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大部玩家而言，他們其實并沒有多在乎文明是否能夠晉升，他們悍不畏死地去抵御災難，去反抗愚弄之神，為的不是晉升，而是生存，他們是在為保護族人、捍衛家園而戰，又或者，是出于心中那一腔不愿向命運屈服的熱血。

    人終歸是群居動物，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孤獨，是再也回不去以往出門便能看見車水馬龍和人來人往的生活。

    這也是將軍之前產生動搖的原因。

    人類文明為升維所付出的代價，太沉重了。

    顧池卻搖頭：“首先，但凡升維或變革，總會有流血和犧牲，這是不可避免的，時間是個循環，歷史也是，再來一次，也會是同樣的結局?！?/br>
    “如果到最后時刻選擇放棄，重啟時間，那他們的死，才是真正失去了意義，并且往后還會不斷重復今天的景象，不斷地讓他們白白犧牲?！?/br>
    人應該向前看。

    他既然走到了這里，就不會再放棄。

    其次——

    “愚弄大人，你真的對我一無所知?！?/br>
    昔日繁華的城市變成人間地獄，沒有誰心里會好受，顧池也一樣。

    可是他是天帝啊。

    “究竟是什么讓你認為，我必須在死去的人和晉升文明之間二選一？”

    顧池以前就不做選擇題。

    這次也不會做。

    文明升維他要，完整的現實世界，他也要。

    “當！”

    隨著顧池話音落下，一股浩瀚的氣息鋪天蓋地地蕩開，仿佛奔騰的時間長河，在天地間撞出一聲悠遠古老的鐘響。

    下一秒，被“眼”暫停的時光開始倒流。

    那些被卷至空中的樹木以被拔起時的軌跡下墜，逆流而上的江河大海也原途落下，被海嘯淹沒的島嶼與城市重見天日，冰凍的巖漿也隨之解凍，倒流回巢，被撕裂的磚瓦重新組成房屋，飛濺的泥土也沉回地面，鋪出一條條平坦的路。

    原本已支離破碎的現實世界，就這樣愚弄之神和老李頭等人劇烈震顫的瞳孔之下恢復如初。

    同時出現的還有人……很多很多人。

    和樂園一起沉海的泡菜戰神、蕾拉，被雪影流淚殺死的年輕女人，還有在方舟中被擠壓成rou屑的科學家們，所有在末日之中死去的人，這一刻全部活生生地回到了大地上。

    “發生了什么？”

    “我居然沒死？”

    不少人都沒反應過來，迷惘地低頭看著自己真真切切、完好無損的雙手和身體，他們明明記得現實世界迎來了末日，又是地震又是海嘯，自己已經去找閻王或上帝報道了，怎么又突然活了過來，好像什么都沒發生？

    難道是夢？？

    “不、不是夢！”

    “你們看天上！”

    愚弄之神的巨臉還在，對于普通人的壓迫感依然強得可怕。

    事實告訴他們，末日是真的，他們不是沒死，是死而復生。

    顧池回溯了時間，但沒完全回溯。

    比如扭曲之源。

    再比如愚弄之神。

    活過來的人震驚于愚弄之神的巨大的模樣。

    殊不知，愚弄之神比他們更震驚。

    他這時才猛然醒悟。

    Ω的力量屬性不是關鍵，關鍵的是它為技能提供的加成。

    這個人類，擁有一種連時間都能控制的特殊能力！

    難怪命運之神對他如此在意。

    才1.0版本就能擁有這么強大的力量，真讓他成長到舊神的階位，豈不是整片星空下萬千種族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間？？

    愚弄之神再沒有了高高在上的姿態。

    眼看顧池手中再度泛起金光，他急道：“等等，我們可以合作！”

    多么似曾相識的一幕。

    “你回溯我，說不定能讓我離開黑洞！”

    “我可以幫著你一起對付命運?！?/br>
    “只要能出去，我立刻立下神約，與你們人類文明永結同盟！”

    又是神約，看來這是神明之間某種具有因果效應的特殊契約，以神約為證，愚弄之神這時說的話應該是真話。

    可惜太晚了。

    本身他就不愛和這種善于欺騙的人合作，之前是考慮到人類文明后續的發展，他才給了愚弄之神一次機會，當時不同意，現在又來求他，真以為他那么好說話？

    “你自己動手吧?！鳖櫝乜粗?，“或者我幫你?！?/br>
    “不，你不能殺我?！庇夼癖疽研乃?，現在好不容易看到點逃離黑洞的希望，自然不會輕易放棄，他咬著牙道：“我看得出來，那個幫你暫停時間的黑袍老者不是你們人類文明的原住民，還有那個穿紅裙子的女人?！?/br>
    他的文明也是從1.0版本上來的，很清楚凈土游戲的降臨機制，通過凰姎和“眼”的屬性與實力，很容易分辨出他們不屬于人類文明。

