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幾乎是觸及對方這張臉,柳殊心底那股熟悉感就又涌了上來,加之這個姓氏…… 她當時也是隱約有聽柳太后身邊的人提起過的。 思及前些日子震驚朝堂的余家一案,唇瓣嗡動,到底還是沒把話問出來。 諸多思緒反復拉扯下,最終她只是望了眼侯在一側的月蔭,邊示意她走遠些去門邊守著。 如此,虞夕月的神情才算好看了些,“我只是來告訴你,早些走?!?/br> 落在柳殊耳里,只覺得對方這話說的頗有些有些風馬牛不相及,惹得她一時半刻沒吭聲。 虞夕月似乎是料到了這一點,瞥見她的表情,話里的警告意味更重了,凝視許久,忽地笑了下,壓低了聲音,“有人…在查你?!?/br> 她的聲調近似于呢喃,似是沒意識到于柳殊而言,自己正說著怎樣驚世駭俗的話語,停頓了好半晌,最終只凝結成頗為復雜的一眼,深深望了過來,“江州,不宜久留?!?/br> 柳殊:“理由呢?我為何要信你?” “若硬要說些什么理由,你就當…是一個人突發好心說了些胡話吧?!庇菹υ虏煊X到柳殊驟然緊繃的變化,眼神微動,倏地福至心靈,沒忍住多說了兩句,“即刻動身,才是上上之策?!?/br> 幾息后,猝不及防地輕喚了聲,“…太子妃?!?/br> 第87章 跑路第八十五天 虞夕月的音量很低, 柳殊卻像是聽見了什么離奇的話語,再三想去確認。 但她生生忍住了,只克制著抿了抿唇角, 像是沒聽清對方說什么, 眼睫微顫, 佯裝著不解道:“太子妃?是哪個太子妃…?” “據我所知,新帝登基時, 那位不是已經……去了嗎?” 虞夕月冷眼瞧著她把自個兒又說死了一回, 半垂下眼, 幽幽回了句, “是嗎?” 對方這不否認就看著你演的態度一時半刻叫柳殊面上有幾分掛不住,她甚至覺得這位虞姑娘早早就認出她來了, 方才的那一聲也不是試探,更像是……鎮定地驗證答案。 果不其然, 虞夕月抬起眼, 也沒糾正她, “那就拜托舒老板了?!?/br> 柳殊:“……” 拜托什么?擺脫她聽勸早點離開江州嗎? 聞初堯之前犯病來了江州之后, 其實柳殊心底早就有類似的預感了,只是……她如今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實在不適合大費周章。 但…… 她定定地望了眼對方,一時間, 眼底的神色有幾分晦暗不明。 若這個虞姑娘真是姑母派來的人, 那她何必要這么好言好語地提醒自己呢? 她合該是……帶著敵意來的才對。 收回隱晦的打量目光,柳殊只當是從未懷疑過這點, 揚起唇道:“我與虞姑娘有緣, 可否請你一道來欣賞欣賞鋪子里的畫?” 虞夕月見她目光閃爍幾息,便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一般, 也溫和地應了聲。 她的心思本就敏銳,加之自小遭遇變故,數年寄人籬下,想的就更多些。其實在見到柳殊的第一眼時她便認出來了對方的身份,不過……她自然也不會明說。 對方不想認,那便不認吧,意思傳達到了便是。 至于……要不要回稟慈寧宮實情這件事,她想,如今大概是沒這個必要了。 那邊所擔心的、關注的、乃至想要做些手腳重新利用的人,寧朝的太子妃,就讓她死在那場大火里,也未嘗不可。 虞夕月跟隨柳殊起身,一道往內室走去,凌冽的風透過推開的門縫撲至她的臉龐上,恍然間,倒叫她更清醒了幾分。 慈寧宮那邊她是絕對不會這么早便回去的,再加上那個蕭世子最近也總派人盯著她,如此算來,她如今竟也是不能在一個地方久待了。 否則……怕是會牽連到無關的人。 畫架旁,柳殊見人似是在走神,輕咳了下正色道:“還未問過姑娘是哪個虞字?” 虞夕月一愣,眼前的人并未明說,但這一刻,她仿佛也從這句話里體會出了點兒別的什么含義。 朱唇微抿,忽地釋然一笑,“是余生的余?!?/br> “不過…現在倒覺得,虞美人的虞也不錯?!?/br> 不等柳殊反應,又道:“舒老板的丹青果真別有一番自己的風格,我這么看了看,便也忍不住心生喜愛?!?/br> “來日……若是有機會,我定會再次拜訪的?!?/br> 這話乍一聽很像是要離開,柳殊按捺下心中那一剎那的驚訝,蝶翼般濃密的眼睫下滿是復雜之色,“……好?!?/br> “余”這個姓氏,實在是有幾分微妙的湊巧。 但當下,她并不在意對方究竟是哪個余字,正如……這位余姑娘也從未揪著她“太子妃”的這件事不放一般。 著急著走,卻還是途經此地給她遞消息,光是這一點,便足矣抵消掉一切懷疑了。 更何況……對方傳來的消息與她心中的擔憂不謀而合。 “多謝你?!绷舛ǘǖ乜粗?,“路上小心?!?/br> 空氣清冷,房屋瓦舍旁,栽種的紅梅迎風初綻,殘雪斑駁間,更顯得耀眼奪目,清淡的花香似乎也隨著冷風一道飄來,混合著一瓣瓣的雪花,幽香繚繞鼻尖。 