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人們紛紛去祭奠親人。我沒有回老家，也沒有去燒紙箔。我不相信燒掉的紙錢會送到陰間的親人手里。但是我總覺得我應該作點什么，來紀念故去的親人。

    我開始在我家堆積的很多磁帶里尋找，有一盤里面還有爺爺唱歌的錄音。爺爺去世已經十一年了，我此時此刻很想再聽一聽爺爺的聲音，很久沒有聽到了。

    把幾十盤陳舊的磁帶整理了一遍，終于找到了那盤磁帶。我把磁帶放進錄音機，爺爺的聲音傳了出來，聲音很小，聽起來很遙遠。

    “春深如海，春山如黛，春水綠如苔，薄云快飛開，讓那紅球顯出來，變成一個光明地、美麗地世界。風小心一面吹。不要把花吹壞，現在，桃花正開，梨花也正開，院里院外，萬紫千紅一起開。桃花里紅紅艷艷，多光彩，梨花里白白皚皚，誰也不能采，蜂飛來，蝶飛來，將花兒采，常常惹動詩人愛，那么更開懷?！?/br>
    是一首很美的歌，歌頌春天的，不知道歌曲的名字是什么。還記得差不多二十年前錄音時的情景。那時候爺爺已經離休了，在家沒什么事，每天種花或者出去跟一幫老年人打門球。爺爺從離休時發的補助金里拿出一部分買了個錄音機。我那時候整天守在錄音機旁，入迷地聽歌聽戲，有時候還自己唱歌錄下來。爺爺那一天突然來了興致，說自己也會唱歌，還是小時候上學學的，你也給我錄下來吧。我放好磁帶，按下錄音按鈕，爺爺興致勃勃地唱了起來。爺爺那時候將近七十歲了，唱起來有時候有點吃力，但是歌詞記的還很清楚。爺爺發胖的身子隨著歌曲的調子晃動著，頭也一會低下一會仰起。很投入的樣子。

    歌曲里唱的春天多么美麗??！爺爺學這首歌的時候，也正處在人生的春天吧。還是少年的爺爺，坐在鄉下的課堂里，跟著老師學唱這首春天的歌。那時候的爺爺一定也對人生、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憧憬。因此，這首歌給爺爺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在暮年還能準確地唱出這首歌。爺爺在唱這首歌的時候，一定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遙遠的童年。

    爺爺在晚年的時候曾經非常怕老，經常感嘆：“唉，人要是不老多好??！”每當聽到有人去世的消息，臉色總是很難看。

    在我工作后，爺爺有一次跟我說：“你給我買點延緩衰老的藥吧?！笔澜缟夏挠心軌蜓泳徦ダ系乃?，那些廠家根本就是騙人的。衰老是誰也逃不掉的自然規律?？墒遣辉敢饫先サ臓敔攨s相信。我雖然覺得可笑，但還是轉了很多藥店，最后買了兩盒現在已經想不起名字的藥，給爺爺拿了回去。爺爺拿到藥，深夜帶著老花鏡在燈下用了很長時間研究字體很小的說明書。不過服了藥的爺爺還是沒有能停止衰老的腳步。

    爺爺去世的時候也是在春天。那時候奶奶剛剛癱瘓在床，每天輸液，爺爺整日里忙前忙后的。正好單位組織老干部體檢，爺爺被體檢出有嚴重的心臟病，醫生讓爺爺住院。爺爺想到奶奶正在治病，自己就晚一些再住院吧。有一天爺爺剛給奶奶叫來醫生，自己就突然心臟病發作，一下躺在床上就再也沒有起來。

    爺爺的墳就在進村的路邊的一塊莊稼地里。每次回家經過，我都忍不住遙遙地看一下爺爺的墳墓，墳上長滿了青草。夏天的時候，地里茂盛的莊稼會擋住我的視線，看不見墳墓。但是我的爺爺就在那里，我還是會扭過頭看一眼。

    那一次爺爺還錄了一首歌，歌名是漁翁樂陶然。

    “漁翁樂陶然，駕小船，身上蓑衣穿，手持釣魚桿，船頭站，捉魚帶竹籃，金色鯉魚對對鮮，河內波浪蛟龍翻，兩岸垂楊柳，柳含煙長夕陽殘，沿街買魚蝦，沽一杯美酒兒好把魚來煎，夜晚停在蘆葦邊，明月正滿川?！?/br>
    也許，這首歌正是爺爺所向往的幸福生活。

    爺爺，今夜讓我們在夢里相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