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霍青川的心跳加快,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了嗓子眼,他一邊滿懷期待,想要確定那就是真的,一邊又以為是他眼花,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看著熟悉的側臉,不知道什么時候萌發的感情快要將路西樓吞沒,他一會想起這半年來發生的事,一會兒又想到那個長長的夢,一時心像泡進了檸檬汁里,酸澀得不行。 這個很長很長的夢不像從前做的那些沒頭沒尾的夢,它就像一部完美的作品,有開頭有發展有高潮有結局,填補了以前所有讓路西樓感到困惑的地方。而且它明明是一場夢,卻真實到不行,就好像夢里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 路西樓想到了夢的最后,那個曾經溫潤如玉的男子,常常拿著一壺酒坐在院子里悶喝,宅子很大卻沒個說話的人,只有一只貓在旁邊陪著他。后來貓死了,陪他的變成了同宗門的師哥,然而師哥年老逝世后,他還容顏未變,依舊是二十出頭的模樣,一個人在那座宅子過了一年又一年。 “師哥?!甭肺鳂潜緛硪詾檫@兩個很難說出口,但等他對上霍青川的視線,他卻脫口而出了。 看到路西樓醒了,霍青川已經很驚喜了,至于別的他根本沒敢想。所以當霍青川聽到路西樓喊他師哥,他很沒出息地愣住了,傻傻地看著路西樓,說話也結巴了,“你…你喊我什么?” 那時路西樓剛來異部工作,他貪心想要彼此更親密些,不滿足于再叫名字,哪怕過去那么多年一個人都過來了,可一靠近路西樓,他就像在沙漠行走許久,卻一口水沒喝的旅人,路西樓就是那口水,他瘋狂渴望他。 所以霍青川厚顏無恥地讓路西樓叫他游秋,還在路西樓問他為什么叫這個名字時,冠冕堂皇地說是自己取的表字,是因為喜歡秋天。 他為什么喜歡秋天?因為他在秋天遇到了路西樓。 之后霍青川順利地知道了路西樓的小名,當他聽到阿凌二字時,霍青川幾乎要以為路西樓想起了一切??陕肺鳂堑谋砬閰s在清楚地告訴霍青川:他什么都沒想起。 不過霍青川沒有感到失望,對于他來說,這樣已經很好了。 現在路西樓喊他師哥,霍青川是無論如何都冷靜不下來了。這不是說師哥是個多特別的稱呼,路西樓不能這樣喊他,而是師哥加上路西樓,霍青川只能聯想到一件事,那便是路西樓記起了從前。 這讓霍青川如何不激動?從路西樓逝世,霍青川就覺得他成了行尸走rou,連死亡都是奢侈,支撐他堅持下來的,正是路西樓。 既然這一世的路西樓已經死了,不復存在了,那他就找路西樓的轉世,只要還活著,霍青川就會不停歇地去找。 或許是受苗疆巫術影響,找路西樓并不難,霍青川每次都能很快找到他,難的是找到后路西樓不僅不記得他,而且他還不能靠近路西樓,否則路西樓就會變得不幸。 這么多年下來,霍青川已經記不清他找了路西樓多少次,只知道每次都不得善終,次數一多,霍青川就不太敢靠近路西樓了。 如果他的靠近會讓路西樓不幸,那霍青川寧愿遠遠地守著他,也不想路西樓吃這些苦。 但霍青川又哪里想得到,哪怕他離得遠遠的,每一世的路西樓都活不過二十五歲,霍青川心中悲痛,然后重復原先的流程。 直到這一世。 霍青川原本以為這一輩子和之前沒有區別,他找到了路西樓,卻依舊不能靠近,否則路西樓又會生病、離世。于是霍青川像往常一樣,遠遠地守著路西樓,卻不想這一世他靠近路西樓,路西樓也會沒事。 這下霍青川再也忍不住了,他選擇走到路西樓身邊。 霍青川不敢太貪心,妄想路西樓能夠記起他,對于他來說,能陪在路西樓身邊,就已經很幸福了。 