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的路上天蒙蒙亮，城市還未完全蘇醒。?；蹚男№刑K醒，望著窗外薄霧籠罩著的街景。

    陸秋名在一旁開著車，似乎正帶她駛向一條未曾抵達的命運歧路。

    在這沉默里，陸秋名突然開口：

    “jiejie，你覺得夕川這個人……怎么樣？”

    “怎么突然問這個？”

    “怎么說呢，是一種直覺吧?！彼D了頓，目光望向前方，“你看，如果在乎一個人，就會希望她過得好?！?/br>
    她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他是在說，夕川看似很關心她，實際上卻對她這些年的生活狀況一無所知。她拼命賺錢，過得近乎自虐，而他作為一個“可靠的長輩”，既沒出手幫過她，也沒阻止她這種病態的節奏。

    她嘆了口氣：“調查費是我堅持給的，其他偵探也是我自己聯系的，和夕川叔沒關系?！?/br>
    “真的是這樣嗎？”陸秋名指節輕敲方向盤，語調不緊不慢，“那這么多年了，他有給過你什么有用的線索嗎？”

    ?；垡粫r語塞。

    回想這幾年，確實，夕川并沒給她提供過什么關鍵情報。

    他們每次固定聯絡，內容大多是關心她過得好不好。那些反復的慰問聽起來像是在關心近況，真正觸及案件核心的信息卻屈指可數。關于宮城的幾次提及，也多是現場多么血腥、手段多么殘忍。

    如今想來，就像是為了嚇退她，不讓她再碰這事似的。

    難道說真的如白石說的那樣，夕川早已淪為了財團的走狗？

    她不敢細想。

    …………

    ……

    休息室燈光昏暗，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混著腥氣的味道。夕川面前，?；鄣难凵袷乔八从械年幊?。

    他沉默了半秒，嘴角捏出一個模糊的笑。

    “小慧，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只愣怔了一瞬，他便又恢復了往常的模樣，“你先把刀放下，有事慢慢說?！?/br>
    他語氣溫柔，目光誠懇，仿佛剛才的錯愕從未存在過。

    “夕川準，你處理尸體的手法很熟練。該說不愧是‘搜查一課的王牌’嗎？簡直是教科書一般的水準呢?！?/br>
    “你有這里的會員卡，又對這里很熟悉，說明以前來過很多次?？赡阒翱傉f，俱樂部太神秘，你找不到消息?！?/br>
    “……最重要的一點是?！?/br>
    ?；垡活D，握刀柄的手收緊了幾分。

    “我從來沒告訴過你我在這里，你為什么會精準地出現在殺人現場，還這么自然地幫我善后？”

    夕川表情仍波瀾不驚：“小慧，你聽我說。你現在太激動了，我知道你剛才受了驚嚇，腦子一團亂，但你得冷靜點，不要被無謂的猜測牽著走?！?/br>
    “是嗎？”?；鄣拇矫虺鲆粋€似笑非笑的弧度，“那你說說看，你‘朋友’的‘隱秘地方’，在哪里？”

    “……城南二丁目?！?/br>
    “呵。你不愿意說，我幫你說?！?/br>
    ?；蹖⑹掷锏牡掇D了個角度，向他昂起了下巴。

    “離城南二丁目五公里的下坂田，才是你的目的地?！?/br>
    …………

    ……

    在兩人回城抵達歡樂街、下車之前，陸秋名叫住了?；?。

    “jiejie，等等?！彼ё∷?，“待會兒到了樓上，你千萬不要沖動。不管發生什么，都不要離開我身邊?！?/br>
    ?；鄄唤猓骸澳愕囊馑际?？”

    “這是我循環這么多次以來，第一次成功帶你離開下坂田。我有一種預感，我們正在往脫離交錯點的方向走?！彼f，“接下來的事不僅是你沒經歷過的，對我來說也是未知。如果……我是說如果，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你也不要太驚訝?！?/br>
    他一臉嚴肅地望著她，仿佛是在等她一句確定，他才能安心下來。

    “那么緊張做什么？如果這次失敗了，你還有下次?！彼首鬏p松地笑道。

    啟動循環的條件是她的死，他在之前已經說過了。

    “我不要下次！”他一把將她拉進懷中，“我不想……再看著你死了?！?/br>
    腦內混亂的聲音再次響起，陸秋名的意識閃斷了片刻。他強忍著心口的疼痛，緊緊地抱著她，不肯松手。

