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最終,徐云知有些承受不住這股詭異的氛圍,先開了口,“太子殿下,臣女今日來……是來請罪的?!?/br> “哦?”聞初堯的瞳仁極黑,仿若窺探不盡的幽潭,聽到這話,盯著徐云知,“徐姑娘來請罪?” 他甚至下意識地揚起唇角笑了一下,但觸及眼前人凝重的神情,又收斂了幾分,有些意興闌珊道:“孤不明白,徐姑娘何罪之有…?” 徐云知本就是掙扎了許久,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她心底的那股焦慮亦是漸漸變濃。 直至今日,姑母在宮中的探子來報,說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似是又和好了,她才瞞著姑母,終于決定先行這一步。 徐云知毫不遲疑,躬身走近,雙手呈上了一封文書。 如果有知曉內情的人在這兒,便能一眼瞧出,這封文書與聞初堯前幾刻桌案上早早擺著的那封別無二致。 她再度扣身,“臣女有罪,意圖謀害太子妃?!?/br> “今日……特來請罪!” 第46章 茍命第七十八天 子時, 外頭的夜色濃的化不開,像一塊兒黑色的幕布,遮住了許多的星星, 也掩蓋掉了屋內的大半聲響。 書房里的氣氛莫名沉凝, 幾乎讓人喘不上氣來, 徐云知見上首的人一直沒有出聲,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殿下, 先前那次實在是我的嫉妒心作祟, 見不得太子妃娘娘……與您那般恩愛, 所以才事后慫恿的太妃娘娘…相助?!?/br> “娘娘寵我,聽信了我的花言巧語…這才有了后續的、后續的那事?!彼o緊扣著地面, 一頭烏發沒簪帶什么華麗貴重的珠飾,僅用一根素色步搖別著發髻, 微微扣身時, 垂于耳側的青絲靜靜垂落, 遮住了她眼底的復雜情緒。 她其實也是怕的, 皇家捏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 階級如鴻溝,不可逾越。 更不必說先前那次刺殺太子妃之事,姑母幾乎是把把柄就這么輕易遞到了眼前人的手上。 她相信……太子殿下一定是查到了。 有這等罪狀纏身, 就算是真的即刻拿了姑母的性命, 落在旁人眼中,也只會感慨兩句, 說得了個“罪有應得”的下場。 徐云知來這趟之前, 明明心底是早有準備的,可太子殿下卻只是沉默。逼人的迫勢從另一端蔓延至此, 是她一個尚未出閣的姑娘家完全無可能抵擋的。 而且…… 倘若定罪,姑母定是會……折戟于此了。 思及此,她有些不合時宜地開始擔驚害怕起來,鼻頭忽地就酸了。 聞初堯沒立刻出聲,手指無規律地輕點著桌案,臉帶著一絲絲倦意,但盡管如此卻依舊無法掩蓋那股凌人的氣勢,“你應當知道,光上次的事情,孤便可以治你們的罪了?!?/br> 謀害皇家血脈,謀害宮妃,這是幾個德太妃都抵不過的。 況且…那個女人沒經歷過什么大風大浪,真玩心機,也玩不過張皇后。 聞初堯原先也不知她到底為何敢與之合作,后來…卻好像漸漸摸索到點兒苗頭。 他的目光投注到徐云知身上,語氣平靜無波,“你是聰明人,對待聰明人,孤向來也不想說那么多?!?/br> 這話落在徐云知耳里,令她神情微動。 其實…橫跨在這其中的階級差距她也并非不懂,她只是……突然有幾分不甘罷了。 緩緩深吸一口氣,眼淚就這么涌了出來,“殿下…!”她的眼尾通紅,淚珠不斷從臉上滑落,堆積在心中的話在此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閘口,像是察覺到了眼前人逐漸變少的耐心,猛地揚聲道:“我愿意一命抵一命!” “我知曉我本沒有這個立場來說…可是……殿下?!毙煸浦哪抗庵须[含祈求,“就當是圓一個將死之人的夢吧,如若……您也順手的話?!表樖?,除掉我們共同的敵人。 聞初堯只是有些漠視地看著,直至這一刻,他才像是有了幾絲興趣,睨了眼滿臉淚痕的女子。 有一瞬間,他甚至覺得眼前的癱倒在地上,神情狼狽的人也是可敬的。 愿意為了個……蠢貨拼命,而做到這種地步。 這件事…她們也摘不出來,即便是他真的大發慈悲放過了這兩人,依他那個母后的性子,怕是也不會放過的。 甚至是……跟養蠱一般,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的神色依舊是冷然的,“你是希望孤能放你姑母一命?再順手幫你料理了皇后?”像是聽到了什么天真的玩笑話,輕輕摩挲著茶盞,輕啜了口茶水,“徐姑娘,孤可不是什么大善人?!?/br> “我更傾向于,這是一場交易?!彼硕ㄉ?。 “我死后,這些事……都會一概掩埋掉的?!?/br> 徐云知深吸了口氣,抬眼與那道目光對視,一字一句道:“包括您對太子妃的那些想法…和殺意?!?/br> 她話音才落,聞初堯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眉眼間積滿陰沉。 身上的殺伐氣一下子重了,壓迫得人心悸,那種冷酷的威嚴讓人不敢直視,徐云知亦然。