虞夕月收回手,最后回望了一眼。 走出鋪子有些距離,那間店鋪,那條街道似乎都一齊模糊起來,漸漸歸于一個小小的黑點。 斗笠遮掩下,她的神情明明滅滅,冷瑩瑩的帶著攻擊性的眉眼,在此刻神奇地顯現出幾絲溫柔氣質。 白日,街道上的一切像是再次活了過來,零星雪粒飄落,特定的鋪子前總會擠滿前來采購年貨的行人。 年關將至,淡淡的喜氣盤旋空中,久久未散。 但于她而言,也只是轉瞬,這片短暫的寧靜便被驟然打破。 身后的白衣人如影隨形,哪怕已經刻意繞了小半圈,對方始終還是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像是貓逗老鼠似的,怎么也甩不掉。 虞夕月臉色一沉,仿佛意識到什么,立刻放下帷帽,快速往人群中走去。 …… 乾清宮外,臘梅一朵朵點染在枝椏上,丹紅結蕊,鮮紅的花瓣,還帶著幾抹雪色。 蕭寒江被外頭的冷風這么吹了一會兒,腦子才算是更清醒了點兒,半晌,收回打量的目光,大步走進宮內。 聞初堯早就被他提前知會,見人來,面上只是淡淡抬眼瞧了瞧。 “微臣參見陛下?!?/br> “起吧,賜座?!甭劤鯃驍R下朱筆,整個人靠在椅背上,隨意拿了本書翻閱著,自己人跟前,他向來沒那么多講究。 倒是蕭寒江……比之從前,如今身上那股跳脫的氣質無形中收斂了許多。 聞初堯翻了幾頁書冊,瞥見對方神情驟然緊繃,似乎憋著什么話,猶猶豫豫地,干脆先開了口,淡淡問道:“什么事?” “陛下,臣查探到…一件事,事關……”蕭寒江頓了下,似乎是在組織措辭,也像是在糾結這個燙嘴的稱呼,凝固片刻,眼一閉,還是干脆道,“事關太子妃?!?/br> 過去喊久了,如今他也更習慣于這個帶著些回憶的稱呼。 聞初堯的指節不明顯地一滯,目光看了過來,眼底的某種擠壓已久的情愫漸漸變濃,“何事?” “太子妃近日…似乎打算離開江州了?!蹦贻p的帝王神情帶著股過分的淡定勁兒,但偏偏他過去那些歇斯底里的瘋狂,蕭寒江這個自己人是知曉得清清楚楚,想到兩日前林順的提醒后,思索幾息,還是決定循循善誘。 萬一一下子全說出來,對方驟然變臉,他是招架不住的。 他話語未盡,誰料,聞初堯卻像是頃刻間明白了其中深藏的意思,哂笑了聲,片刻后,遞過來的視線更加耐人尋味了些,“江州確實算不好什么富饒之地,偶爾換一換也無妨?!?/br> 這便是叫他增派人手,遠遠保護著的意思了。 蕭寒江瞬間領悟,打好腹稿正欲開口,結果下一瞬又被新帝的下一句話給堵了回來。 “比起這個,朕還有一事實在好奇,也勞煩愛卿給朕解解惑?!?/br> “江州距京城百里地,愛卿……又是為何要如此密切關注呢?” 蕭寒江:“……”至于嗎?心眼這么小。 他有理由懷疑這廝是在內涵他…! 思緒回攏,蕭寒江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畢竟是陛下去過的地方,為臣子的,難免多關注幾分?!?/br> “是嗎?”聞初堯眼臉低垂,抬手甩過來一紙奏章,“看看?!?/br> 頂著這股強勢的目光,蕭寒江干脆別開了眼,順勢瞧起了攤在他面前的奏折。 充盈宮室…? 有些人還真是仗著自己年紀大,資歷老就在那胡言亂語。 不過,陛下前幾日已經把那些給太子妃招魂的術士們皆數遣返回家,瞧著也應該是漸漸走出來了吧? 既如此,那如今應該也是能適當性地提一提了。 “……朝堂安穩,朝臣們自然就會關注起這些事宜?!北鹿苄睦镌趺锤拐u這些上奏的同僚們,面上他都是中立的,挑挑揀揀說了片刻,接著忽地話鋒一轉。 “正如微臣,也只是盡一個臣子該有的本分,想陛下所想——”結果話說一半,猝不及防被上首的人截了胡。 聞初堯:“噢,這樣?!?/br> 他的語氣沒什么波動,“人追到了?” 蕭寒江:“……臣告退?!?/br> 紫金龍香爐噴出絲絲輕煙,龍涎香的氣息擴散至室內,腳步聲遠去許久,聞初堯緩緩擱下了手中的書冊。 直至這一刻,他眼底的情緒才像是再也抑制不住了一般,皆數上涌,須臾便充滿心口。 坦白講,他其實是有很多話想問的。 想知道柳殊最近過的究竟好不好,有沒有按時休息吃飯,有沒有認識什么新的人…… 有沒有…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間,也能偶爾想起他。 但午夜夢回,也只是一剎那的失控,他便能快速地控制住了。 如今,他不該再去打擾她才是。 充盈宮室,做一個世俗意義上合格的君王,好像…才是他現在所應該做的事情。 可是、可是……他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么,只能遠遠瞧著柳殊,看著她離自己越來越遠,直至再無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