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折如磨 第32節
她瞳孔睜大,霎時回過頭去。梁恪言今天穿的休閑,白色圓帽衛衣加一條黑色休閑褲,再搭著運動鞋,頭發也是乖乖下垂微分的碎蓋模樣。她們青大校園里多的是這種穿搭但沒他這張臉的大學生。 他翹著腿,靠著柔軟的沙發,整個人坐姿慵懶,面上神情也自得帶笑??匆娝仡^,他眼里的笑意更甚。 這讓柳絮寧忍不住再回過頭看那條短信——這人大清早發什么瘋? 梁恪言耐心差不多到極致了。什么場合做什么事,他是挺熱愛工作的,但這英國佬嘴巴太碎,工作的事情講完之后又開始扯東扯西扯沒勁的東西。梁恪言聽得煩了,可他是爺爺搭橋的人,他的刻薄嘴臉可不能外露給他。 他看著柳絮寧回頭,繼續吃飯,又打了幾個字發去一條。 那頭幾乎是立刻回:【你先讓我吃飽嘛?!?/br> “what’s up,梁?”mauro正在傷春悲秋地講自己艱辛的創業史,不求對面這人同情共情,倒也不至于笑的如此蕩漾。 梁恪言恢復正常,舉起咖啡杯在空中輕碰:“但你現在苦盡甘來了,不是嗎?” 有人吃飽喝足,十分鐘后姍姍來遲,出場華麗—— “哥哥?你怎么在這里?”漂亮的眼睛睜大,迷迷瞪瞪地看著他,嫣紅的唇恰到好處地張成足夠驚訝的弧度,那張演出他鄉重逢的臉上莫名有幾分嬌憨。 演技不行。梁恪言快速做出評價??Х缺L時間地停留在他的唇邊,以掩蓋住無聲的笑。 他仰頭:“好巧啊,meimei?!?/br> mauro好奇地看著兩人,用夾生的口語問眼前這女孩子是誰。 梁恪言還未開口,柳絮寧已經坐下,持續保持善意百分百的微笑:“遠房表妹?!?/br> “沒有想到會在這里看見哥哥,想想我們已經有好多年沒見了,哥哥居然還記得我?!彼つ蟮販惤恒⊙?,手指小心翼翼地扣住他冰涼的表帶。 mauro哇哦一聲,又說梁繼衷倒是沒提起過他們梁家還有個meimei。 柳絮寧表情一瞬凝固,她腦袋歪了歪,直勾勾看著梁恪言。 她編不下去了,這人怎么不開口? 還未等她動作,梁恪言的手掌撫上她的后腦勺,輕輕拍了拍,話卻是朝向英國佬說的:“所以是遠房表妹?!?/br> 他掌心炙熱,碰觸她后腦勺的地方連著脖頸,她沒忍住縮了縮脖子。從旁看去,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落入表面斯文的劊子手中,露在黑色透亮長發外的耳廓通紅一片。 mauro識相地站起,說自己該把這時間留給這對好不容易久別重逢的兄妹。 臨走之前他又看了這對難舍難分的兄妹一眼。 窮酸的鄉下表妹住得起五星級溫泉度假村,什么哥哥meimei的戲碼,瞎扯吧。不過情侶間的情趣,他懂。 normal~ · 余光之中,那人的背影消失在咖啡廳外。 柳絮寧立刻移回原來的位置,她抬手用力抓了抓后脖頸,像是消除某種痕跡。 梁恪言就看著她這番動作:“怎么了?” 柳絮寧默了一下:“……蚊子?!?/br> “能活到冬天,蚊子挺毒啊?!?/br> 他習慣性地輕扣桌面,骨rou停勻的手指握起咖啡杯時真是一場手控人的視覺盛宴。 柳絮寧輕咳一聲,努力在腦子里尋找新話題。 “那人是誰???” “未來的合作伙伴?!?/br> “那你們在談公事咯?”既然是在談公事,還讓她來上演這一出戲碼? 梁恪言似乎能料想到她心中所想,暗嘆一聲,語氣無奈:“我也想摸會兒魚啊,我多年未見的meimei,你也不希望我過勞死吧?” 