贗品如我 第18節
他說著,手指半扶著額邊,苦惱道,“好吧,你真是太頑強了。你想做雕塑,那要拿什么東西來交換呢。我喜歡以物換物?!?/br> “你知道的,像你這樣的,完成夢想并不是輕而易舉地,要付出代價?!?/br> “什么,都可以?!鳖佅嫣鹧劬?,心里毫無波瀾。 他已經不會再那么天真了。 蔣榮生總是這樣的,假裝不親他,當他放松警惕,就會讓他喘不過氣來。 假裝在可以放過他,當他以為有希望了,嘴唇就會被領帶綁住,整個人都被掌控著,哭不出來,也沒辦法發出聲音,如同一個可以被盡情虐待的性/愛工具。 這次肯定也是一樣。 蔣榮生又下車,半蹲在他的面前,用虎口卡住顏湘的下巴,迫使他昂起頭來,臉上的傷口和狼狽一覽無余,還有雖然很害怕,但是依舊睜著眼,死也不屈服的倔強眼神。 “真是犟種?!笔Y榮生再次輕然嘆謂,隔著皮革手套,用手背玩弄著顏湘的臉頰,“我突然有一個很有趣的想法。要么你乖乖去上課,要么你在這里跪著,一直跪到明天太陽升起來才能回去,我就同意你做雕塑好不好?你來選?!?/br> 跪到明天太陽升起…。顏湘睜大了眼睛,再一次審視著面前的男人。 漂亮,優雅,成熟,風流。跟哥哥相似的那么五官。 皮囊下卻藏著那么惡劣瘋狂的靈魂。 顏湘才知道,原來墨藍色是一種那么無情的,惡意的,瘋狂的顏色。 可是那又怎么樣。只要能做雕塑,就夠了。 他說過這是他的夢想,蔣榮生把他當玩物,看不起他的夢想,毫不留情地玩弄著,踐踏著,覺得低賤的人只配隨著生活的洪流涌向既定的遠方,夢想,是貴族的特權。 可是絕對不是這樣的。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顏湘要告訴雕塑之神,要告訴在天上的哥哥。 為了雕塑這件事,為了能創造出一直想創造的作品,他可以一直挺到最后。 顏湘的嘴唇已經干涸,他用發抖的指尖,舉起手來,反手抓住蔣榮生的皮革手套,冰涼而冷酷的觸感讓他更清醒了些。 顏湘問:“如果是這樣,就可以去畫畫做雕塑了嗎?” 蔣榮生輕笑:“我說話算話?!?/br> 顏湘點點頭。 “成交?!笔Y榮生掐了掐顏湘的臉頰,“那我走了,這里有監控能看到你,我會隨時檢查。你也要說話算話,賭桌上不止有你所謂的夢想,還有你的母親——那個可憐的病人” 顏湘瞳孔驟然夸大,死死地扣住蔣榮生的手背。 蔣榮生不慌不忙地:“北城醫院有一半姓蔣。所以你要一直跪著,直到暈過去,或者明天的太陽升起來。能做到吧?” 顏湘只能點頭。渾身卻疼得瑟縮起來,一次又一次地,見識到蔣先生的殘酷。 蔣榮生滿意地點點頭,又盯著他的臉,微微皺起眉:“你摔在地上弄得臟兮兮的,我不想親你了?!?/br> 蔣榮生站起來,理了理風衣,單手插兜,上車,“好了。再見?!?/br> 勞斯萊斯的車門關上,碾著雪,飛速擦過顏湘的身邊,濺起來的雪花落在顏湘的手臂上,他已經不會感到冷了,早就麻木了。 顏湘端正地跪在雪地里,抬起頭,尋找著太陽的蹤跡。 不知道為什么答應下來,選擇堅持下去。 不愛就會很殘忍。 可是如果真的喜歡,喜歡哥哥,哪怕是跟哥哥有一點點沾邊也好,喜歡雕塑,就會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乃至生命。 - …昨天凌晨五點,顏湘手機上的那條天氣通知來自于北城市氣象臺,整個城市將迎來百年難見的暴風雪—— 【預計即刻起72小時內,北城市將出現暴雪,北部城區特大暴雪,明日降雪量將達到本次累計峰值……目前,北城已啟動重大氣象災害(暴雪)應急響應?!?/br> 第19章 第三次,睜開眼睛是在醫院。 來勢洶洶的高熱持續了很久,顏湘即使是意志昏沉,也疼得持續性流淚,整個太陽xue,腹部好像要被火燒穿了一樣,也是身體持續性地感覺到很冷,一陣冷,一陣熱,逼得人喘不過氣來。 最后咯出一口血,把衣襟染得深紅,濺在雪白的毛衣上,顯得尤為刺眼。 顏湘被送進急診室的時候就是很嚴重的肺炎了,嘴唇上都是血,把醫院里路過的人嚇得夠嗆。 醫生趕緊給顏湘上了吸氧面罩維持血氧飽和度。 “簡醫生,目前的情況是呼吸障礙,意識不清,持續高熱不退??妊r紅色,估計是呼吸道薄膜有破損?!?/br> 簡銘冷冷地:“先調垂體后葉素靜脈注射,保守治療。觀察反應。跟我去處理高熱,再燒下去只能在火葬場看見他了?!?/br> “收到?!?/br> 折騰了一夜,在黎明到來之后,顏湘終于睜開了眼睛。 旁邊的護士小姑娘正給顏湘調點滴呢,看到顏湘睜開了眼睛,手指動了動,她說道:“呀,醒了。好點兒沒?” 顏湘躺在病床上,朝著護士姑娘輕輕點頭,笑了笑,蒼白的臉蛋讓他的笑容顯得比白紙還要薄。 顏湘呼吸面罩已經摘掉了,臉上還有印子,顯得有些斑駁可憐。他喘了一口氣,肺里都是消毒水兒的味道,心里想道,怎么又回來了。 怎么來的…他閉上眼睛思索,指尖無意識地動了動,忽然想起在意識模糊間抓到一個很熟悉的人,靠著他,好像瞬間回到了很久以前的童年,連雪花落在指尖上也是溫柔的。 那種蓬松而安心的感覺,像初春的破殼的小雞鉆出蛋殼,抖落著身上軟軟的絨毛,仰起腦袋,盡情地吮吸著春天潤澤的水汽,一切都那么美好。 于是不知道怎么地,顏湘就閉上了眼睛,睡了過去。 可是現在他有點后悔,怎么沒能多堅持一會,看看是誰呢。 顏湘把手從被窩里伸出來,扯住了護士的衣袖,無力地扯了扯。他身體太差了,這就已經讓他累得有點喘不過氣。 護士姑娘趕緊回頭,握著顏湘的手背把他塞回被窩里,“欸別把手伸出來,外面還在下雪呢,你不能受寒——怎么啦?” 顏湘很聽話地點點頭,嘴唇微微翕張,艱難晦澀地問:“您還記得,誰送我…來的么?” 醫院里人來人往,姑娘又不是急診室的,照理說應該不記得,但是那個男人非常特別,個子很高,他說自己是船廠附近巡視的普通上班族。 但是他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上班的,身上穿著干練的外套和牛仔褲,平時應該是個沉穩的人。 但是抱著咯血的人誰也冷靜不下來。 那個男人也是,看起來非常著急,從急診室一路上到病房,除了繳費,全程陪著,一步都不挪開,這會不知道去哪兒了。 顏湘有些緊張,問:“…他長什么樣?!?/br> 護士姑娘搖搖頭:“沒看清。太忙了,而且他戴了口罩和鴨舌帽,圍巾也裹得很緊,畢竟這兩天雪很大嘛。怎么了?” 顏湘的心沉了一下。自己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也許,只是快死了出現的一種幻覺而已。 他不再追究,搖搖頭,虛弱地笑著說:“沒事,謝謝您?!?/br> “好好休息?!