贗品如我 第16節
“我…”顏湘訥訥地,想說自己身體和天賦根本不適合當演員,也從來沒想過,他的夢想是做一個雕塑師。 可惜,蔣榮生永遠不會有耐心去聽一個情人的想法,吃完飯休息了一會,他已經拿起了筆記本,把落地燈調得亮了一些,戴上了眼鏡,打開郵箱界面,開始進入工作狀態,頭也不抬地:“去洗澡?!?/br> 這樣凌厲而粗暴的打斷,于是顏湘所有話又咽了下去。 蔣先生工作的時候氣場真的很恐怖,仿佛說多一個字的廢話,都是罪大惡極的犯人,應該立即處以極刑。 顏湘實在沒有膽量再打擾他,只好憂愁地去洗澡了。 顏湘洗完了澡,身上帶著淡淡的氤氳的香氣,還有未干的潮濕水汽,睡衣是普通的白t和褲衩,臉頰也白白凈凈地。 他的手肘,指尖和膝蓋被熱水燙得宛如微粉的藕,坐在床邊發呆,像個又乖又傻的小狗。 蔣榮生進來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場面。 他走到床沿邊,用手揉了揉顏湘的臉,皮膚溫軟細膩,指上的觸感讓他陡然生了幾分惡意的念頭,從臉頰到耳垂到脖頸,又掐又捏地,偶爾落在如同蜻蜓點水般的吻。 蔣榮生把他按在床上的時候,忽地想起了什么,在顏湘耳邊低笑:“有人跟我說,你對痛感比較遲鈍?” “不…”顏湘被吻著,瞳孔在水晶吊燈下猝然放大,卻被迫只能承受一切,最終又無奈地閉上了眼睛,嘴唇翕張,是“對不起”這三個字。 不知道在給誰道歉,也不知道為什么道歉。反正就是覺得很愧疚,對不起所有人。 …… 半夜時分。 蔣榮生的睡眠不是很好,偶爾就會從猝然醒過來。今夜亦然。 他的身體靜默著,保持不動,微微睜開眼睛。 余光卻看見床上還跪了個人,半跪半趴地,墊在一大團被子上。 蔣榮生倒很淡定,那頭亂毛,一看就是顏湘,他微微蹙著眉毛,眼神不耐:“大半夜不睡覺干什么,跪上癮了么?!?/br> 顏湘嚇得抖了一下,迅速拉過被子。 他不知道蔣榮生有半夜醒的習慣,他平時累得很快就睡著了,這次是心里一直惦念著要練雕塑的打形草稿才醒過來的,偷偷地拉開床邊的抽屜,拿出一本素描本和削好的鉛筆。 在月色里,一點一點地觀察,臨摹,寫生,一定要精準地勾勒出每一根線條的走態。 形是意的載體。 可是蔣先生忽然醒了。 顏湘下意識地心虛,想把素描本藏在被子里,腦子里還在想怎么解釋。 可是蔣榮生沒給他機會,動作越心虛越慌張他就越要知道發生了什么。 他從床上坐起來,一只手就控制了顏湘的扒拉他的動作,先把顏湘按在枕頭上,然后一把掀開杯子,就看見了有個8開的速寫本,還有幾只鉛筆。 蔣榮生先不跟他計較把鉛筆這種臟東西帶到床上來的惡習,一只手扣住顏湘的手,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接著另一只手翻開了素描本。 翻開,每一張都是他的臉,畫的是他日常生活的動態,低頭看文件,喝玻璃杯里的飲料,冷冷地審視著畫布外的人,用手指夾著煙,側臉低頭吸煙…… 一筆一劃,分明是動了情,入了心。 蔣榮生不清楚他什么時候畫了這么多自己的畫。 他轉頭,目光直勾勾地,審視著顏湘。 那種目光,連公司里的高管人精,在夜場里被稱作混世魔王的簡銘都頂不住,更別說一個軟包子,膽小又懦弱顏湘。 