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我他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是b市！是b市！不是d市！你腦溝得少長多少條才能弄錯到相反的方向??？！你說什么？不干了？他媽的你想欺師滅祖是不是, ??？！”一個中年男子舉著手機邊開車邊罵, 罵聲幾乎穿過讓一旁等紅綠燈的司機都聽到了，一個個紛紛拉上了窗戶。只有司機左側那輛車的窗子拉了下來，里面的人看著這個破口大罵的司機狠狠掛機, 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真巧啊，周兮師父?！?/br>
    “我呸！誰叫我師父, 我徒弟——”周兮抬起頭看到那司機時忽然愣了一下，“你小子有點眼熟啊……”

    那人笑了笑, 說道：“我是魏云啊, 小葉的朋友，無極營隊長，您以前見過我的?！?/br>
    “哎喲我說！”周兮一拍方向盤, 叫了起來, “你去哪兒呢？”

    “去看看小葉，前段時間聽說莫哥已經清醒了, 一直想要來看他, 但沒想到小葉直接把人帶下界來了，我就沒得空來看他們?！?/br>
    周兮看了看魏云的車子，很普通的一輛白色本田，后面還坐了兩個人，一大一小。周兮露出了一個略為驚奇的目光道：“忙著生孩子啊?！?/br>
    魏云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赧然, 接著大大方方地道：“是啊，剛生，才一個月大?！?/br>
    天人對時間的概念本就不算精確, 這一耽擱就耽擱了一年，周兮也不覺得奇怪。這于天人來說并不算久。這時綠燈了，后面開始按喇叭，周兮罵罵咧咧地起步，和一旁的本田一起開向了一側。等到他們開進了葉未雙的小區，下了車周兮才看到那個女子和孩子。天人生孩子沒有凡人那么容易，但也許魏云原先是地仙的緣故，這個孩子倒是十分走運，沒有費半點痛苦就下來了。周兮看了看那個小小的還在襁褓中的嬰兒，咂巴著嘴說：“女娃好啊……起名字了嗎？”

    “等小溪取呢?！蔽涸瓶粗勇冻隽艘粋€溫和的微笑。女子有些羞惱地用手肘頂了頂他，對周兮說道：“我們想不好，周兮前輩您是陣圖師，不如借您天口?！?/br>
    周兮在那一場災難之后知名度更廣了。

    周兮瞇眼看了一眼那個乖巧的女娃娃，手中忽然變戲法似的抽出了一張紙條兒來?！斑@娃娃的生辰八字是不是這個？”

    魏云和小溪的臉上都露出了嘆服的神色，連連點頭。周兮也不知打哪兒抽出了一支筆來，“唰唰”幾筆在上面草草一寫，接著疊成一個小小的紙包親自塞進了娃娃的襁褓里。

    “等到她三歲的時候再打開?！?/br>
    魏云夫妻連忙點頭，對這個神棍的話堅信不疑。周兮看了，微微一笑，手指輕輕在娃娃的眉心點了一點。一抹朱砂出現在那娃娃眉心上。魏云見此一驚，知道他女兒的命已經被周兮一個陣圖護住了，連忙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周兮也沒有推辭，只是道：“我身上本就有一小道本命陣圖在體內待不住，自從我徒弟有了自己的本命陣圖就嫌棄老子的了，閑著也是閑著，就送給這小女娃娃了?！?/br>
    在周兮他們幾人走出地下車庫的時候，一個人駕著一柄桃木劍急急地趕到了。周兮一把猛地將人拉了下來：“媽的你一路就這么過來的？！”

    “師祖！師祖饒命哎喲不是……我我不是怕趕不及……就那一小段哎喲師祖！師祖手下留情……”

    周兮看著那個老小子孔英很鐵不成鋼?！耙撬麐尳o人看到了，老子立馬把你逐出師門！”

    孔英連連大叫“不敢”，才讓周兮將他放了下來。周兮看著魏云道：“我這徒孫不成氣，讓你看笑話了?！蔽涸七B連擺手。

    一行四人帶個小的走在花園小區的小道上，四面綠樹成蔭。

    “沒想到下界的條件這么好，除了靈氣少了點，倒也是個修養的好地方?！毙∠χf。

    “是啊，自從上下兩界的仙梯重修，好些天仙就喜歡下界來隱居?！蔽涸茮_自己的妻子笑著說。周兮瞥了他們一眼，道：“你這次回來，恐怕也不只是來看我徒弟的吧？”

