贗品如我 第73節
“唔……好。馬上?!鳖佅娴难劬Χ紱]睜開。 蔣榮生摸摸他的額頭,問:“早晨下了大雨,還要去拜祭你的mama嗎?山路可能會打滑。要去么?你做決定?!?/br> 顏湘清醒了一點,揉揉眼睛,躺在床上,仰頭看著蔣先生,“要,想去。小心一點就不會摔跤了?!?/br> “那快起床?!?/br> “起了?!鳖佅嬲V劬?,下雨睡覺很舒服,總是感覺懶懶地,但是一想到要去拜祭mama,顏湘還是咬牙坐了起來,口齒有點迷糊,“起了,起了?!?/br> “好孩子?!笔Y榮生親了一下顏湘的耳朵,摸摸他的頭,“換衣服吧,外面在下雨,今天要穿外套,中午吃飯熱了可以脫?!?/br> “好——” 顏湘困困地,遲鈍地掀開被子,下床,穿拖鞋,換好衣服,刷完牙洗完臉下一樓餐廳吃早餐,今天吃厚蛋燒。 吃完早餐,顏湘還要喝中藥。蔣榮生也陪著他,只不過蔣先生能喝的是看起來美味得多的檸檬紅茶。 顏湘忍著喝完了苦不拉幾的中藥,難受得快要吐了,蔣榮生給顏湘嘗了兩口檸檬紅茶,顏湘才把那股中藥的腥味壓下去,蔫巴巴地跟著蔣榮生上車。 墓園在北城市郊外,車開了兩個多鐘才開到墓園。 這是北城市最大的一個公墓,由三座山組成,夏天站在山腳下往上看,山林郁郁蔥蔥地。除了起伏的灰色墓碑,不像墓園,像是漂亮的工愿,風景很好。 正式下葬的事情是蔣榮生親自cao辦的,他給顏湘的母親選了個好位置,依山傍水的。 車停在停車場,走出去,發現天空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毛毛雨。 蔣榮生穿著黑色的襯衫,雙腿修長,指骨屈起,半傾斜著撐雨傘,問顏湘:“一個人害怕嗎?要我陪你上去嗎?” 顏湘想了想,搖搖頭,說:“我想一個人跟mama說說話?!?/br> 蔣榮生同意了,告訴他墓碑的位置在幾排幾號,然后在階梯下面等著他,注視著顏湘一個人上去。 等到顏湘慢慢地走遠了,蔣榮生才回頭,語氣淡淡地,卻格外冰冷,吩咐周容, “今天帶了幾個人來?不夠就找墓園辦事的,讓人守好出口?!?/br> 周容明白蔣先生的意思。 看好那位,不要讓他不見,也不讓陌生人跟他有任何交談。 周容應下了,去照辦。 第70章 正好是盛夏季節,今天又是工作日,還下著毛毛雨,墓園里除了辦喪事的,其余則沒什么人。 蔣榮生半支著長腿依在車邊,微微低著頭,指尖中央夾著一根燃著猩紅色火星的香煙,他低頭,漫不經心地抿了一口。 待到那股濃嗆的薄荷味在血液里滾動幾番,蔣榮生才微微皺著眉頭,慢條斯理地吐出一圈優雅的煙圈。 下雨天的煙圈總是帶著涼薄頹靡的氣息,在空氣里低低地旋了幾個圈,然后逐漸消湮在雨幕當中。 “過去多久了?!?/br> 周容低頭看了一眼腕表:“三十二分鐘?!?/br> 蔣榮生微頷首,沒有說話,修長的指尖搓了搓煙尾,微微灼燙的溫度撩著手指的皮膚,他也不覺得焦熱似地,依舊用手指頭按著。 又過了一會,一根煙才剛燒了半截,蔣榮生掐滅了煙頭,拍了拍手腕散掉味道,從車里去了一把更大一些的雨傘,在細細的雨絲里三兩下抖開,跟周容說:“我上去看一眼。你不必跟來?!?/br> 周容點頭應下,說:“人不會動,會照常守著?!?/br> 然后周容看著老板高大且修長的身影逐漸地遠去,他腿長,步伐穩健,撐著一把黑金色的雨傘,側臉冷峻,墨藍色的眼底情緒很淡,氣場很有幾分肅穆。 不過周容的眼睛尖,金絲眼鏡下的一雙眼睛瞄到這雨絲是斜著的,仍能淺淺地飄,微涼的雨水微微沾濕了蔣先生黑色的襯衫下擺,滲開星點大的痕跡,其實并不明顯。 周容能在蔣榮生手底下掙扎求生這么多年,心眼兒多,細致,一瞬間就注意到了,且若有所思。 蔣先生講究體面得體,衣服面料是用的是極好的,料子質地軟熟,下了雨,沾了水相對地也更明顯一些。 