顏湘嚇得渾身僵硬,瑟縮著手指,肩膀微微起伏著,抬起一雙水汪的眼睛求蔣榮生,眼里滿是縈繞盤旋的恐懼和驚慌,小聲哀求:“我亂畫的,你別生氣……我,我現在就去書房面壁思過?!?/br> 蔣榮生的心底爬過更深刻的不耐。 應付一個不清醒的齊思慕已經讓他覺得足夠浪費時間,顏湘也是這樣不知死活。 人為什么總是這么賤。 蔣榮生面無表情,把畫冊輕輕地合上。 顏湘悄悄地松了一口氣,以為蔣榮生并不會跟他計較,然而下一秒鐘,就看見蔣榮生兩只手從上而下,把整本冊子都撕了,“嘩啦”一聲,在寂靜的夜色里顯得那么刺耳,似青天里猝然碎開的一道裂縫。 被撕成兩半的素描紙被蔣榮生捏在手里。隨即,蔣榮生把手里的廢紙隨手朝著顏湘的臉揚過去,姿態是那種慣有的,上位者的倨傲與優越。 仿佛所有人生來就應該跪在他的眼前一樣。 素描紙瞬間在空氣里飄蕩,在紙與紙的縫隙之間,顏湘的表情顯得可憐又困惑。 飄散的紙緩緩地落下,心也跟著很沉重似的,悶悶地,灰白地,掉下去。顏湘吸了吸鼻子,盡力讓自己看起來沒那么悲哀。 然而紙張的邊緣仍然很鋒利,猝然飛到臉上,在顏湘的皮膚上留下了幾道細細的傷口,血線就這樣滲了出來。 受傷了。 可是習慣了。 其實不是很痛。只是有血黏著,沉重地拖拽著墜下去,感覺自己臟臟的。 蔣榮生從床上下去,隨手撈起一件襯衫,邊系著紐扣,語氣平淡又冷漠:“收拾干凈?!?/br> “另外,好自為之。你能坐在這里,只是因為你的臉而已,不要肖想不該想的東西?!?/br> 顏湘喉嚨有些酸澀,沒有說話,也沒有反抗,只是一直安靜地垂著頭,像蔣先生所說的,跪在床沿邊,一點一點地收拾著被撕掉的畫紙草稿。 直到素描本的封面,那里用黑色的碳條,寫著“bridge”。 橋梁。 這是顏湘的一個小習慣,在每一次的創造之前,他通常會大量瀏覽相關的素材和結構。 當積累到一定程度,心里有把握之后,再扔掉這些素材,按照自己的建模去進行塑形,脫模,打磨,上色。 “bridge”,橋梁,是工具。 第17章 顏湘收拾好素描紙以后,想去浴室收拾自己的傷口。 他沿途路過客廳,書房,影音室,都沒看到蔣先生的身影,估計是走了。 顏湘從口袋里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凌晨三點二十六。 手指不小心觸碰到屏幕下面,是手機沒清掉的外賣通知,天氣預報通知等等。 顏湘匆匆地掃了一眼手機通知,沒在意。 他的心里說不上來是什么情緒,只覺得疲倦極了,搖搖頭,努力地把蔣先生盯著他的眼神從腦袋里忘掉,告訴自己,已經沒事了,他是安全的。 可是在浴室里,對著鏡子給臉上的傷口消毒的時候,他的手指一直在抖,神經控制不住的那種。 顏湘的另外一只手一把按住在發抖的指尖,咬緊牙關,非常用力,可是最后的結果是指甲快要嵌進rou里了,依然沒有用。 小幅度振動的兩只手如同斷翅的蝴蝶垂死掙扎著,每一下的顫動,都顯得悲哀且無力,一點一點地離絕望更近。 病是一把吊在顏湘頭頂上隨意晃動的大擺錘,會把他的未來砸得稀碎。 雕塑是靠手來創造的,手一旦開始抖,他就廢了。 顏湘抬起眼睛,凝視著鏡子里面的自己,臉色慘白,貼著好幾道褐色的創口貼,頭發亂糟糟地垂下來,鎖骨上面全部是青紫交錯的痕跡。 