    他說，她在之前的循環中總是獨自行動，非常冒險。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就像是從胸腔強擠出來的：“你答應我。就當是為了我，好嗎？”

    她伸手摸摸他的腦袋。輕柔的摩挲之下，他緊張的神經仿佛被撫平。

    “……我答應你?！彼f，“上去之前，把你想說的事都告訴我吧?！?/br>
    …………

    ……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小慧，你是覺得我告訴你中村的情報，是為了害你？”夕川一臉無辜，“我怎么會這么做？”

    “中村勝博是個幌子，他和宮城有關系，卻也沒有那么有關系。你把中村這個‘情報’告訴我，就是為了引我去下坂田?！?/br>
    “你這么說就是強詞奪理了。我只是說中村這人很有嫌疑，可能有俱樂部的消息，并沒有讓你去接近他?！?/br>
    “是，你可以這么說。但你也知道我的性格，跟宮城有關的消息，我一定不會放過。也正是因為這樣，你才能將我困在下坂田?！?/br>
    下一秒，夕川的身體悄悄動了起來。在他跨步上前、伸手奪刀的那一刻，她率先一步舉起了匕首！

    夕川接住了刀刃。尖銳的刀鋒劃破了他的手掌，鮮血順著手腕汩汩流下。

    ?；勰抗饩季?，用盡全力向前刺去。

    “拖延我查到真相、讓我死在下坂田，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

    ……

    “你還記得我說，之前的137次循環里，你每次都死在下坂田嗎？其實……有一次例外?！?/br>
    “雖然只有一次，但你確實活下來了?！标懬锩砬槟?，“那次你活到了叁個月后，和我一起度過了一段……安然無恙的時光?！?/br>
    明明是好消息，他的眼神卻無比的悲傷。

    “但你還是重啟循環了?！彼龁?，“發生了什么事？”

    “……那是一次很失敗的循環。那次之后，我……”

    陸秋名告訴她，那是第129次，也就是現在的七輪前。

    那次循環很奇怪，從一開始就不順利。被傳送回開頭的時候，他的身體正躺在醫院里。

    這是他之前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情況。他的腿被撞斷了，傷得很嚴重。醫生告訴他，他在路上出了車禍，差點沒保住雙腿。而肇事者行蹤不明。

    等他出院后再去找?；?，已經是一個月之后了。

    “那次你說手頭不緊了，房子不準備再租。我過去找你的時候太唐突了，你對我警惕性很高……”

    “美奈的事我讓王叔幫忙解決了，但之后的事我毫無頭緒。我只能在張俊前來挾持你的時候，裝作路過的樣子去救你?！?/br>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語氣中充滿了懊悔。

    “雖然我成功救下了你，但我太急躁了。我迫不及待地想把所有事告訴你，而你一個字都沒有聽?！?/br>
    她對他的態度決絕，讓他絕望不已。

    他獨自一人帶著所有兩人相處的記憶，卻無法向她傳達心意。循環這東西太不講道理，這一瞬他們能在一起你儂我儂，下一瞬她就會記憶清零，變成跟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這樣的劇本上演了太多次，他的精神走到了極限。

    “無奈之下，我只能使用強硬的手段阻撓你。我打亂了所有你的行動，阻止你和任何人產生接觸。最后……我把你帶到了安全的地方，沒有任何人能找到我們?！?/br>
    與世界隔絕，眼中只有彼此，不斷交換愛欲。

    本應是好結局才對。

    ?；鄄唤猓骸奥犇氵@么說，好像也還挺不錯的？”

    “……如果你知道我做了什么，一定不會原諒我的?！?/br>
    陸秋名無力地垂著頭，像是在做劇烈的心理斗爭。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過勁來。

    “那次我錯過了太多，沒能和你搞好關系。我太強硬了，每一步都在逼迫你，沒有在意你的感受。我很后悔?！?/br>
    他以為將她保護起來就是為她好，但他錯了。

    他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囚禁她身上，卻忽略了一件事。

    在他開口前，她先說出了那個答案：“我在那次利用了你。對嗎？”