蔣先生對衣服面料要求高,又愛干凈,周容是知道蔣先生這個習慣的,因此車里常常備有幾身干凈的衣服,平時沾了味道,沾了水,或者因為行程移動過程中變了形,都是要換一套新的。 今天有些特別。蔣先生一開始在車上處理郵件,后來又下車,在雨里耐心地等了一會,又抽了一會香煙,再緊接著就是拎把雨傘直接走了,也沒說要找個地方換衣服。 還能因為什么呢。 面對這種情況,周容微微地嘆了一口氣,也不敢再多余想別的,只能吩咐下去,讓諸位打起精神來,不要耽誤蔣先生重要的事情。 - 墓園的臺階都鋪了大理石的石頭,不像普通拜山那樣滿是泥濘,然而下著雨,人來來去去地,腳底不免帶了些墓碑前面的泥土,沾到大理石上,變得有些臟兮兮的,而且還很滑。 蔣榮生低頭,微微蹙眉,長腿的步子邁大了一些,徑直往山上走。 - 顏湘一個人在山上折騰了蠻久,下著雨,他要一邊撐著傘一邊大火燒紙錢,風里帶著潮氣,悶悶地吹過來,風一刮,好不容易點著的火又嘭的一聲滅了,只余下一縷灰色的煙無辜地鉆出來。 顏湘回頭看看mama,無奈地嘆了一口氣:“mama,我好笨?!?/br> 他剛醒過來的時候,其實記不起mama長的什么樣子。 今天來拜祭mama的時候,走到這一排,仿佛冥冥之中有種親緣的吸引力,顏湘的目光莫名其妙地落在其中一個墓碑的照片上,呆了幾秒鐘,回過神來,才掏出手機,打開微信,看蔣先生剛剛給他發的墓碑的位置。 蔣先生之前告訴他,之前他的手機壞掉了,所以給他申請了一個新的手機號。 現在顏湘的微信號也是新的,聯系人只有蔣先生一個人,一點開就是蔣先生的信息。 a區8排,6號。 顏湘的瞳孔微微張大,抬眼望去,目光落定,有一個小小的紅色的數字牌子,上面寫著,“6號”,竟然正好是剛剛他在看的照片。 顏湘的心重重地鈍了兩下,握著手機的指尖微微發抖,心里感覺到的并不是害怕,他抬起眼眸,圓圓的眼睛睜得很大,對著空氣,叫了一聲,“mama?!?/br> 回答他的只有溫柔的下雨聲。 顏湘也不管地上的泥都被雨淋濕了,泥濘一團,臟臟的,他就這么跪了下去,撐著雨傘。 然后一個人默默地跟mama說了很久的話。 說到最后,有些傷心了,他不想在mama面前哭,于是擦擦眼淚,對mama說: “mama,我不會掉眼淚的,剛剛才跟你說過,我過得很好,每天,每天就起床,吃點早餐,然后去工作室刻雕塑……我工作的地方很好,太陽很暖和,前面是一個漂亮的小花園,偶爾會有蝴蝶和小鳥,抬頭看就是天空,藍藍的,特別寬闊……我,我很喜歡。壓力不是很大,我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br> 顏湘也不太懂他為什么要說這些,就是順其自然地說出來了,然后,他又接著安慰mama,摸摸雨濕的墓碑:“所以你不用擔心我?!?/br> mama在溫和地對他笑著,目光恬靜包容,顏湘望著照片上的眼睛,甚至能回想起小時候躺在柔軟的嬰兒床上,他是仰躺著的,mama站在嬰兒床旁邊,微微朝著寶寶探著身子,在微笑著哄寶寶。 在嬰兒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巨大無比的,因此mama的笑對寶寶來說,就像天上的太陽一樣,渾身都被那種溫柔的笑意包裹著,可能一輩子都很忘記。 顏湘默默地看了一會之后,從松樹下掏出一個鐵盆,那是陵園專門給家屬燒紙錢用的,顏湘直接就把傘丟了,淋著雨,用身體護著,點燃一張黃色的元寶紙錢,不一會,火很快就被風吹滅了,這樣反復試了好多次,都不行。 顏湘一邊試著,輕蹙著眉,喃喃說:“要是蔣先生在就好了,他一定有辦法的?!?/br> 但是蔣先生不在他身邊。 顏湘只好自己想辦法,艱難地躲在松樹下面,背著風,盡管松針扎得他的臉有點疼也好,顏湘還是沒有躲開. 他就一直默默地反復燒,反復嘗試,過了好久,才勉勉強強地把那個紅色袋子里的祭品燒完。 