他經常住院,身體孱弱,整個人仿佛蒙上了一層晦澀的陰翳。 顏湘呆呆地看了鏡子里的人,看了很久很久,整個人都是凝滯的,唯有左手的手指始終沒有停止過發抖,成了既突兀又刺眼的存在。 最終,他抹了一下眼睛,反手拉開洗漱臺的抽屜,從里面掏出一瓶小小的,白色的藥丸瓶子,他整只手包住瓶子,不斷地轉動著,藥丸在瓶子里發出互相碰撞的輕微聲響。 然后顏湘擰開了藥瓶蓋子,從里面倒出了三顆藥丸,放在手心,仰起腦袋扔進嘴里,再擰開銀色的水龍頭,雙手捧了一抔水,然后把臉埋了進去,半是送藥半是洗臉,整個人混亂無比,然后無聲地掉眼淚了。他終于是把自己弄得很狼狽。 其實沒有什么值得難過的事情。 但是生病了就是這樣,常常莫名其妙地覺得沒意思,什么都沒意思。 顏湘既討厭自己軟弱的生病樣子,又抵抗不住這種情緒,所以一般都強忍著,然后低著頭,或者在水里,靜靜地掉眼淚。 - 從浴室里出來,已經快凌晨五點了,顏湘也睡不著了,回到臥室,把收拾好的bridge練習本攤開,一張一張地分類拼起來。 幸好蔣先生只把它撕成了兩半,重新拼起來沒那么復雜,然后找了膠布,打算把它們粘起來。 然而顏湘練習了很多,量很大,前期的形都找得不太準,他不打算要了,把這些素材亂夾進扉頁里,只用膠布粘了后期能用得上的。 撕膠帶,剪下合適的長度,前后面貼起來,然后裝訂,除了中間有一道干凈利落的撕裂痕跡,除此以外跟之前沒什么不同。 這么一折騰,天又亮了,顏湘隨便吃了點早餐,就搬了臺筆記本電腦去車庫繼續打草稿。 進入狀態的時候,車庫里細小的塵埃和偶爾掠過的輪胎摩擦聲都算不了什么,顏湘除了洗澡睡覺,回家看mama,其他時間都泡在車庫里干活,兩個星期確實有點趕了。 蔣先生估計是很忙,沒怎么過來吵他干活。 如果想看見蔣先生,那么可以每天晚上打開財經新聞,他是北城納稅大戶,形象又好,攝影機非常青睞他。 這樣的日子再好不過了,唯有一點,就是偶爾會接到表演課老師的電話,催他去上課。 顏湘放下了手里的石灰水,在圍裙上隨便擦了擦手,換了一只手接電話:“謝謝老師,但是我真的沒有時間…” “…蔣先生那邊,我去跟他說,對?!?/br> “不好意思,謝謝您老師…?!?/br> “好。我會跟蔣先生說的,一定盡快?!?/br> “謝謝您,再見?!?/br> 每次放下電話,顏湘都想告訴蔣榮生他的想法,可是猶豫著猶豫著,他又不敢了,于是一拖再拖。 拖到最后,蔣榮生親自給他打了電話,似乎是在工作的間隙之間給他打的,語速比平時快了一些,聲音冷冽陰沉:“在哪?!?/br> “東海灣花園?!?/br> 蔣榮生沉默了一瞬,隨后語調低了好幾個度:“顏湘,我記得現在應該是你的上課時間。你在陽奉陰違?” 顏湘舔了舔嘴唇,把臺燈擰亮了一些,又把車庫的門打開,讓空間更寬闊一些,不至于陰沉壓抑得讓他喘不上氣。 顏湘說:“我沒有陽奉陰違,蔣先生,我不想去上課,也不想…拍戲,我不想去?!?/br> “什么時候輪得到你說一個不字了。合同一式兩份,我沒空給你念,你自己去翻?!?/br> "蔣先生,能不能聽我說一說,求您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