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野中全是那張充滿譏諷的臉，面對如此一尊龐然巨物，即使是顧池，也深切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毫不夸張地說，他和愚弄之神之間的差距，已經懸殊到對方吹口氣都能把吹死的程度。

    這一刻，包括將軍、米娜絲和契爾克夫等人在內，幾乎所有還活著的人，都仰頭看著這一幕。

    看著一個渺小的身影，逐漸靠近愚弄之神。

    有人緊張，有人恐懼，有人敬佩，有人驚疑。

    盡管他們不知道顧池想做什么，但換成是他們自己，也許真的連直面舊神的勇氣都沒有。

    “還真是令人意外啊?！庇夼褚矝]想到顧池會在這個時候出現，語氣嘲弄，“我還以為你會躲進副本呢，至少死的不會太難看?！?/br>
    顧池沒搭話，只是看著愚弄之神巨大頸項上的傷口，說道：“你受傷了？”

    地面上是看不清這道幽暗的傷口的，它幾乎完全融于夜色，只有距離足夠近，才能發現這塊陰影里中藏著細密的裂紋。

    強如愚神，也一樣會受到創傷。

    “你不會以為這是你們人類文明帶給我的吧？”

    “還是你覺得我受了傷，自己就有機會了？”

    愚弄之神并不掩飾，沒有必要。

    哪怕他重傷垂死，結局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顧池并未反駁。

    他知道愚弄之神說的事實。

    拋開舊神深不可測的實力不談，光是愚弄之神這龐大的身軀，便注定祂不可能被現階段的人類文明戰勝，別說受傷，就算是愚弄之神死了，來的是一具尸體，從太空中墜落下來，也不是他們這顆小小的星球能夠承受的。

    愚弄之神見他不說話，揶揄道：“看來你好像還有點自知之明？”

    顧池不置可否：“你專門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個？”

    當然不是。

    他是來殺人的。

    愚弄之神看著顧池這張與記憶完全重合的臉，似是想起了一些讓他憤怒的往事，目光帶上了一絲危險的意味：“天帝大人，你應該知道自己做過些什么事情?！?/br>
    顧池：“蟻人？”

    愚弄之神：“？”

    “蟻人？”

    顧池：“……”

    “沒什么?！?/br>
    看來不是蟻人。

    可愚弄之神又不傻，顧池這一句蟻人幾乎等同于自爆，他很快便意識到，眼前這個該死的人類，還針對他做了另外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也好，我們可以新賬舊賬一起算?！庇夼裱劾锏臍⒁庥譂庥袅藥追?。

    到這里顧池已經可以確定愚弄之神找他報仇的原因了，他和愚弄之神之間的交集并不多，除了蟻人文明，只剩下《塵埃喪鐘》，那一次他殺掉了愚弄之神的影子。

    但顧池還是覺得有點說不通。

    “為了一個影子違反保護條例進入黑洞，值得嗎？”

    即使影子的死亡會導致本體受傷，愚弄之神也不該這么沖動。

    作為更高維度的玩家，愚弄之神一旦與人類文明產生直接接觸，便再也出不去了，會永遠被困在黑洞之中，就算殺掉他也頂多算個同歸于盡。

    神明的命換一個凡人的命，到底誰賺，作為最強大的舊神之一，愚弄連這筆賬都算不清？

    但其實，愚弄心里比誰都清楚。

    凈土游戲從2.0版本開始，神明游戲便會成為高神性玩家的常駐模式，對于《次級文明保護條例》，他遠比顧池更加了解。

    有一點顧池沒猜錯，1.0版本是凈土游戲中最后一輪時間循環。

    同時，它也是《次級文明保護條例》還能完全生效的最后一個階段。

    只要人類文明打破循環進入2.0版本，他們所處星域的黑洞外殼便會消散，失去游戲給予低級文明最大的保護，到那時，他有一萬種方式可以殺死顧池，根本沒必要親自過來，把自己也搭進去。

