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柳殊不設防地撞上這道目光,宛如一道細細纏繞的絲線,一下子沖撞進她的心口。 密密麻麻的。 疼得慌。 她早就知曉這人瞧不上她,可… 男人先前的那些下意識的體貼做不得假,良好的教養亦是。 她不明白… 為何,獨獨對她…? 為何,獨獨是她… 強忍下眼眶里驟然迸出的澀意,柳殊撐起個微笑,道:“殿下,明日萬壽節,臣妾…穿什么比較得體?”這種大節日,東宮的服飾多是會提前商量的。 正如皇帝和皇后,有外國使臣在場,他們自然也是樂得裝裝樣子穿套相配衣衫的。 誰料,聞初堯只是眉尾微挑,“太子妃自己安排即可,不必問孤?!?/br> 聽他這意思,是連這份體面也不愿意給她了。 柳殊輕咬著下唇,鼓足勇氣又問了遍,“…那、可是顏色要素雅些?”寧朝以此為美,她這樣至少不出錯。 “素雅?”聞初堯瞟她一眼,“萬壽節是喜事,不是比誰穿得素雅白凈的?!?/br> 他似是心情不佳,連帶著語氣又顯出幾分面具之下的惡劣來,“怎么?你要辦喪事哭一場?” 仿佛這才是他的本來面目。 頑劣,瘋狂。 暇眥必報。 柳殊抬起眼,恰好和他冰涼的目光對上。 她不由得緩緩眨了下眼,低垂下頭,稍稍收斂了些,“…殿下說的是?!?/br> 她心里郁結,自是不肯再多說一個字。 剎那間,周圍靜謐到像是連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 半晌,她到底是忍受不了這股尷尬至極的局面,又開了口,“…殿下,要歇息嗎?” 手指在衣擺遮掩下幾乎要擰成麻花,暗自腹誹著眼前的人。 等了又等,對方才像是屈尊降貴,吐出幾個字,“不必?!?/br> “孤去書房睡?!?/br> 柳殊:“……” 狗男人。 兩人對峙的不遠處,古樸木盒靜靜端放在梳妝臺一角。 待人走后,柳殊又把盒子往里推了推。 …… 五月二十二日,萬壽節至。 宮禁滿園復蘇,隨處可見高樓池榭,珍稀花卉,配以蔥蘢點綴,更顯生機勃勃之景。 大殿內,徐徐絲竹聲不絕于耳。 更有坦胸露腹的異族女郎戴著面紗,緩緩扭動腰肢,手臂腳腕戴滿金鏈,光華閃爍,照耀整殿。 柳殊自坐下后就有些心不在焉。 畢竟這次是皇帝誕辰這般的大場面,她從前是從未如此近距離接觸過的,而且… 她有些強撐著,極力忍耐沒瑟縮身子。 自己本就不習慣這種觥籌交錯的場景,更別說待會兒還要作為獻禮的重點被眾人關注。 她盡力忽視掉身旁太子的存在,目光掠過不遠處的遮掩,飛速掃過上首的帝后二人。 帝王年近知命之年,眼角眉梢處已經有些難以隱藏的皺紋了,張皇后端坐他身側,卻依然是風華正茂。 宮宴持續整整兩日,莫非,皇帝與皇后就這么…恩愛兩日? 她不知怎得想到了先前聞初堯相似的做派,詭異地頓了下,轉而又繼續扮演起了工具人,默默喝著果酒。 身側,聞初堯收回視線,輕抿唇角,沒說話。 還行,知道喝酒誤事,沒犯蠢。 他的目光追隨著柳殊,移向帝后二人,眸光微轉。 春日的宮宴,醉人花香盈盈襲來,眾人舉杯同歡。一杯酒下肚,心中的苦悶,在這一刻盡數消散,只剩下滿心的歡喜。 宴正酣,一群異域舞姬中緩緩顯現出一副中原面孔。 女子居于中央處,水袖輕晃,擺動間似一朵綻放的花蕊,讓人挪不開眼。 席間,蕭寒江亦是被這道倩影吸引住了視線,目光中隱有驚艷。 幾個來回后,待宴會即將過半,一群人才緩緩退出殿內。 接著,便是獻禮的環節了。 柳殊的目光與柳太后短暫交匯,而后柳太后便道:“皇帝,該是獻禮的時候了,使臣們等了這么久了?!?/br> 柳殊是第一次瞧見這種大宮宴上柳太后的模樣,不同于平日里兩人偶爾私下談話時,太后身著一席深墨綠色的衣裙,連珠釵也是頗為古舊經典的款式。 