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迷糊間,聞初堯心底那些微小的情緒仿佛也被一道無限放大了許多。 那些陰暗的、不露于人前的想法。 柳殊走至床邊,見聞初堯似是又睡了過去,心里越發有幾分不是滋味。 男子的臉色蒼白如雪,下一刻,竟又泛上幾絲潮紅,微微咳嗽起來。 素來強健的人,這一剎那,竟多了幾絲詭異的脆弱之美,猶如開到盛時,卻又即將凋零的花草。 “別睡?!绷馐栈啬抗?,低聲喚他,“先把藥喝了?!?/br> 用著過往以來所沒有用過的語調,帶著幾絲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溫柔,“聞初堯…” 然而,柳殊的思緒卻又是零散的、不可抑制地四處亂飄。 床榻上的人臉色實在算不上好,故而她也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甚至是……想到了死亡。 光是觸碰一下某個可能性,柳殊的臉色便也忍不住隨之一道泛起白。 她微微闔了闔眼,有些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以至于待聞初堯睜開眼,思緒回攏便見到了這一幕—— 柳殊竟然把蒙在臉上的面巾給取了下來! “咳咳…你瘋了不成?”他的語氣有些不穩。 可柳殊這次卻少有的表現出了幾絲強硬,帶著聞初堯所陌生的堅持。 “這幾日我既然已經決定貼身照顧你,便沒再想過要時刻蒙著這面巾?!?/br> “而且……聞初堯?!彼哪抗馔诉^來,明明平靜極了,他卻無端覺得……這視線里像是也帶上了幾分瘋狂。 與他過去所不同的,卻又類似的瘋狂。 “我不怕你傳染給我的?!?/br> 苦澀的藥被灌入肺腑,絕對稱不上好喝。 聞初堯也早就適應了這種苦味,無論是藥,還是別的什么。 但此刻……他竟也想喘喘氣了。 表露脆弱,說一句… 他也很累,他也……害怕。 害怕同柳殊分離,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奢求來的能稱之為幸福的東西,就被這么無情地一遭毀掉。 他等這個肯定,已經等的太久了。 如果真的、真的有一人要命喪疫病,那么,他希望是他。 不要是柳殊,也絕對、絕對…… 不可以是柳殊。 但面上,他甚至是稱得上淡漠地別過眼,冷冷斥責了句,“出去!”說著便想喊林順他們把柳殊給弄出去。 “那些外頭的人是吃干飯的嗎?自有他們來照顧朕,這兒還輪不到你!” 他整個人表現出一種抗拒的態度,但偏偏狀態又實在虛弱,被柳殊這般極其熟悉的人一瞧,便知曉他是在忍著。 忍著難受,忍著怒氣,裝作冷漠無情的模樣。 她不由得服了軟,“你別氣,我再圍上便是了?!?/br> “我、我這就出去?!?/br> 聽她這么說,聞初堯這才噤聲,但他整個人仍是一副拒絕的姿態,很明顯是在等著柳殊兌現承諾。 柳殊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僵持兩息,這才起身離開。 兀自在門外站了片刻,對上林順等人前來詢問的目光,也只是淡淡表示,自個兒只是出來透透氣,別的一句也不多說。 她的神色甚至稱得上冷漠,觸及這樣的眼神,林順也不敢多說,只得又不放心的囑咐了句,若是有不適,一定要及時喊他們。 約莫一盞茶后,柳殊便又神色如常地進了屋。 回到床榻邊,繼續方才的一切。 其實當下……她當然愿意聽聞初堯的話。 只是,那是建立在他還健健康康的基礎上。 而不是這般,死氣沉沉,恍若下一瞬便會離她而去。 藥里帶有些許安眠的成分,聞初堯喝完藥之后便沉沉睡去,反倒是柳殊,盯著他的睡顏不知在想些什么。 期間,林曄派人過來問過情況,又有趙太醫他們三番五次地來請柳殊。 林順更是不知道壓力太大還是腦補了一些還未發生的事情,哭的那叫一個凄慘,跑來柳殊身邊好說歹說,她才到底答應移去旁邊的里間歇息。 雖說仍是在這間屋子里,但好歹比起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還是起到了些聊勝于無的遮擋作用。 知曉柳殊心意已決,如此一干人等才一步三回頭地囑托完侯在別處了。 夜空微寒,唯有星與月投下的微弱光影,時間流逝,轉眼已是翌日一早。 柳殊幾乎一夜未眠,但她到底考慮著自己懷有身孕,故而還是稍稍休息了片刻。 同樣她也明白,林曄他們或許只是覺得她一時半會難以接受,所以沒敢逼迫她,來強硬的罷了。 趙太醫他們亦是一宿未眠,不放心地來看,守著煎藥的地方,等時辰一到便送了過來。 