    文明等級越高，能接觸到的事物就越多，也越惜命。

    這片宇宙深空中的星辰大海，藏著太多太多誘人的秘密，比如凈土游戲究竟從何而來，和他們對話的“游戲客服”到底是誰……他們這些舊神，同樣有著更高的目標和想追尋的東西。

    而想觸碰到這些隱秘，首先要保證的就是活著。

    沒有誰會拿自己的命去報一個無關緊要的仇。

    這就像走在路上被螞蟻咬了一口，明明走幾步就可以接到水，你卻選擇割破自己的大動脈，用血去淹死它們，聽起來就很滑稽荒誕。

    愚弄之神是愚弄別人，不是愚弄自己。

    可是他沒有選擇。

    “你只知道影子死亡會讓我受傷，卻不知道，這個傷有時足以致命?！?/br>
    愚弄之神眼里燃起怨恨的火焰。

    顧池殺死他的影子時，他正在和命運之神開拓一片新的未知星域。

    他和命運之神的關系并不差，起碼表面是如此，命運之神從未對他展露過敵意，對其他舊神也一樣，即使他偶爾拿命運之神找找樂子，命運之神也不生氣，總是一副淡然溫和的樣子，可哪知道，當他們找了許久，終于發現一個大型黑洞時，命運之神毫無預兆對他動起了手。

    他的實力本來在命運之神之上，十二舊神里只有秩序之神能穩壓他一頭，就算是偷襲，命運之神也不是他的對手，可偏偏在個時候，他留在神遺之地敲鐘的影子被顧池殺掉了，傷是輕傷，并不嚴重，但突如其來的氣血倒涌，卻讓正和命運之神激斗的他露出了致命的破綻。

    他直接被命運之神打進了黑洞。

    頸項上的裂紋，也是命運之神造成的。

    而這個黑洞，恰好是人類文明所在的黑洞。

    最開始愚弄之神并不知道顧池在這里，他在被黑洞吸入這片星域的一瞬間，心里只有屈辱和不甘，和對命運之神的仇恨，以及內心深處的絕望。

    他的玩家資格被收回了。

    不論怎么呼喊，再也看不到那些陪伴他度過無數歲月的熟悉界面。

    愚弄之神知道，自己再也出不去了。

    舊神再強，也終歸只是一個玩家，違反游戲規則，誰也救不了他。

    永無休止的被困在游戲世界中反復循環，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愚弄之神一度感到迷茫和恐慌，他恨極了命運之神，卻永遠也無法再找對方報仇，他甚至不知道失去玩家身份的自己還有什么存在的意義。

    那一刻的愚弄之神，脆弱的像一只迷途的羊羔。

    他心如死灰地在太空中漂流，沒有方向，也找不到目標。

    直到他碰見人類文明。

    “是不是覺得很巧？”

    愚弄之神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既是嘲笑顧池，也是嘲笑自己。

    起初他也認為很巧。

    可世界上沒有那么多巧合，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是命運之神精心策劃的陷阱。

    但沒關系。

    事到如今，陷阱與否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找到了另一個仇人。

    無法向命運之神復仇，能殺個天帝也是好的。

    沒有顧池他就不會受傷，不會輸給命運之神，更不會被打入黑洞，陷入循環。

    命運之神是毫無疑問是主謀，而協助命運之神向他揮刀的顧池，則是幫兇。

    所以他出現了。

    “我當初懇求過你放我一次，我可以隨便提條件，但你拒絕了?！?/br>
    事實上愚弄之神那時的語氣并不算“可憐”，只是對于高傲的舊神而言，放低姿態與別人和談已經是一種懇求，如果顧池答應，不論是他還是人類文明，結局都會和現在截然不同。

    可是沒有如果。

    既然他求顧池沒用，那顧池求他也不會有用。

    顧池之前是怎么對他的，他今天便會怎么對顧池。

    “我是出不去了?！?/br>
    “你們……同樣也別想出去！”

    愚弄之神眸子里涌現出復仇的愉悅：“每個種族升維時都必須經歷考驗，而我，舊神愚弄，我將親自為你們帶來災難，我要做你們人類文明永生永世都無法邁過去的一道坎?！?/br>
    “我要你們陪我一起，永遠淪陷在這最后一個循環！”

    末日由來的謎團至此終于解開。

    白石鎮眾人一片嘩然。

    誰能想到，如此強大恐怖的愚神，竟也會被別人強行打入黑洞？

    而且他之所以來這，居然是為找顧池復仇？

    顧池竟曾殺死過舊神之影？？

    將軍也神色復雜。

    他是知道顧池在《塵埃喪鐘》做過什么事的，可他沒想到這會成為現實世界愚神末日的導火索。

    米娜絲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搞了半天，他們人類文明之所以遭此劫難，全是因為這個家伙？？

    顧池也終于明白，為什么上一輪的他，要讓這一輪的自己來承擔這個責任。

    不論有心還是無心，從事實角度出發，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他若不殺愚弄之神的影子，小破游給人類的最終考驗，或許不會這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