燒完之后,顏湘雙手撐著膝蓋,蹲在地上,慢慢地看著被燒透的碎紙錢被風吹起來,他拿了根香,按下去,戳在鐵盆里,等到徹底燒成了灰,顏湘才站起來,看了一眼mama:“mama,我回家啦,想我了就告訴我,我也會常常來看你的?!?/br> 墓碑上的照片容顏依舊年輕鮮亮,溫和又明媚的眼睛看著兒子,好像不曾離去過。 也許是親緣之間的聯系感,顏湘跟他mama長得特別像,也許是又是因為照片跟顏湘夢里那個逗兒子挑禮服的女士長得一模一樣,笑著的時候也更熟悉,散發著那種嬌憨又寧靜的氣質。 注視著mama的眼睛,熟悉的溫柔感涌來,雨不是雨,是觀音菩薩瓷瓶里的楊柳水,淋著也沒關系。 漸漸地,顏湘就感覺到一扇塵封了許久的門正在慢慢地朝著他打開,閉上眼睛,他的臉上已經能感受到從對面門的縫隙里吹過來的風了。 腦袋也沒有那天痛的感覺,仿佛一切都是如此自然,如此溫柔,水到渠成。 顏湘心里有一股聲音在告訴他,再等等,再等等,好像馬上就要想起來了。 這時候,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機輕微地震動起來,發出“嘟,嘟,嘟——”的聲音。 顏湘猛地回過神來,在衣服上抹了抹又臟又濕的手,干凈了以后,趕緊從外套里拿出手機,看到是蔣先生給他打電話了。 顏湘劃開電話,放到耳朵旁邊,嗓音軟軟地,接了起來:“喂——是蔣先生嗎?我正好要下去?!?/br> “慢慢走,注意安全,別摔了?!?/br> 顏湘蹲下,從地上撿起了傘,一只手握著電話,一只手抖干凈雨傘上的泥巴,撐開傘:“嗯,我知道的?!?/br> 蔣榮生擔心他一邊走路一邊打電話摔著,對著電話,語氣溫和地:“掛了。我正好走上來接你?!?/br> “我正在往下走,那我們待會一定會碰見的?!?/br> “會的。馬上見。拜拜寶寶?!?/br> “馬上見?!鳖佅嬲f完,先掛了電話,把手機放回外套的兜里,這時候才感覺到有點冷,幸好穿了外套。 顏湘蹲下,花了幾秒鐘時間,撿干凈地上包著祭品的白色包裝袋和塑料袋。 因為蔣先生跟他說過,燒塑料有毒,不可以燒,一個都不可以燒,讓他拆出來裝好,帶到山下他還要檢查的。 顏湘乖乖地聽話,收拾完垃圾塑料袋,一只手提著,另外一只手撐著雨傘,下山。 山路確實有點滑,剛走出山的階梯的時候,顏湘就被滑溜溜的大理石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幸好蔣先生提醒過他要謹慎。 顏湘垂眸,往山下看,心有余悸。 天空的云快速飄過,徹底遮住了太陽,不見一點光亮了。 下了雨,整座墓園天氣黑沉沉的,又長又黑的樓梯起起伏伏,像游戲里怪獸的牙齒一樣。 周圍的氣壓很低,那種陰寒的氣氛突然撲面而來,空氣里涼涼的雨絲的味道沁進肺里,無端地打了個冷戰。 顏湘有點怕血,怕黑這種東西,不敢站在原地,也不敢再無所顧忌地往前走了,心里想著要不要打個電話給蔣先生,讓他陪著自己下山。 正猶豫著,蔣榮生沉默又高大的身影撞進顏湘的視線里。 男人身軀修長,氣度優雅淡定,黑色的修身襯衫顯得他身材很好,肩膀寬闊,小臂關節處折起來,線條清晰有力,指骨則穩穩地撐著一把黑色的骨傘,正沿著臺階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這對處在害怕當中的顏湘簡直是宛如神明降臨,顏湘不敢在墓地里大聲說話了,抬起腿,快步朝著蔣先生飛奔而去,大理石發出“咚、咚、咚”的腳步聲。 蔣榮生聽見聲音,抬起眼眸,就看見顏湘像個小鳥一樣朝著他跑下來。 他的心臟緊了一下,張開雙臂,想接住顏湘,聲音壓了下來,凌厲又帶著斥責的語氣: “多多!別在樓梯上跑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