弊o士姑娘說,“下午去照個ct,看看肺部還有什么問題不?” “好?!鳖佅嬲f道。 下午的時候顏湘已經能起來了,去十二樓照完ct以后,手里拿著牛皮紙袋往病房走,醫生說他還得住院再觀察幾天,確保炎癥消了才能出院。 顏湘還有展覽的ddl,只能牢牢記住醫生的話,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盡早出院。 醫院中庭下面有一個漂亮的小街心公園,那里有很多小孩子在蕩秋千,還有老爺爺老奶奶在曬太陽,顏湘自己病著,不敢靠近他們,于是沿著鵝卵石旁邊那條窄窄的小道繞過去,突然有個小孩子撞過來—— 顏湘彎腰去扶,他腳步踉蹌了一下,撞到了某個成年男人。 這條小道實在有些狹窄了,顏湘輕輕地把小孩子扶起來,看著他好好地跳著走遠了,他才回過頭去看。 身后的男人戴著口罩和鴨舌帽,只能看得清眼睛,很明顯的目光,黑色的瞳仁,有些溫柔,有些在意,正在垂眸看著自己。 顏湘頓住了。 霎那間有一陣風穿堂而過,顏湘額前的碎發被吹起來,在風里搖曳著輕柔的弧度。 他的的眼睫毛在風的縫隙里眨了眨,那是沉默而凝滯他唯一擁有的反應。 顏湘干涸的嘴唇翕張,卻半天沒說出一個字。 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又寂靜,只有一道白光流星迅速劃過,落在他頭上,世界的聲音又重新涌了進來,變得越來越清晰。甚至讓他有種可怕的直覺。 可是,這不可能。 怎么可能。老天爺不會對他這么好。 他是倒霉蛋來的。 男人的目光似乎在帽檐下笑了一下,放開了他,在顏湘的身邊擦肩而過,頭也不回地走了。 在狹窄的小巷子里,顏湘的眼神一直粘著那個陌生的男人,看著他越走越遠,顏湘心中的直覺動了動,下意識地追了上去,“等一下?!?/br> 他的身體還沒好,應該是不能跑的,一旦開始消耗身體,他就會喘不過氣來。 “…請等,等一下…”顏湘扶著膝蓋,冷汗冒了下來。 前面的男人終于停住了腳步,回過頭,看著顏湘,說話的說話,嗓子仿佛可以壓著,顯得悶悶。 可是他還是很善良地回頭了,問:“怎么了……” 顏湘空白了片刻,直起身,以一種很慎重,很莊嚴的步伐,慢慢地朝著男人走過去。越是靠近,目光越是堅定。 “是你吧?!鳖佅嬉灿X得自己不可思議。 “什么?”男人似乎沒有明白。 “為什么不認我,我知道是你,我是多多呀,你不記得我了——嗎”顏湘直接伸手摘了男人的口罩,卻猛地頓住了。 不是哥哥。 面前的男人臉上有一塊很大的燒傷的痕跡,赤紅色的,那塊受傷的皮膚全部皺起來,像放了很久的橘子皮,完全失去了水分。 哥哥的臉沒有受過這樣的傷,長得也不像,甚至還不如蔣先生跟哥哥長得像。 顏湘瞬間愧疚起來,松開指尖,又是尷尬又是內疚,臉色漲得發紅:“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你是我認識的一個哥哥,真的對不起?!?/br> 顏湘手足無措,又是想幫男人拉起來口罩,又急著鞠躬,亂得有點語無倫次。 最后,他頓住,誠懇地說:“對不起,真的真的真的對不起?!?/br> 男人笑了笑,把口罩拉上了,搖搖頭:“沒關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