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她正想著,殿外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德太妃思緒回攏,緩緩抬眼瞧去,見是徐云知,下意識繃直的后背又微微放松了些,招手讓她過來。 “姑母,您怎么了?”德太妃的臉色著實過于蒼白,離得近了,愈發怖人,徐云知有幾分擔憂道:“臉色怎么這么不好…?可是又cao心了?” 她的語氣有幾分不贊同,“您這次傳我來,可還是為著上次的事情?”等了兩息,見德太妃沒否認,徐云知的語氣多了幾絲無奈,“太子殿下不是好惹的,姑母?!?/br> “上次興許是他不計較,也或者是別的什么原因,總之,他放過了我們,這就已經是撞大運了?!狈駝t,光是意圖謀害太子妃,謀害皇家血脈一通罪名安下來,就夠她們喝一壺的。 “姑母,牢獄之災可不是玩笑話啊?!彼捻馕⑥D,壓下了那些憂色,轉而試圖表現得鎮定些。 “不…不?!钡绿膊环瘩g,只是固執地搖頭,“你不懂,云知?!?/br> “這次不一樣?!彼难鄣组W過某種光亮,落在徐云知眼底,只覺得有股奇異的錯覺。 像是……生命的燃燒。 她被這下意識的想法弄得一驚,連忙開口,“那都是無稽之談,皇后娘娘只憑一紙文書,幾句似是而非的話就讓您去冒險…!” “姑母,如果要用這些來換我的前程,換皇后娘娘對我日后的庇護,那我寧肯不要這些?!彼f得篤定,向來聽話的人也難得顯現出幾絲倔強氣,“我已經十七了,姑母,我并非什么都不懂的稚子小兒?!?/br> 德太妃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徐云知雖被她刻意瞞著,可這么些年的相處,又怎么可能一點兒不知呢? 只是……竟沒想到已經衰敗到了如此地步。 急迫到……要與虎為謀,為心愛的小輩掙一份庇護。 “不…你不懂,云知?!甭犃诉@話,德太妃只是笑,那張因病色而過度蒼白的臉仿佛也因著這抹笑意而多了幾絲生氣,她似乎是很高興,但只是克制地彎了彎唇角。 半晌,又固執地強調了一遍,“這次不一樣?!?/br> 德太妃態度堅決,徐云知便也只好用手幫她順著氣,耐心聽著。 “太子的生母,玫昭儀,我也是曾見過的?!?/br> “那真是花兒一般嬌艷的美人,性子聰慧,知書達禮?!钡绿恼Z氣低了幾分,“她入宮前似是有一竹馬,本是定了婚約的,可最后因得皇帝,也就不了了之了?!?/br> 提起過去的事情,她的神情又有幾分感慨,“或許也是因為如此,玫昭儀初入宮時,很是沉寂了一段日子,直至……后來?!?/br> “后來一次偶然,她就這么又入了皇帝的眼,一時倍受寵愛,也得以順利誕下了當今的太子殿下?!?/br> 聽到這兒,徐云知仿佛也意識到了什么,下意識察覺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潤。 緊緊抿了抿唇角,道:“姑母,是不是…” 德太妃抬手制止了她的話頭,搖了搖頭,繼續道:“可這樣的美人,這樣的…好人,最后卻是被皇帝用一條白綾給賜死了?!?/br> “因著這私通一事?!?/br> 因著…玫昭儀與她那竹馬舊情難忘,被…污蔑的私通一事。 凝視著眼前人驚懼的神情,德太妃有些不自覺地笑了笑,“云知?!?/br> “不會再有這樣的巧合…和機會了?!?/br> “我…不得不冒一次險?!?/br> 第44章 茍命第七十八天 已近七月, 盛夏,窗外陽光肆意傾落在空曠的大殿內。 