但讓霍青川感到驚喜的是,路西樓竟然在找他,知道這個消息的那瞬間,霍青川幾乎快要控制不住情緒,直接哭出來了。 霍青川偶爾上網,看到一些人吐槽,說五七年也太久了,分開這么長時間,就算心里有感情,也早被時間消磨得干干凈凈?;羟啻戳诉@些消息簡直想笑,如果五七年就算長了,那他這上千年又算什么? 路西樓不在身邊這么久,感情真的被消磨干凈了嗎?并沒有,相反霍青川更愛路西樓了。 分開的上千年里,霍青川靠著回憶度日,他珍藏當年路西樓畫的畫,寫的字,一一裱起來掛墻上,連路西樓愛看的話本,霍青川也精心收藏,有時候實在想路西樓想得不行,他就會看看字畫,假裝路西樓還在身邊。 等了這么多年,霍青川幾乎釋然了,路西樓卻突然來了一句師哥,他又怎么冷靜得下來? 霍青川眼眶酸澀,幾乎要哭了。 路西樓沒想到霍青川反應這么大,一時有些手足無措,但很快他便冷靜下來,握住霍青川手,重復了剛才的稱呼,“師哥,我喊你師哥?!?/br> 這么多年來,霍青川不止一次幻想過如果路西樓想起他了,他會是什么反應。在霍青川的設想里,他覺得他會驚愕,會哭,卻沒想到這一天真正到來時,他感受到的是心疼,是說不出話。 霍青川心一絞一絞地疼,連帶著他故意都變得粗重,霍青川想要說話,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 這是受了大刺激,短暫性失語。 路西樓被嚇到了,他伸手想拍霍青川背,讓他平復心情,只是才抬起手,就被霍青川一把抓住。 霍青川牽著路西樓手到嘴邊吻了一下,表情虔誠又后怕地說,“謝謝阿凌想起我?!?/br> 大概是沒休息好,霍青川嘴唇起皮了,路西樓覺得他手像被尖銳的木刺刺了下,但饒是如此,路西樓還是紅了耳朵。 在那個漫長的夢境里,他看到過他和霍青川更親密的舉止,吻手背實在算不得什么,可路西樓還是很沒出息地害羞了,并且不敢吻霍青川為什么要親他。 “沒什么好謝的?!甭肺鳂遣蛔匀坏匦α诵φf,“而且是我忘了你,真要追究起來,也是我不對?!?/br> 路西樓不說這話還好,霍青川或許還沉浸在路西樓醒來并記起他的喜悅中,然而他一這樣說,霍青川就想起了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對不起,錯的是我?!被羟啻ǖ狼傅?,“當初若不是我要……” 路西樓知道霍青川要說什么,他急忙打斷他,不想他為此內疚,“我不怪你,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跟你回去,所以師哥不要有心理負擔,我出事跟……” 霍青川確定路西樓想起了所有,他也沒讓路西樓把話說完,學他打斷他那樣打斷他說,“但我不會再選擇回去了?!?/br> 這一千多年來,霍青川一直在后悔那年心軟要回西同,如果他不選擇回去,就沒有后面那么多事,路西樓更不用吃那些苦。 路西樓還想再說點什么,可霍青川卻像有讀心術一樣,一下就猜到了他要說什么,便又補充說,“當年是我錯了,所以我落得這個結局是我自找苦吃,只是可憐阿凌受苦了,要是我不那樣選擇,你也不用被……燒,我們更不用……分開這么久?!?/br> 那場大火是霍青川一千多年的噩夢,霍青川并不想多提火字,便含糊過了,至于后面那句分開,霍青川則是故意的,他有意戳破和路西樓間的那層紙,好讓關系更進一步。 但路西樓卻退縮了,他抽回手,用被子將自己裹得緊緊的,只露出眼睛,以至于聲音悶悶的,“剛醒來頭還有些暈,我想休息一會?!?/br> 聽到路西樓說頭暈,霍青川當他不舒服,著急道,“我去叫醫生?!?/br> “不用?!甭肺鳂橇ⅠR制止他,“睡一會就好了?!?/br> 霍青川聽懂路西樓的言外之意,笑他心急沒聽出好賴話,“好,那阿凌接著睡?!?