    魏云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地說：“實不相瞞，我二老都還在下界，不過是凡人，這一出來‘闖蕩’就闖蕩了三四年，這次想回去，把小溪帶給他們看看。本來……我以為我都沒有這個機會了?！?/br>
    當年上下兩界之間的通道封閉，那些地仙無路可走，自身境界又低微，都放棄了回到下界的念頭。在魏云的帶領下，無極營終于漸漸走上正軌，誰料那一場浩大的動蕩，將一切都打亂了。如今已經漸漸恢復過來的上界，將一年前的那場浩劫，成為三界之亂。時隔一年，天地仙梯再修，魏云第一時間就下來了。

    周兮對他沒有立刻去看二老，反而來看葉未雙的行為帶了幾分滿意。也就更加覺得自己那陣圖沒白花。

    一年前的那場戰斗席卷了整個東片區，而其他三方也受到了不小的影響。畢竟兩道登神劫同時出現，實在是上界萬年難得一遇的浩劫。而在那兩道登神劫前不久，還有一道曠世的全劫，好在降落在邙風，沒有造成過多的傷亡。而那登神劫卻幾乎將整個東片區夷為平地，東片區的天人宮蕩然無存。

    周兮此刻回憶起那段記憶，還是感到心驚rou跳。

    紫云在那之后一時之間成了最有名望的學院。因為紫云是唯一一個在登神劫的直接轟擊之下保存完好的學院。這代表了什么，四個片區的天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紫云是唯一能夠全面抵擋登神劫的地方。它是臨近神階而沒有女媧石的天人的最大希望。一時之間，所有自認為有希望的大能都開始蠢蠢欲動。而在那之后，紫云儲藏登神雷的消息也漸漸傳播了出去。擁有了這兩大寶貝的紫云，讓任何一個天人宮都不敢小覷。而東片區至今沒有成功建立起天人宮。在原先天人宮的舊址上，重建了一個小小的機構，只是專門為了安置龍夏放回去的那枚元晶石，供天人上下界所用。

    魏云他們就是通過那東西下來的。

    “聽說小葉找到了他父親，現在那位也在下界？”魏云在東片區的中心發生這等大事的時候正在東西片區的交界邊境避難。他對葉未雙他們的行為一無所知，只是戰后才在漸漸蔓延開的傳頌中知道了葉未雙等人的事跡。

    “龍煙？誰讓那家伙當時直接沖登神雷下去了，轟得半個身子都沒了。哪怕是條龍，也得廢了。要不是我徒弟，他現在哪里有活下來的機會?！敝苜鈬@了口氣，嘴里卻不饒人，“現在他恐怕還在龍谷里躺著吧，命都是靠我那徒弟的陣圖吊著的。我徒弟的生死法則雖然厲害，卻過于極端，這上界的生氣一年半載的恐怕是恢復不過來?！?/br>
    魏云砸了砸嘴。沒有直接看到那一切的他自然不知道當時的驚心動魄，只有在此刻聽到了周兮的話，他才感到一陣陣寒意。他無比慶幸葉未雙沒事，慶幸他是條龍。

    葉未雙的身份在過去的這一年幾乎已經被所有天人知曉。他就是當年的龍鮫之子。龍族能攪和進這攤麻煩里就是因為他。而在邙風上落下的全劫，也是天道給他的“禮物”。

    除了紫云的那幾位大能，如今就數他的名氣傳得最兇。因為不知是誰傳出，葉未雙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誰也不能違背天道。天人逆天而行，壽命延長到了感覺不到盡頭的地步，然而也僅僅是延長了。無論是天人還是凡人，他們都有壽盡的一天，哪怕是當年的長老苦非，也為了獲得壽元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和苦非一樣的天人有很多。他們時刻在擔心壽元將近的那一日。沒有人能夠違抗那一天。葉未雙的出現卻打破了這個禁錮。他的法則是生死，而他切實復生了他的師尊鳳d。一時之間前來東片區這片荒土上的天人紛紛奔向紫云。東片區有無數人在這意外之災中喪生。他們的子嗣、愛人……都拋出了一切想要祈求葉未雙為其親友復擁生命。而其他三個片區聞名前來的人則更為執著。甚至有人帶來了尸身，祈求見葉未雙一面。然而紫云給他們的回復只有——葉未雙已離開紫云。