四周無人,故而德太妃的那幾句喃喃聲便顯得格外清晰, 甚至是……刺耳。 徐云知的瞳光微微一沉, 目光從德太妃身上移開, “姑母,可是在我看來這更像個陷阱?!彼牭竭@兒, 已經知曉對方大抵是心意已決, 但思索了幾瞬, 還是忍不住道:“皇后娘娘是已給了咱們一些明面上的幫助, 可是……世上是沒有免費的東西的,不是嗎?” 這個道理還是幼時德太妃教導她的。 徐云知穩了穩心神, 繼續道:“雖然名義上她是找您合作,可真正出手做的人是您, 皇后娘娘之后大可以摘得干干凈凈, 我們也奈何不了她什么?!彼紤]地更多, 更細致, 但總歸也只是閨中貴女,又被德太妃照拂著,所以第一時間能想到的也頗為局限,大都是自己人的利益和退路。 德太妃聞言, 卻是微微一怔。 當下的境況實在不容樂觀, 她自然也是早就想通了這些利害的,只是……仍這么做也是有她的原因在的—— 她有一個…底牌。 少女憂慮的神情清晰映入眼簾, 帶著一如從前的孺慕和親近, 注視了會兒,她心底的那股思緒忽地就更濃了。 天平仿佛在此刻傾斜, 帶著股孤注一擲的瘋狂,“云知?!?/br> “太子的生母,玫昭儀…是被人陷害的?!彼暮粑膊挥傻梅泡p了些,“這其中…牽扯到的人,如今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除了,如今的皇后娘娘,張曦?!钡绿nD了幾息,似乎是在等對方消化這個消息。 這般,至少云知以后的路能走的順利些,有這個把柄在…… 德太妃端視著殿內某處。 白瓷釉瓶上的青花紋路籠罩在細碎的光暈之中,空氣中仿佛也一道鍍上了一層迷迷蒙蒙的輕紗,襯著里頭插植的淡黃色玉蘭花,如夢似幻。 半晌,她的目光回到了眼前人的身上,迎上了那抹頗為不贊同的視線一錘定音道:“你不要插手此事?!?/br> “姑母來?!?/br> 姑母…一定給你掙出一份庇護來。 …… 不知是不是被那日聞初堯的話給刺激到了,還是因著越來越熱的天氣,柳殊又連著兩三日沒有睡好。 加之她心中那股久久不散的憂愁勁兒,竟破天荒地在夏日炎炎中得了風寒病倒了,不過好在她喝了十來天的藥,平日里又注意著,故而這場風寒到最后是來得氣勢洶洶,走得十分匆忙。 她這邊安安靜靜養了小幾日的病,外頭,一則消息則悄無聲息地炸開了鍋,甚至……隱隱有蓋過太子殿下不日將納側妃一事。 不知從哪里傳出,當今東宮的太子妃娘娘與柳家侍郎早有私情,舊情難忘之下,還曾偷偷見過面。 如今太子殿下勢頭正盛,稱得上獨占鰲頭,因而這個消息的出現,就顯得像是……在打太子殿下的臉似的。 皇家間的那些情情愛愛百姓大都是無從得知的,但在宮中,卻是實實在在地掀起了一陣風波。 待到柳殊堪堪養好病,難得出去御花園逛了一圈透透氣,便一下子察覺到了異常。 倒也不是她多有勢力,實在是……那些伺候的宮人們人數眾多。 樣本大了,就算是個例,也是禁不住一個又一個地冒出來—— 心理素質差些的,心思八卦些的,臨撞見了,伺候的時候便總會忍不住悄悄偷瞧上她一眼。 柳殊有時對上那一瞬間驚慌失措的模樣,想裝看不見都不行。 眼見傳言愈演愈烈,她左思右想還是腆著臉去找了柳太后。 上次的受刑場景實在給她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她打定了主意,以后堅決不主動往慈寧宮挨。 可……如今這事兒,她越想越覺得古怪,又實在沒得法子,便只能來了。 慈寧宮一如往常,郁郁蔥蔥,伴著馥郁的花香氣,遠遠瞧著,一派美好。 門外候著的宮人見她來了,倒是溫和地對她笑了笑,引她進去。 