    “你怎么會知道??？你、你恢復之前的記憶了？”陸秋名激動地抓住她的手臂，滿臉的不可置信。

    “……沒有。我只是想了一下，如果我是那個時候的‘我’，會怎么做?！背；蹮o奈地輕嘆一聲，“被一個有人脈、有點小錢的男人接近，肯定要好好掌控?！?/br>
    她說得沒錯。在第129次循環里，他接近得唐突，她也就將計就計，讓他去跟中村斗。那時的他手無寸鐵，被中村擺了一道，差點丟了性命。

    即使是面前這個她，也不止一次對他動過這種心思。只不過他現在經驗豐富，有辦法化解罷了。

    “好啦，不管之前發生過什么，現在要向前看?！币恢焙蠡谝膊皇莻€事，她鼓勵似的拍了他一把，“所以你突然說這些，到底是想提醒我什么？”

    “……jiejie，你聽我說?！?/br>
    短暫的沉默后，陸秋名抬起眼，眼里多了一層決然。

    “夕川準。這個人你一定要小心?！?/br>
    他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懷疑第129次循環的結束……”

    “是因為他殺了你?！?/br>
    …………

    ……

    見?；蹌幼鲌詻Q，夕川沒有再猶豫。他迅速地松開了刀，往側后方后退了半步。

    她前一刀用了全力，此刻他突然跳開，她重心不穩。夕川趁她搖晃的瞬間，一個箭步繞過，右手向她拿刀的手腕襲來。

    “休想！”

    ?；垲A判了他的動作，一個下腰躲開，又拿刀向他胸膛刺去。

    夕川側身閃過，避開了她這一擊。

    他的速度很快，眼里也表現出了不同以往的狠絕。此刻的他終于可以放下偽裝，不再維持長輩的形象。

    “你會走到這一步，我確實沒想到?！必笆组W著寒光從他臉邊擦過，他繼續向后退，“是因為那小子在幫你嗎？”

    他的計劃出了小小變數，他本不以為意。

    可他沒想到，在他沒有注意到的角落，這個變數已生根發芽，幾乎成長到他無法控制的地步。

    “夕川準，你真讓我失望。我那么信任你，從沒想過你會干出這種勾當！”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以至于要去做財團的走狗？

    他很缺錢嗎？

    “……小慧，我有我的苦衷?！彼俅蜗蚝蠖汩_她的刀，“如果你了解全部來由，你也會理解我的?！?/br>
    夕川一邊防御一邊觀察她的動作，她的攻擊靈活，角度刁鉆，不像完全的外行。就算他是個經驗豐富的警察，也不能保證完全無傷。

    何況他還中了神經毒素，手使不上勁，更是完全不占上風。

    不過是一段時間沒見，這孩子已經變強到這種地步了嗎……！

    “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你幫著財團掩蓋罪證，已是無可抵賴的事實?！?/br>
    “你相信我，抓不抓宮城真的沒那么重要。小慧你好好想想，把他送進去真的那么重要嗎？那家伙有后臺，有的是方法脫罪！”

    他還在狡辯。她恨不得撕下這塊丑惡的臉皮，看看里面裝的是什么藥！

    夕川已被她逼到墻角。她朝著他的臉刺過去，他猛地一偏，匕首扎在了墻上，他的耳朵旁。

    “我現在真的很后悔，當年同意你的方案，把mama交給你。你說混淆兩件案子的證據肯定能定宮城的罪，可結果呢？”

    她迅速地抽起刀，瞄準了他的眉心。

    “你口口聲聲說為了我mama，要為她報仇，卻出賣了她！如果她泉下有知，也會唾棄你這種兩面叁刀的小人！”

    “胡說！”

    不知是不是被?；鄣脑挻林型茨_，夕川突然惱怒起來，再次抓住了她的刀。尖利的刀刃深深嵌入他的手掌，他卻像感覺不到痛似的，硬生生將匕首奪了過去，扔在一邊。

    “你只是個孩子，你知道什么！我這么做都是為了阿心！”

    他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將她死死地按在墻上：“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為了這個計劃付出了多少！這么多年，我準備了這么多年！——”

    呼吸道驟然被扼住，?；蹞缸∷氖种?，雙腿亂踢，猛烈地掙扎著。

    該死的，這些男人怎么這么喜歡掐別人脖子？

    就在夕川被憤怒沖昏頭腦，要痛下死手時，青年的聲音冷冷響起。

    “……到此為止了?！?/br>
    陸秋名在他身后舉起了槍。

    “‘管理者’，放開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