柳絮寧:“……” “知道了,我走了?!?/br> “去哪兒?” 柳絮寧:“這附近很漂亮,我去逛一圈。不然這么貴的房費,我只能用來睡覺和泡湯,太浪費了?!?/br> 梁恪言點點頭:“行?!?/br> 他站起來,跟在她身后,一副要和她同行的架勢。 見她像生根了似的站在原地,梁恪言腦袋微偏,視線去捉她的神情:“又不走了?” 兩人同行而站時,身高差許多,柳絮寧仰起臉去看他:“你也去???” 梁恪言:“這么貴的房費,我只能用來睡覺和泡湯,太浪費了?!?/br> 干嘛學她說話,連最后那個重音都模仿出九分相似。 她不高興地悄悄嘀咕:“這就不會過勞死了?” “不知道啊?!边@人耳朵尖得很,“你很希望這個結局嗎?” 什么莫名其妙的被迫害妄想癥。 柳絮寧捏捏耳垂,滿臉不高興地往前走。只是,這情緒在出了酒店大堂之后就被寒風吹得一干二凈。迎面刮來的冬風刺骨,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然后條件反射地走到梁恪言身后。 他那件白色衛衣外面還套了件黑色長款羽絨服,加上這人本就肩寬腿長,柳絮寧走在他后面,能完完全全地擋住前頭的寒意,舒服得很。 太好了,梁銳言不在也行,梁恪言能完美替代他。 可能是那聲淺淺的偷笑太明顯,梁恪言稍稍偏過臉來:“笑什么?” 柳絮寧得意地揚起下巴:“風都吹到你臉上了,太好了?!?/br> 話音剛落,梁恪言腳步一停。柳絮寧沒準備好,猝不及防撞上他的后背。 他干嘛??? 下一秒,梁恪言大步往右邊走。柳絮寧雙手揣兜里,腳步噔噔噔跟上他。他像是在等她一般,待她剛好到他身后,他又加速往另一邊走。 重復幾次,柳絮寧知道這人是故意的了。 可恨,今天里面穿了條針織包臀長裙,限制了她的步伐。人家閑庭信步地像在逛自家后花園,她急吼拉吼像要去偷前面人的錢包。但是很奇妙的,她對此番幼稚游戲玩得萬分盡興。 這場“游戲”在拐過一個彎道,與起瑞員工迎面撞上時宣告終止。 員工們也沒想到會在這里看見梁恪言,紛紛叫著“小梁總”,叫過之后,帶著好奇的目光又掠過他身后的柳絮寧。 柳絮寧安分了。 不知是不是固有思想使然,亦或是別的什么,每當別人看到自己和梁恪言單獨在一起,她心里總會漫起nongnong的心虛感,就好像是,如童年時代那般兩看生厭或者漠然相對才是正確且不會為人所奇怪的關系。 “不玩了?”梁恪言側目看她一眼。 原來他也將剛才的一切定義為玩啊。柳絮寧飄著的心神搖搖晃晃地落回地面:“噓——欣賞美景?!?/br> 梁恪言面無表情地回頭,費解地想,她在跟誰噓呢?這塊地方,她不突然蹦出幾個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字眼,或是突然莫名其妙嘻嘻嘻嘻嘻地笑之外,還能有別的聲音嗎? 中途,梁恪言接了個電話,是于天洲的。柳絮寧聽不見對面的聲音,只能從梁恪言的回復中聽出是一個項目黃了。 “嗯,沒事,辛苦?!彼嫔掀届o,掛斷了電話,又看見一直盯著他的柳絮寧,“怎么?” “那你們這是白做了?”柳絮寧問。 “嗯?!?/br> 那還能這么心平氣和?柳絮寧其實挺驚訝的,梁恪言梁銳言這樣的人當然是稱一句三代不為過,豐富的資源層出不窮地落在他們的腳邊,他們也許還會嫌棄彎腰太累懶得拾取,反正總不會有人去搶,放置在那里的東西,自然是他們的。 她沒想過梁恪言會如此上心,各個環節都嚴謹盯著,認真把關,全身心地投入。 