/br> 路西樓既然不想多說,霍青川也不會為難他,反正這么多年都等過來了,不著急這一時半會。 路西樓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了。 還是昨天那個病房,不同的是房里多了好些人。 路西樓躺在床上,看著出現在病房里的沙鷗和江懷遠,不由得一愣,沙鷗會在這他能理解,畢竟是他的直屬領導,可江懷遠為什么會在這?難不成霍青川又找他幫忙了? 另外,霍青川去哪了? 看到路西樓盯著江懷遠看,沙鷗不住訕笑,半個月前霍青川一句讓他聯系江懷遠,無異于在沙鷗心里放了一個鞭炮,炸得他以為自己耳聾了,如今路西樓醒了,沙鷗還得糾結該怎么同他解釋,才不至于讓路西樓像他那樣驚訝。 “霍總去拿吃的了,馬上就回來?!苯瓚堰h知道路西樓在疑惑什么,便笑著解釋說。 路西樓知道霍青川有自己的公司,聽江懷遠喊他霍總,也沒覺得奇怪,只是被看出心中所想,讓他有點不好意思,哦了一聲說,“我知道了?!?/br> 江懷遠輕笑道:“那就好?!?/br> 沙鷗就沒怎么冷靜了,他聽到江懷遠喊霍青川霍總,猛地一激靈,差點脫口而出讓江懷遠換個稱呼,免得嚇到路西樓。但他又怎么想得到,路西樓聽了這句霍總,竟然那么淡定。 沙鷗到底什么都沒說,病房又陷入了沉默。 路西樓并不知道沙鷗在想什么,他只覺得病房里的氣氛不太對勁,路西樓看了眼悶不做聲的沙鷗,心生疑惑。沙鷗并不是內向的人,不至于多了個陌生人就不會說話,但現在的事實就是他不僅不吭聲,還一副很不自在的表情,仿佛心里藏了件大事。 除此之外,許家怎么樣了?他們利用異部的職能,騙他和霍青川來了榕城,卻試圖置他于死地,就像當年的霍家一樣,聯系上之間掌握的信息來看,這真是巧合嗎? 路西樓今天頭不疼了,有時間來想這些事了,然而光靠他自己,顯然是沒辦法將事想清楚的,還需要霍青川的幫忙。 正這么想著,霍青川就推門進來了,而他手上提著一個食盒。 看霍青川來了,江懷遠立馬起身,還往后退了兩步,給霍青川讓出位置,沙鷗也沒再坐著,跟著站起身了。 路西樓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霍青川順著路西樓的視線看去,然后像才看見江懷遠他們似的,歉然地笑了下。 路西樓還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江懷遠已經很有眼見力地告退了,走之前還不忘把沙鷗拉走了。 一時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個。 雖然昨晚已經打過照面,并且路西樓也承認了他記得過去的事,按理說現在再相處路西樓不應該感到不自在。然而昨晚他頭又疼又暈,說話做事都迷迷糊糊的,路西樓沒有太大的實感,甚至對于路西樓來說,這會兒才是發生事后第一次見霍青川。 路西樓不知道要露出什么表情,索性偏開頭不去看霍青川,怕和他對上視線,弄得自己更不自在。 “醫生說你身體還沒恢復,最近飲食要清淡忌口,我就給你熬了點粥?!被羟啻ù蜷_食盒,拿出里面的粥,同時遞了勺子給路西樓,“吃吧?!?/br> 路西樓看了眼粥,發現是他喜歡的綠豆粥,而且粥還冒著熱氣,看著像才出鍋不久。 這碗綠豆粥讓路西樓想起了很多事,比如他剛來異部上班時,有一天早上心情不好,霍青川就給他買了綠豆糕,之后更時不時給他做一些綠豆制品。 那時路西樓只當霍青川人好,記得他的喜好,還愿意做給他吃,如今有了那個夢,路西樓卻幡然醒悟了:霍青川這樣哪里是他人好,純粹是他認識他很久了,一開始就知道他喜歡吃綠豆制品。 “游秋?!