火,千萬不要冒火,千萬不要冒火!一定要跟趙彬好好談,好好談??芍形绠斔吹节w彬下班回來,像么子事都沒發生樣,即不望她,也不跟她解釋什么,只管把鞋一脫,倒在床上睡了。她心里一下來了氣,差點火山爆發。就是為了克制自己,她才抱了潔雅出去的?,F在倒好,他居然走啦!還要半個月才回來。彭園長說,十天內如做不通趙彬工作,就另聘人??磥?,這個工作是丟定啦!想到這里,馮瑩把碗筷一放,伏在桌上,“嗚嗚”地哭起來。 呂娘正把潔嫻從凳子上抱下來,見馮瑩忽然哭了,就慌忙走過來問道:“小馮,你怎么了?” 馮瑩抬起頭,滿眼淚水地望著呂娘說:“彭園長說十天之內,我如果做通趙彬工作,我還可以去上班,我是說今天晚上,來給他慢慢講的,那曉得他走啦,還要半個月才得回來?!?/br> 馮瑩說時,扭過身子,伏在椅背上,又哭起來。呂娘輕輕拍著馮瑩的背:“你莫要太傷心,總會有辦法的。這個工作萬一搞不成,你這么年輕,以后還可以找別的工作?!庇终f,“你嘔氣,不吃飯,把奶回轉去了,潔雅怎么辦?!眳文飶南茨樇苌?,拿了臉巾,扳著馮瑩的肩說,“不哭了,把臉擦擦,吃飯?!?/br> 馮瑩坐直身子,拿過呂娘手里的臉巾,把臉上的淚痕擦了擦,重新端起碗。 馮瑩吃完飯,走進里間,聽見潔雅在床上“嗯嗯”地哼著,就走過去,一看,只見潔雅皺著眉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帳頂,臉紅紅的。馮瑩一驚,知潔雅在拉大便,忙叫道:“呂娘,潔雅屙粑粑啦!” 呂娘趕忙往盆子里倒了熱水,端進來,笑著說:“這個丫頭啊,餓了,哭得像么子,拉粑粑不哭不鬧?!?/br> 馮瑩說:“可能屙粑粑舒服,她才不哭?!?/br> 馮瑩給潔雅把屁股洗干凈,重新墊上尿布,遞呂娘抱著,自己抓起地下那團臭烘烘的屎尿布,去了河里。馮瑩洗尿布回來,走到小食堂門口,一個炊事員端著一撮箕垃圾出來,看見馮瑩,便熱情地打招呼:“馮同志,洗衣服去了的?!?/br> 馮瑩微笑地應道:“哎,洗了幾塊尿布?!?/br> 馮瑩回到家,把尿布在走廊上晾好了,才進屋,見呂娘不在外間,就朝里間望去,只見呂娘坐在藤椅上,用臂膊環抱著潔雅,騰出的兩只手,在教潔嫻折紙。馮瑩沒驚動她們,只在呂娘床邊的獨凳子上,端起針線籃,坐在門邊納鞋底。納了幾針線,她又不想納了,就把鞋底扔進針線籃,放回原處。她又從臺板底下,拿出背簍,邊往肩上挎,邊朝門外走,打算去買點米??勺叩绞徛麎谓稚?,陡然想起沒帶錢,于是折回來。到了家里,她又改變主意,不想買米了,就把背簍從肩上拿下來,重新放回臺板下面。 這一天,馮瑩做什么事都不上心。 到了晚上睡覺時,兩個孩子很快進入了夢鄉。馮瑩卻怎么也睡不著,腦子里亂紛紛的,止不住想著雜七雜八的事情。她想著想著,不知怎的,想起白天那個炊事員叫她同志的事。她已有很久沒聽到有人這樣稱呼她了。她來專署后,這里的人基本都叫她小馮。實際上,她最喜歡別人叫她同志。因她對同志的理解是,有工作的人才叫同志。她猜想,這個炊事員也許不曉得她沒有工作,或許是出于對趙彬的尊重,故意這樣叫她。馮瑩這時想起趙彬的同事。平時她無論是在街上,還是在院子里散步,趙彬單位的一些同事,只要一遇到她,都會親熱地先跟她打招呼。有時,她帶著孩子在院壩里玩,專署的領導路過看見了,也會很客氣地望她笑笑,或上前逗逗孩子。每當這時,她心里就感到特別舒服,畢竟人都有虛榮心。但是,她也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受到別人的尊重,實際是因了趙彬的緣故,是沾了趙彬的光,并不是自己的能力所獲得的。想到這里,馮瑩心里涌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她想著,其實自己并不是一個沒有能力的人。以前她參加土改運動時,因工作扎實,執行力高,交給的任務,總是不折不扣的完成。領導見她工作出色,經常大會小會表揚她。贊譽多了,她在當地也就小有了名氣。以后她無論走到哪里,只要有人知她是馮寶珠,就會驚喜地說:“你就是馮寶珠??!”“哦,你就是馮同志??!”那種受人尊重的感覺,至今回味起來,都讓她感到特別的有面子。那時她沒沾任何人的光,完全靠自已贏來的尊重。馮瑩這時又想到,假如她不跟趙彬結婚,不離開竹萱婦聯,她現在說不定提拔了。就是不提拔,至少是國家干部,絕不會像現在還為當一個保育員,而這樣的cao心。當年要是知道跟趙彬結婚后,會把工作搞掉,她就是跳河,也不得跟他結婚。鄭縣長和肖隊長,他們當年把話說得那么的好,就連結婚那晚,劉書記也對她說,以后她如遇到么子困難,就去找他……我現在碰上麻煩啦,劉書記,你能幫我解決嗎?隔得這么遠,你怎么解……喲,不對,不對,馮瑩突然間想起一件事:半個月前的一個晚上,鄭勇來家里,跟趙彬聊天,她坐在一旁納鞋底,聽到他們兩人在說劉哲。鄭勇說,……這回從縣里,一次就調了兩個老紅軍上來,八個縣總共才六個老紅軍……趙彬說,這六個老紅軍中,只有劉哲有文化,領導水平也最高,所以上面才把他調到專署,任主管農業的副專員……馮瑩想到這里,把腦門一拍,哎呀,真是急糊涂啦,怎么把劉書記調到專署的事,忘到九宵云外啦。對,去找劉書記,不,找劉專員。馮瑩像陡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心情瞬間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