    “那又如何？”

    “你殺掉我等于終止災難，循環便會結束?！?/br>
    愚弄之神道：“一旦你們人類文明的時間線恢復正常，繼續往前，他們都會消失?！?/br>
    “你的能力是很強，但不要忘了，再強也是凈土游戲給的，一樣要遵循游戲的底層邏輯?！?/br>
    “不論他們來自哪一個循環的未來，本質上都屬于不同的世界線，他們本身的存在就與時間循環的核心規則相悖，只要循環被打破，你也救不了他們?！?/br>
    顧池瞇起眼睛：“你在威脅我？”

    愚弄之神一看有戲，顧池很在乎這兩個人，神色都認真了些：“我是在提醒你，你可以現在為下一輪循環留下線索，我們一起尋找解決方式?！?/br>
    顧池臉色變得陰晴不定。

    “你要想清楚，下一輪的你，未必還殺得死他?！毖鄣穆曇艉鋈伙h向天空。

    顧池剛剛回溯時間，也幫“眼”恢復了力量，但此時的他依舊虛弱無比，聲線都很縹緲。

    這意味著世界線的變動已經來到最后關頭，他隨時會因顧池的抉擇徹底被凈土游戲從人世間抹除，愚弄死，也等于他死。

    但是，他活著本身就是為了死。

    他想告訴顧池的是，他們都可以通過這一輪循環的行為去提醒下一輪循環的自己，愚弄之神未必就不可以，如果下次愚弄之神換一種方式毀滅世界，那他們至少付出了兩輪循環的努力，都將付之一炬。

    愚弄之神眼里涌出一抹殺意，又很快斂去。

    “眼”說完便不再出聲，平靜地閉上眼睛。

    他要做的事已經做完了，剩下的，就交給這個年輕人去決定吧。

    “什么意思？”

    “神女她……會消失？”

    白石鎮里的人此刻都看向了凰姎。

    他們很多人不懂什么循環，但聽得懂愚弄之神的意思。

    只要殺了愚弄之神，他們的神女也會死。

    空氣一度安靜無比。

    顧池低著頭，看不清表情，他拳頭緊握，因過度用力而輕輕顫抖著，彰顯著內心的掙扎。

    “不！不要！”幽幽子沖過去抱住凰姎，聲音帶著哭腔，“你不準死！”

    她和凰姎最近一直在幫龍刃處理降臨副本，末日來臨后也在努力救人，她從來沒意識到凰姎的身份和她不同，也從沒想過打破循環會導致凰姎消失。

    早知如此，她絕對不會去反抗什么末日！

    她不要什么2.0，不在乎文明晉不晉升，她只要凰姎活著！

    夏冷神色復雜地看著凰姎。

    林蟬也有些心疼，輕輕嘆了口氣。

    按理來說，她應該是最不待見的凰姎的人之一，可是凰姎為這個國家做了那么多事，直到最后一刻，她都還在竭盡全力，用自己的命護著中亞區，而到頭來，她卻護不住自己。

    他們一心想著如何突破循環，如何拯救人類文明，卻沒想過怎么去拯救凰姎。

    人總是容易忽略掉自己身邊的人，但明明身邊的人才最重要。

    夏泠眼眶發紅，看向夏冷：“要不我們不要突破循環了，就這十年也很好，不是嗎？”

    是……但這個字夏冷沒說出來，她知道現在說這些沒有意義。

    她和凰姎雖時常爭吵不休，凡事都要分個高低，但再怎么吵，她們也是家人，相處了這么久，她也早已習慣了凰姎的存在，她同樣不想凰姎就這么消失。

    可這件事她說了不算，取決于顧池和凰姎自己，也許她可以左右顧池的意見，卻左右不了凰姎的想法，顧池之所覺得她和凰姎性子相像，不就是因為她們都是要強的人嗎？

    一旦心里有了決定，誰也拉不回。

    而這個決定并不難猜。

    夏冷眸子也有些泛紅，一言不發地看著凰姎。

    人群中已經傳出哽咽的聲音。

    幽幽子哭著道：“凰姎jiejie，你快給預言家先生傳音，我們不要升維了，讓騙子神殺了我們重啟時間啊嗚嗚嗚……”

    凰姎一直抬著頭看著天上的顧池，眸子中有貪戀和不舍化開。

    她其實早就想過這個問題，輕聲道：“我也想留在夫君身邊，留在你們身邊?！?/br>
    她拋下一切從武曲星來到現實世界，不就是為了和顧池在一起嗎？

    她也不想和顧池分開。

    可如果時間永遠停留在這十年，他們就沒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