整個人瞧著…竟有幾絲暮氣沉沉的。 她有些不喜歡姑母這副打扮。 目光一偏,瞧見德太妃竟也是一身淡絳紫色,便默默噤了聲。 兩人皆是不同于平時的妝扮,有些…老氣。 柳殊兀自收回目光,端坐席間。 左右在宮中活了十幾年,姑母肯定比她要看得遠瞧得清,想通之后她索性默默調整起狀態,準備獻禮。 柳太后:“皇帝以為如何?”她空占著個嫡母的名號,比皇帝甚至還要小上幾歲,故而很多時候其實也是尷尬的。 就例如當下,上首的人似乎還未從前些天醉生夢死的日子里回神,進程尚未過半,便有些疲于應付了。 德太妃眼底閃過一絲嘲諷。 很有幾年…皇帝都沒這么大辦過,柳家的人莫不是舒服日子過久了,還真以為能蹬鼻子上臉坐實名分了? 她幽幽輕啜了口茶,杯盞遮掩下,嘴角牽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 皇帝承認,那她柳思韻便是寧朝當之無愧的皇太后,可若是不認… 再者,本來也就是不太認的。 空占了個皇帝嫡母的名頭,還不是與她的處境別無二致? 空氣似乎是靜了一會兒,下一瞬,張皇后借著整理衣飾的機會側身與皇帝說了兩句。 提醒過后,他仿佛才瞧見左下方那道不卑不亢的視線。 景順帝的目光有了些實質,像是審視也像是別的什么,借著這個機會,甚至還佯裝無意地瞥過聞初堯與柳殊這邊。 而后才說了幾句客套話,頷首允了獻禮一事。 各國使臣獻上不少金銀美婢,更有獨具特色的珍稀鳥禽,一時間,賓主盡歡。 景順帝雖只是個守成之君,可先帝擅戰,太子又極具先帝之風,故而整個寧朝還是一副欣欣向榮之景。 之后,便是各家女眷的獻禮環節。 說是在皇帝面前獻禮,可殿中人皆是心照不宣,此舉不過是為了讓自家的姑娘在各位皇親貴胄面前露個臉。 尤其是…當今寧朝儲君,太子殿下面前。 伴著閹人尖細的嗓音,一件件禮被展現在眾人眼前,其中不乏有許多精巧之物,霎時引起一陣驚呼。 手抄的經文,特意求來的佛蓮像,諸多禮物瞧得人眼花繚亂。 柳殊見孫嬤嬤走至她身旁,便知道是自己要拿著畫展示了。 她從席上退了出來,去內室拿了畫軸,回到席間等待自己的順序。 德太妃見柳殊從外面回來,抿了口果酒,驟然揚聲道:“陛下,云知也有一副畫,特為您生辰所做?!毕惹耙延匈F女展示過畫技,不過并不出彩。 徐云知的畫技向來又是享有盛名的,皇帝望向聲音的來源,點點頭,允了。 徐云知應聲上前,畫軸徐徐展開,一副千里江山景現于畫布之上,技法精湛,整個畫面,栩栩如生。 淡與濃相互交融,多凝視幾瞬,竟油然而生一股豪情。 “你有心了?!被实蹨芈暤?。 一切只發生在瞬息,柳太后想要出聲攔截時,皇帝已經應允了,故而她也只好按下情緒,努力鎮定下來。 怎料,德太妃忽地朝她這個方向掃了一眼,道:“獻禮也過大半了,怎得還不見太子妃的禮?本宮見她也是拿著東西回來了?!?/br> “瞧著…也像是畫軸?” 第18章 茍命第三十三天 “德太妃?!绷蟮怂谎?,“不過是晚輩們討吉利的畫作,竟也值得你如此關切了?!?/br> 德太妃被太后堵了一嘴,面上輕輕柔柔地笑了一下,撫摸著茶盞的邊緣,道:“瞧太后娘娘說的,京城誰人不知太子妃的才女之名…本宮不過也是有些時日沒有見識到了,想飽飽眼福罷了?!?/br> 景順帝被這兩人綿里藏針的交鋒吊起了胃口,視線偏向柳殊那邊,“太子妃?!?/br> 柳殊知曉當下境況是容不得她再做考量了,索性順勢起身行禮,“父皇安好?!闭讋幼餍性屏魉?,配上她今日的嬌美姿容,瞧著便讓人心生喜愛。 旁邊的太監適時出聲,“承恩候府獻禮!” 聞初堯眼神微暗,掩去眼底的暗涌。 沒去瞧那畫軸,亦沒把目光放在柳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