而在百分百的投入之后,卻得到為零的回報,實在是身體和心理上的雙重崩潰。柳絮寧覺得自己做不到這樣。 “你心態真好?!彼龥]忍住,感嘆了句。 “什么?” 她張了張口,卻欲言又止。 和他說這些干什么。 梁恪言看著她,那張臉上分明有著傾吐欲望:“怎么不講?”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br> “那也可以講?!?/br> “浪費時間啦?!?/br> “做什么都是在浪費時間。你想講,我就聽?!?/br> 柳絮寧心口一動,像呼呼吹進滿滿的風,再望向他那雙眼睛時便不受控制地吐露:“我高中畢業的時候,有家出版社找我,讓我有償畫書封,可我畫完交稿之后他們feedback回一次意見,修改的內容洋洋灑灑占了一整個界面,這沒什么,要拿這份錢,那回爐重造就是我該做的??墒堑阶詈笏麄兙尤徽f不用我的畫稿,也沒給我錢?!?/br> 她惆悵地嘆了口氣,仰面望著湛藍的天空,可這還不是最生氣的,最令人憤怒的是,“半年之后,那本書籍在網上正式進行了預售,從宣傳圖到封面的底稿和配色,都和我的很像?!?/br> 但相似,只是一種主觀意識。她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她說的太忘我太認真,到后來都已經沉浸在自己的自我傾訴中。聲調是平淡的,但情緒必然是不穩定的,原本白皙瑩潤的臉頰上因為情緒上頭而泛著紅暈。 “再后來,我實在沒忍住,就去問他們,他們說被一改二改甚至是直接被pass都很正常,還說是我世面見得太少,年紀輕輕一點苦也吃不了。我沒簽合同,都不知道要怎么辦……”柳絮寧低頭,視線落在鞋面,聲音輕輕的,卻帶著點較真的不服,“可是我才沒有吃不了苦,是他們自己不講道理的?!?/br> 聲音輕盈得像搖晃的水,讓梁恪言忍不住抬手,卻在手即將觸碰到她腦袋的瞬間,瞧見她泄憤似的哼了聲,語氣含恨:“狗屎公司,偷人創意,天打雷劈!” 原來這世上真有能百分百自愈的人,一舉一動牢牢牽制住自己的目光。 他倏然笑了聲。 柳絮寧幽怨的目光立刻掃過來。梁恪言覺得自己剛才的那個笑聲一定觸犯了天條中的死罪,如果她的目光可以化作實質,那他現在應該變成了灰燼。 梁恪言緩緩說:“的確,吃相太難看,這種公司,天打雷劈,走不長久?!?/br> 她埋著脖子繼續往前走,絮絮叨叨地念:“其實我也沒有很生氣,只是浪費了我熬了兩個月的畫,我真的畫的很認真。以前都是接接別人的私稿,那是我第一次接這種公司的活,我還特別高興,覺得自己十八歲就做到了別人做不到的事情?!?/br> 然后她自以為優秀的作品就這樣被貶得一文不值。她那段時間很不開心,頭頂像是隨時隨地都有烏云籠罩。梁銳言后來盤問她好久,她忍著眼淚把事情的原委講給他聽。梁銳言說,多大點事! 隔天,兩個秋季限定的新款包包送到了她的手中,彼時他欠欠地笑,問她現在是不是舒服了。 她一瞬間語塞。賺那筆錢是為了什么呢?其中的一個目的的確是為了這個限量款的包。而他好像也送到她面前了,那目的是不是也算另辟蹊徑地達成了?可為什么那股委屈的氣依然難以消滅地盤亙在她胸口。 梁銳言納悶:“就這點小事還不開心呢?不是說想要這個包嗎?我都送你兩個了?!?/br> 她有的時候都產生了自我懷疑,是不是真的太較真了。 她于是費勁地扯出一個笑,然后和梁銳言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