柳殊雖沒睡好,但她的思緒卻格外清晰,這抹清晰一直持續到藥送來,她親自把聞初堯扶起時,經過一夜的降溫措施,男人的體溫不降反升。 明明是還帶著冷寒的春日,他渾身上下卻guntang得嚇人。 也是直至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完,柳殊才驚覺,不知何時她竟也出了一身汗。 只是,卻是冷汗。 從后背延伸,一直滲透進心口處。 如此一來二去,柳殊是半點兒別的心思也顧不上了,干脆整日守在聞初堯附近。 但她到底理智尚存,知曉若是等人醒來,他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出事,故而在林順等人的強烈請求下,還是松口答應了輪換看護的請求。 接著此后的兩日,聞初堯醒來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哪怕偶有醒來,也多是虛弱的緊。 有一次,瞧見柳殊在他床榻邊趴著,眼下一片青黑,短暫的清醒間還不忘發火訓斥上兩句。 結果,大概是狠不下心或是真的虛弱極了,聽上去竟愈發叫人揪心了。 趙太醫等人瞧在眼里,心里估摸著這就是染疫,但思索之后也不敢在柳殊面前亂講,只得好說歹說,輪番勸誡才終于又叫她帶上了面巾。 皇帝久久未醒,底下的人亦是整宿整宿地憂心,期間第一批被帝王解救的災民恢復許久,不知從哪兒得了門道,竟七拐八拐的找到了地方,提了一堆東西,想要來親自感謝。 還是蕭寒江與林曄權衡再三,實在推脫不了去請示柳殊,得到肯收,這才先行收下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聞初堯的狀態始終十分低迷,直至第五日,轉機終于出現。 或許是上天終于聽到了眾人心中的禱告,仿佛是幾日前,一般的暗淡夜晚,聞初堯卻破天荒地開始好轉了起來。 柳殊是第一個發現這個狀況的人,失望久了,一開始……她甚至以為是什么類似于回光返照一類的狀態。 顫抖的手緊緊握住了床榻上人的指節,就連語氣里也帶著卑微的乞求,一遍又一遍地禱告著,等待著。 直至下一瞬,那雙大手虛虛回握住了她。 如先前一般。 微弱極了,卻無端惹得她想哭。 一切都好像只不過是一場噩夢,待聞初堯再次睜開眼,對上的便是柳殊帶著紅意,有些潮潤的眼眸。 一陣寂靜之后,他才恍然找回自己的聲音,“怎么又哭成這樣…?” 許久沒開口說話,他的嗓音不免沙啞,甚至是有些嘶吼過后的狀態,柳殊顧不得回答,幾日的照顧下,下意識地先給對方遞了杯溫熱的茶水潤潤嗓子。 唯有聞初堯,被對方陡然稱得上親近的姿態弄得一愣。 飄飄然地結果了那杯茶水,灌了下去。 潤意如喉,他四散的思緒才終于回來些。 俊臉一僵,耳廓也可疑地漸漸紅了起來,不知是受寵若驚嚇的,還是緊張的,“你、你這是……” “什么意思?” 自他醒來后,便頃刻間敏銳的感覺到屋內的氣氛有些端倪,但他的思緒混雜,一時半刻,還有些不適應。 聞初堯雖然確定他如今正在漸漸好轉,但一想到迷朦醒來時,柳殊取下面巾的莽撞行為,他心里那口氣便有些不上不下。 怪她吧,自己如今又確實不大忍心,可若說心中一絲氣憤也無,這是不可能的。 心愛的人把自己置于險地,哪怕是為了他,聞初堯依舊還是高興不起來。 正醞釀著怎么溫和些地念叨幾句,怎料柳殊盯著他看了許久,竟破天荒地直接抱了上來。 女子溫熱柔軟的手,帶著幾分生疏地覆上他的背,似乎還在發顫,聞初堯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覺得,對方好似想說什么,卻又有些哽咽。 直至幾息之后,一滴淚墜于他的肩膀處。 明明淚水的存在極其微小,他卻無端覺得像是什么極其guntang的東西,如熔巖一般緊緊烙于他的心頭。 聞初堯頓了頓,旋即唇角微勾,他的臉色還帶著幾分病態的蒼白,但那雙黑眸卻是熠熠生輝。 “……木頭?!绷獾穆曇粲袔捉z哭意。 他有幾分不服氣,“我可不是木頭?!?/br> 興許是察覺到了某種東西得以松動的跡象,瞧見柳殊沮喪的模樣,甚至還有心情說些別的來,想要逗她開心,“這么抱著,也不怕過了病氣?” 幾乎是他說完這話的下一瞬,柳殊便飛速抽身,以至于這個擁抱不過是一觸即分。 聞初堯:“……” 他就多嘴那一問。 不過…… 他低頭,長長的眼睫遮住了男人眼底的微光,如月色般溫和潤澤,光華流轉。 兩人間的氛圍一下子又變得有幾分奇怪起來,也更像是近鄉情怯的某種沖動,被壓抑了許久,才終于有立場,有機會得以開口的請求,“妘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