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不愿面對這個不會再見的離別，所以才會出現眼前的幻境。

    不對，等等！什么叫沒機會喝孟婆湯了？

    如果晴明公真的沒有喝下孟婆湯的話，那是不是代表，轉世后的他，也和凌一樣，保有上輩子的記憶？

    “你也要拋下我么？”

    理解了安倍晴明話中真實的含義，月野凌低垂著眼簾，沉默良久，開口道：“才兩百年而已?！?/br>
    “兩百年對人類來說，已經很久了?！卑脖肚缑骱仙险凵?。

    月野凌反駁：“但你是半妖，人類的壽命沒辦法限制你?！?/br>
    “但命運會?！卑脖肚缑魈鹗?，想摸一摸青年的頭發，卻被對方皺眉偏頭躲開。

    “妖怪與神明的時代終將過去，陰陽師也會逐漸消失在歷史的舞臺，人類將成為未來的主宰?！?/br>
    月野凌：“這跟你有什么關系?！?/br>
    “在命運眼里，人類的發展，并不需要我?！?/br>
    安倍晴明嘆息道：“命運想要抹消妖怪與神明存在過的痕跡，而我本身，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會時刻提醒著人類，妖怪與神明是真實存在過的。我是命運眼中的絆腳石啊……”

    “未來的記載里，可能會把我的年齡，改成八十多歲吧？那才是人類的正常壽命?！?/br>
    月野凌的眼眸中，終于出現了一絲細微的情緒波動。抿緊雙唇，冷聲道：“我去把人類全殺了?！?/br>
    安倍晴明搖了搖頭：“別忘了，你也是人類的一員，凌?！?/br>
    月野凌：“你知道的，我……”

    “你就是人類?！?/br>
    安倍晴明堅定地說：“這副軀殼，是我瞞過命運，制作出的最佳杰作。而你，凌，你是我所珍視的，無法替代的家人?！?/br>
    “記住，在軀殼徹底崩潰之前，你僅僅只是一名擁有著特殊能力的人?！?/br>
    月野凌迷茫道：“那我該怎么辦？晴明，難道你讓我眼睜睜看著你離開，卻什么也不做么？”

    “在生命終止之前，一切皆有可能?！?/br>
    終于將掌心落在了青年的發頂上，喟嘆聲清晰地傳進了諸伏景光的耳朵里，他聽到安倍晴明繼續說：

    “在我離開后，世間再無人知曉你的真名。除了你自己，任何存在都無法傷害你分毫?！?/br>
    “好好看著這個世界吧，凌?！?/br>
    “未來的樣子，你一定會喜歡的?！?/br>
    ……

    拉門合上，將青年隔絕在空無一人的茶室內。

    月野凌最后展露出的神情，諸伏景光僅是瞥見了分毫，便足以令他的心臟，抽痛了一陣。

    他是在傷心吧？諸伏景光想。

    關好門的陰陽師，準備轉過身離開。而諸伏景光，終于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大陰陽師，是何模樣。

    與晴明神社里立的年長老者的石像不同，他眼前的人，眉目清俊，渾身無處不透著古時貴族的風雅之氣。

    是位年輕的男性。

    本以為跟之前的幻境一樣，在他不主動觸碰幻境中的人時，里面的人會像看不見自己似的，無視掉自己的存在。

    沒想到晴明公腳步一轉，目光精準地落在自己的臉上，直直地朝這邊走來。

    “接下來，就勞煩你多加費心了，來自未來的旅人?！?/br>
    擦肩而過的瞬間，諸伏景光的耳邊傳來陰陽師略帶笑意的話語。

    晴明公是在……跟他說話？

    在他緩過神，回身想要追問對方時，長廊上那位赫赫有名的大陰陽師，已經不見了蹤影。

    幻境中不是記憶的重現嗎？那這位晴明公，為何能夠發現自己，并留下了這句具有針對性的話？

    諸伏景光百思不得其解，這與他在月野凌那里接收到的，關于幻境的情報，相互矛盾。

    還有，晴明公為什么要強調凌是人類？正常兩人交談，會特意說出“你是人類”這句話嗎？

    太奇怪了……

    可是假設凌不是人類的話，[制作出的軀殼]、[在軀殼崩潰之前]、[真名]……

    什么種族沒有軀殼？神明和鬼魂。

    什么種族重視真名？妖怪、神明……除了人類。

    再往前推，三年前與土蜘蛛一戰，凌手臂上出現的無法解釋的裂痕，必須封印靈力才能修養好的身體……

    [瞞過命運]

    如果凌真的與閻魔有著交情，可以在轉世的同時保留記憶，那就算是鬼魂，也無需苦惱軀殼的問題。投胎轉世后，不就有了新的軀殼了么？

    真正需要軀殼，想要瞞過命運，避免被抹消痕跡的，只有神明。

    諸伏景光垂在身側的雙手猛地握緊，青筋繃起，指尖深深地陷進掌心之中。

    但神明沒有信仰，也是會消失的。

    [固執是神明的通病]

    那你固執的，又是什么？

    諸伏景光下意識地往安倍晴明離開的方向追了兩步，隨后又遲疑地停了下來，果斷轉身向原本定下的坐標，快步走去。

    既然這里是神明公的宅邸，那凌會出現的位置，他已經有了答案。

    [你也要拋下我么]

    千年前的凌說出這一句時的語氣，令他不得不在意。

    他此時無法做到，放著凌在某處角落里獨自一個人。

    說出那句話的凌，快要哭出來了啊……

    一邊趕路，諸伏景光一邊繼續思索著剛剛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