甭肺鳂沁@次沒叫師哥,“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霍青川眼神一頓,猜不到路西樓要問什么,但還是笑著回,“阿凌你說?!?/br> 路西樓原本想問霍青川綠豆糕的事的,但話到嘴邊,他忽然想到了一些別的事,然后越想也覺得這些事巧合,于是路西樓脫口而出一句,“游秋,你要找的那個人是不是我?” 在發生許家一事前,或者說早在執行管樂那件事兒,路西樓被霍青川親了后,有件事就橫在路西樓心里。他本想著等榕城事了,再好好問問霍青川這事,誰知不等榕城事了,他先提前知道了答案。 路西樓知道霍青川來異部是想找一個人,只是他一直把那個人當成女生,所以在發現霍青川喜歡他后,路西樓還要思考一件事,那便是霍青川既然心中有人,為何又要這樣對他,是想腳踏兩條船嗎? 而任路西樓如何想,他都沒想到霍青川要找的那個人可能是他。 路西樓不拐彎抹角,話問得很直接,霍青川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路西樓都問得這么清楚了,多說無益,霍青川便點頭承認了,“對,正是你?!?/br> 路西樓露出一個了然的笑,正準備接話,又聽霍青川補充說,“除了要找的人是你,我來異部也是因為你?!?/br> “那你是和我一樣,也從小開始做各種奇怪的夢,只不過比我提前知道清楚了前因后果?” 霍青川張嘴要答,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不是?!?/br> “???” “我找了你很久?!?/br> 路西樓腦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感覺他忽略了很重要的事,他盯著霍青川眼睛,過了幾秒才問,“有多久?” “從你當年離世到現在,”這次霍青川沒有遲疑,回答得很快,“一共一千一百二十七年三個月零六天?!?/br> 要記得多清楚,才能說出這么準確的時間。 路西樓的心一時像打翻了的調色盤,心情復雜得很,在他的猜測里,他以為霍青川和他一樣,是因為夢才找上的異部,最離譜也不過是霍青川記得全部的夢,但找不到夢的主角。 可他路西樓哪里猜得到,霍青川竟然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是他要找的人,而這也說明霍青川出現在異部是有預謀的。 這背后牽扯太多,路西樓不敢深想。 而且霍青川竟然活了一千多年,這也太超出科學范疇了,路西樓被震驚到了。 “我很早就知道異部,來這里上班確實目的不純?!甭肺鳂沁€沒想好該怎么掩飾他心里的想法,霍青川就主動解釋起來。 路西樓被勾走好奇心,暫時壓下心里的疑惑,“目的不純?” “是為你?!被羟啻▎?,“阿凌為什么會來異部?” 這回答霍青川昨天已經說過一遍了,但現在聽了他還是控制不住地耳熱臉紅,而且路西樓清楚地知道,他會這樣不是因為霍青川的話讓他惱怒,或者覺得被調戲了,他之所以這樣,純粹是不好意思。 路西樓拉住發散的思緒,暫時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而認真回答霍青川這個他早就說過答案的問題,“老是做夢驚醒,正好學長被異部幫助過,他就推薦我過來了?!?/br> 看到路西樓臉紅了,霍青川從昨晚就一直高漲的心情,一時變得更好了,并且他也有些臉熱,嘴角更不聽話地往上揚。 不過霍青川還記得他們在聊天,便強忍住笑,盡量正經地問,“那他是從哪里知道的異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