    葉未雙的確很快離開了紫云——在莫離清醒后的那一天。

    周兮忽然沉默下來，帶著魏云夫婦向葉未雙居住的房子走去。如今他們住在衛焱名居住的那個小區，因為上下樓不方便，葉未雙舍棄了原來的住宅，在這里購了一套別墅。這些都是王琦和周兮替他們著手安置妥當的。王琦看到莫離的時候沉默了許久，第二天給了他們新家。他開著車將葉未雙和莫離送進了新的別墅。

    而此刻正在屋子里走動的葉未雙，看了看墻上的鐘表，將湯端了出來。他摘下身上的圍裙，一邊甩干手上的水珠，一邊從不知什么地方取出了一只晶瑩玉潤的玉杯。他用刀架旁的一柄小刀割開了自己的手腕，擠了幾滴金色的血液落入杯中，然后沖蜂蜜水稀釋，以掩蓋那種金色的痕跡。他看著自己手腕上新增的那道傷口愈合復原，又仔細沖洗了兩遍，確認沒有血腥味了，才端著那杯蜂蜜水走向臥室。他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來到了床邊，搖了搖躺在那里的瘦削的男人。男人有些困難地睜開了雙眼。

    “莫離，起來喝點水?！比~未雙幫他把枕頭墊起，扶著他坐起來。男人坐了起來，接過了他手中的杯子，忽然說道：“為什么我還是覺得有血腥味?！?/br>
    葉未雙面色不改地說道：“你泡了四十九天的血水，現在鼻子還不靈光吧？”

    莫離沖他狐疑地瞥了一眼，一點點喝干了杯里的液體。接著他將杯子一放，就要穿衣服。葉未雙動身要幫他，卻被他攔住了?！拔乙呀洓]事了，你當照顧娃娃呢?！?/br>
    葉未雙強硬地說：“你現在還沒完全恢復，別傷了自己，我來?！?/br>
    “未雙！”莫離猛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低喝讓兩人都停住了。莫離摸到了葉未雙手腕上那些無法消退的疤痕。臉色一時之間極其復雜。葉未雙的體質他知道，愈合能力是極強的。他究竟是劃了多少道、一刻不停地劃，不在意鬼氣地劃，才能留下如今這數道可怕的傷疤？每當摸到這疤痕，兩人都會沉默下來。莫離覺得那傷口是一道道落在他的心里，刻在他的身上。

    莫離深吸了幾口氣?！拔措p，我已經好了，我知道你還在害怕，但是這是最后一次?！蹦x的手指向了床頭柜上的玉杯。葉未雙不易覺察地動了動指尖。

    “我不要你的精血，不要你繼續傷害自己。你不相信我？”

    葉未雙的手顫抖了一下，緩慢地閉上了眼睛?！澳x?！彼犻_了雙眼，看著眼前那個瘦削的男人，男人突出的骨頭連衣服都遮掩不住。

    “莫離，我守了你七七四十九天?！比~未雙捏緊了拳頭?！澳愕谝淮涡褋淼臅r候連眼睛都不會眨，我給你合了三萬五千次眼?！?/br>
    莫離的身軀僵住了，他看著葉未雙，嘴唇緊抿。

    “你第二次睜眼的時候不會說話，我讓你化作我的槍，卻沒能替你報林碧峰的一箭之仇?！比~未雙的拳頭都顫抖了起來。

    “第三次我不在。我以為你能夠在我的面前醒來，叫我一聲‘未雙’，但是你提前醒來了。你用我極力想要化去的命牌召喚了轉輪王來護我……如果我那時清醒，我會到云霞峰上來揍你。就算我魂飛魄散，也不想你再變成一個……一個——閻羅！”

    葉未雙一把甩開了莫離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你知道我有多恐懼！我到現在還在后怕，如果你真的不再醒來，不再認識我，你真的成了一個閻羅……我該怎么辦??？你說??！”