殿內,柳太后正在畫著彩繪,執著畫筆,或淺或淡地點綴著。一束光影落下,墜于畫布之上,更顯得寧靜祥和。 下一瞬,她似是聽到了動靜,略一挑眉望了過來,見柳殊規規矩矩行了個禮,面色淡淡,“你來了?!?/br> “找哀家可是有什么事?”她如今覺得柳殊馬上就要失去那點兒微末的利用價值了,加之先前心里是有氣在的,說話也是直來直往了許多。 再者……這個侄女如今膽子大了,是越發地不聽話。 既然不聽話,那留著也沒什么用處。 柳太后的語氣又淡了幾分,揮了揮手讓人坐下,“先坐吧?!?/br> 孫嬤嬤適時上了一杯花茶,而后退至一側。 “姑母?!绷庑⌒囊硪淼溃骸敖諏m中……我…” 她尚且在組織措辭,未料柳太后竟直直望了過來,一點也不吃驚,“那些傳言?你是為了這個來找哀家的?” 被人這么赤裸裸地指出所求之事,柳殊多少還是有幾分尷尬地紅了臉,吶吶地應了聲。 這則傳言不像是一開始捕風捉影,而后越傳越離譜那般有個過程,反倒是…一開始便很奇怪,像是突然間就冒出來了似的。 這個手段不算多高明,柳殊稍加思索也發現了這一點,故而今日才厚著臉皮求上門的。 她心底隱隱有一個答案,只是……哪怕是證實確如她所想,她也是做不了什么的。 德太妃,遠遠不是她一個微末的太子妃可以抗衡的。 她需要幫助,哪怕是…來自一個即將要放棄她這枚棋子的人。 柳太后又落下一筆,面上不咸不淡地再度開口,“殊兒,哀家做任何事都講究價值?!?/br> “做這件事的回報,能給哀家帶來什么?!?/br> 柳殊心思本就頗為敏感,聞言,幾乎是一下子便意識到了對方的用意。 柳太后身著一席霜紅的衣裙,裙褶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肢,腰間細碎的珍珠與不知名的細閃裝點著,每一絲乳白的紗線與金絲交錯,淡淡的華光,經由陽光傳遞,格外耀眼。 她就這么高高地站在另一側,甚至這次,連筆都未放下來,“殊兒,哀家給過你機會,如今……你覺得你還能為哀家,為柳家帶來什么?” “人人都可以是太子妃,太子的后宮只要有柳家女便足夠了,或者說,也可以不一定需要這么個太子妃的虛位?!彼恼Z氣帶了幾絲往日般的循循善誘,“這些…都是虛的?!?/br> “太子近日都沒找你,你可知是為何?”男人的那些心思,她也是知曉的。 或許……柳家可以換個人送進來了? 思及日后柳殊的下場,她的眼底帶上了幾絲憐憫,而后轉過了身,“你回吧,哀家…愛莫能助?!?/br> 直至柳殊被請出殿門好一會兒了,柳太后才緩緩轉過身,平靜地望了眼她離開的方向。 身側,孫嬤嬤為她磨著墨,見狀,忍不住勸了句,“姑娘,其實太子妃到底年輕…再多給次機會,也未嘗不可啊…”她是帶著私心的,所以這次是用了兩人私下獨處時的稱呼。 柳太后輕嘆了口氣,也沒訓斥她,只是半晌又出了聲,“嬤嬤,不是我不幫她,只是這次實在是情況特殊…風險與收益根本不成正比不說,而且…” 她凝視著畫布上嬌艷的芙蓉花,語氣低了些,“那位,可就要回來了?!?/br> “比起太子對他那位表妹的溫和勁兒,這個太子妃又算得上什么呢?這論起親疏遠近來……還不如早早舍棄掉,換個新人栽培?!?/br> 孫嬤嬤一怔,聞言,想通了其中關竅,便也不再開口了。 宮殿之外的花園內,七月初,花匠們栽培的芙蓉花已是含苞待放。 這邊,柳殊回到東宮又耐心等待了大半天,但偏偏聞初堯真的就如柳太后所言,一連幾日都不曾來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