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錯開了視線,“殿、殿下放心…這件事只有我一人知曉?!彼坪跏潜粐樀搅?,勻了勻呼吸,又補充道:“我這種小女子……自然心思會敏感些?!?/br> “我相信,殿下也不會想皇后娘娘能夠安穩存活世間的?!?/br> “你怎知孤不想?”男人的目光冷冽如刀,仿佛能看穿到她的內心深處,“她是孤的母后,孤…又怎會不想讓她長命百歲?!?/br> 話到如今,她已然是沒有什么底牌了。 可……她是真的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么……被這個佛口蛇心的女人毀了…! 毀了她,未來還想毀了姑母! 徐云知的眼眶中盈滿淚水,瑩瑩燭火下,顯得有幾分冷靜的瘋狂,但偏偏聲音與尚且鎮定的神情截然不同,止不住地顫著,“那只是名義上的,您明明——” 恨毒了她。 聞初堯驟然打斷了她,“明明什么?想讓她死?”他的臉上不帶任何表情,目光從徐云知身上掃過,眼神漠然到像是看著一堆死物,“而且,孤又說過什么……不該對太子妃說的話嗎?” 徐云知只是瞧著他,“您想殺她?!?/br> 她的手一直在顫動著,額角更是滲出幾絲細汗,但她的語氣是超然的篤定,“您……曾經是想殺了她的?!?/br> 見聞初堯望了過來,她反倒奇異地笑了笑,“那不是對心上人的樣子,殿下?!?/br> “您想殺了她,至少……曾經是如此?!?/br> 見人沒否認,她的聲音越發帶了股孤注一擲的瘋狂,“您猜,太子妃若是現在知曉這一點,會如何…?” 徐云知甚至覺得,她派去的人可能已經被眼前的人給發現了,甚至……那人或許根本等不到送信的時辰。 思緒冗雜,她下意識輕咬著唇給自己打氣,“殿下,只要您能施以援手……讓那個女人永世不得超生?!?/br> “讓她徹徹底底…遠離我姑母?!甭曇糁械暮抟鈴浡_來,但卻一絲都沒未自己而求,“只要您能,我一定帶著這些事下到地下去?!?/br> “我姑母…或許在您看來,并不聰明,很蠢…” “可她是為了我,為了我這個不成器的晚輩?!彼刂氐乜牧讼氯?。 似乎是為了驗證決心,徐云知磕得十分用力,不過大幾下,光潔的額頭轉瞬便滲出了血。 一聲又一聲,在寂靜的內室十分突兀,甚至是刺耳。 中途,她忍不住用余光飛快瞟了眼,卻沒想到竟直接對上了聞初堯頗為復雜的目光。 還沒等她細細探究男人眼底那抹難懂的情愫,帶著冷意的嗓音下一刻便在室內響起,“你去吧?!?/br> 剎那間,徐云知仿佛意識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來。 怔怔地望著他,幾乎是無意識地接話,想要尋求一個肯定的答案,“殿下是…?” 身后傳來一道陌生的男聲,“徐姑娘,請吧?!?/br> 徐云知不自覺想扭頭去瞧,但又生生止住了,有些木然地抬頭,平靜看著不遠處的人,“多謝殿下成全?!睅紫⒑?,起身長長地行了一禮。 她走了幾步,望著侍衛冷肅的面龐,忽然就知曉自己將要去什么地方了。 也是直到這會兒,那股強壓下的驚懼才仿佛從她身體中竄了出來。 但徐云知的神情仍是平靜的,像是想到了什么,臨離開前,竟鬼使神差地再度開了口,“殿下?!?/br> 頓了幾息,又道:“于女子而言,真心最重要?!?/br> 坦白說,聞初堯同意這個提議,也只是因為對方肯為德太妃豁出去而已。 對于能夠以命換命的人,他向來是多了幾絲尊重的和耐心的。 但是,也僅此而已。 “那我也回勸徐姑娘一句?!?/br> “生在皇家,真心,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彼^來的目光沉冷。 像是寒冬深夜下的一片海面,平靜極了,一絲波瀾也無,顯然耐心已經告罄,“你還有什么話要說,一并說了吧?!?/br> 聽到這話,徐云知斂下眉眼,沉默了會兒。 語氣有些強撐著的哽咽,“別告訴我姑母…她一定會難過的?!?/br> “我不想她難過?!彼f的瀟灑,說完便跟著離開了。 仿佛是怕,又仿佛是膽怯,只始終低垂著眼,不曾抬頭。 書房里的燭光一如片刻前,盈盈光亮,籠罩著桌案上兩封交疊的信件。 …… 后半夜下起了雨,夏日的雨水總是猝不及防,鳥叫蟲鳴皆數消失在雨幕中,伴著幾聲驚雷,劃破了這片靜謐夜色。 昌寧宮,德太妃被這雷聲嚇得一個激靈,猛地驚醒。 她的膽子本就不算大,又因著那事,這幾日睡夢中都是心神不寧的。 尤其是今夜,眼皮禁不住地直跳。 雨滴猛烈拍打著窗欞,偌大的宮殿內,一派詭異。 她干脆起身,點上了燭火。 守夜的宮女聽到動靜,忙不迭地快步走進,“太妃娘娘?!?/br> 德太妃伸手召她過來,“派人去查查,今夜可是有什么事兒?”她這心里總是不安得緊,一茬接一茬的,深吸了幾口氣,才堪堪緩過來。 待那宮女領命退下,又過了好一會兒,這才迷迷糊糊再度嘗試入睡。 可這覺睡的著實不安穩,天蒙蒙亮時便又醒了。 一夜的雨水沖刷后,她的心神也稍稍安定了幾分,可還沒等她徹底清醒,門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