    莫離一把摟住了葉未雙的脖子，手掌按住他的后腦勺，將他的頭埋進自己的肩窩里。葉未雙喑啞的嘶吼被埋在了他的頸中，有一兩顆珠子打在他的背上。葉未雙嗚咽了好一會兒，用莫離的脖子阻止自己要落下來的眼淚。

    “我很怕……莫離……我怕得要死……我不敢去看你靈魂的樣子，生怕那是一枚閻羅的命牌……龍血是君引，我不在乎這一點點精血……我只要你能安定地在我身邊……我只要你活著……我不敢賭，如果有一天你惡化下去，你是不是會失去對我的所有記憶……我不敢賭……”

    莫離緊緊抱著葉未雙，一句話也沒有說。葉未雙已經成長成了一個能夠擔負巨大責任的頂天立地的男人，但他在莫離的面前卻還是個孩子。是那個二十多年前被他抱著送到葉家的襁褓里的孩子。

    莫離縮緊了自己的懷抱，將這個強壯結實的軀體緊緊抱在懷里，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安慰葉未雙，自己是真實存在的。

    “我最多再喝三天，”莫離松口了，“沒有第四天?！?/br>
    葉未雙悶著頭點了點。

    周兮帶人按響門鈴不久，就看到一條大白狗從里面沖了出來，沖著周兮直叫，接著葉未雙也出來了。他看到魏云時驚喜地叫了一聲，連忙打開了門。小溪沖葉未雙笑了笑說道：“葉小哥，好久不見?！?/br>
    魏云一家對葉未雙是真心感激的。當年在九域封禁里要不是葉未雙，魏云活不到今天。魏云來之前一度怕自己打擾到了葉未雙，但在看到葉未雙驚喜的表情之后，便覺得自己先前的擔心是多余的。葉未雙半點沒有名人的架子，將人迎進來，給他們泡了茶。

    “我和莫離正準備吃午飯呢，你們來得正好?！?/br>
    魏云連忙小心翼翼地問道：“莫哥……還好嗎？”

    葉未雙正要說話，便聽到一個人在樓梯上道：“沒死成?！?/br>
    葉未雙連忙怒氣沖沖地三步并作兩步跨上去，一把扶住了他：“你怎么下來了！”

    莫離沖他笑笑，笑得葉未雙沒了脾氣。他將莫離扶下來的時候，魏云一直在打量莫離。莫離瘦得像是一副骨架子，努力靠著自己的力氣走路，但免不了還是要葉未雙攙扶。魏云心中不覺一陣收縮，半晌才想起來什么，扭頭對妻子介紹說：“小溪，這是小葉的……”

    “愛人，”葉未雙忽然開口，“嫂子，這是我愛人?！?/br>
    葉未雙的話不但讓小溪愣住，也讓莫離愣住了。這是他第一次聽到葉未雙這么直白地對別人說出他們之間的關系。

    周兮在一旁咳嗽了幾聲打破了僵局：“徒弟，為師肚子餓啦?！?/br>
    葉未雙連忙扶莫離坐下，然后去廚房里端菜?？子⒃阢读艘粫褐蟊恢苜庖粋€眼刀提醒，嚇得連忙跳起來去幫葉未雙的忙，待菜上桌之后，葉未雙拉開莫離身邊的椅子，招呼了大家兩聲便開始替他夾菜。

    周兮都已經看慣了，也就沒有理會他們，而孔英怕周兮，也是眼觀鼻鼻觀心，一邊暗自詫異師父的手藝居然這么好。只有小溪和魏云還時不時地看一眼葉未雙像照顧孩子似的照顧莫離。

    “莫離這么照顧了我好幾年，我現在不過是在還他從前的恩情罷了?！蔽涸齐x開的時候，葉未雙隨口而出的話還深深印在他的腦海里。小溪還在消化葉未雙和莫離之間的感情。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個龍鮫之子、魏云的兄弟，竟然會和他錯輩兒的一個男人在一起。

    她還在狐疑葉未雙對莫離的究竟是不是那等雛鳥之情?！拔焊纭~小哥這恐怕不是愛情吧？”

    魏云拍了拍她的手說：“別想啦，不管小葉和莫哥是愛情還是親情……他倆這輩子是分不開了?！彼粗∠哪?，湊近她親了一口，笑著說：“我倆也一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