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庭駐足，看她腳下如風，不一會兒，已經繞到大雄寶殿前了。

    陳今今從寺院正門繞到后門，將馬從樹樁上解開，騎坐上去，剛要走，那道挺拔的素影又出現在眼前。

    李香庭仰視著她：“我送你吧?！?/br>
    陳今今聽他這句話，怒意逐漸被溫情掩蓋了些：“你不放心我?！?/br>
    “我——”他欲言又止，“外面亂?！?/br>
    陳今今彎了下唇角：“李苑，你六根未凈，再好好想想吧，我走了?！闭Z落，用力踢了下馬肚子，策馬而去。

    李香庭立在原地看著她遠去，直到不見人影。

    原以為，話說到那般，陳今今也許不會回來了。

    可四天后的一個傍晚，她又出現在華恩寺。

    彼時，李香庭正和一個叫阿正的男孩收地里的白蘿卜。

    陳今今悄悄走到他身后。

    阿正見人，驚喜地笑了。

    李香庭瞧他眼神，轉身看去。

    陳今今跟著他的身體轉，不讓人發現自己。

    李香庭還以為是元元，忽然背手抓住人，將她拉到身前：“別鬧?！?/br>
    兩人的視線碰到一起，皆定了幾秒。

    李香庭松開手：“你來了?！?/br>
    “嗯?！标惤窠裎⑿χ聪虻厣系奶}卜，“這么多，我能不能帶幾個回去給戰士們?！?/br>
    “當然可以，還有些糧食，可以一起帶著，我叫他們去地窖搬上來?！?/br>
    “急什么？”陳今今忽然上前，與他咫尺之距，“這么想攆我走?！?/br>
    “不是?！崩钕阃ネ撕笠徊?。

    “我今晚住這?！标惤窠裢崮槾蛄克谋砬?，“我今晚能住這嗎？明早再走?！?/br>
    “好?！?/br>
    她瞧著李香庭躲避的目光，又笑起來，蹲下身拿起一顆大蘿卜：“長得真漂亮啊?！?/br>
    李香庭：“嘗嘗?！?/br>
    阿正說：“可好吃了！”

    陳今今用手撣了撣上面的泥，直接咬了口。

    在李香庭的印象中，她總是很愛干凈，沒想到直接上嘴啃了，唇角還沾了些泥。他很想幫她擦掉，可意識到自己有這個想法的時候，又陷入一陣迷茫。

    “自己種的就是好吃?！?/br>
    李香庭回過神，繼續拔蘿卜：“晚上煮湯喝?！?/br>
    “好?！标惤窠駠L一嘴清新的泥，將咬了幾口的蘿卜放到旁邊去，“我也來?！彼p手握住根部，拔出一個碩大的蘿卜，甩了甩上面的泥，對李香庭笑道：“這個好大?！?/br>
    “是?！彼舶纹鹨活w，放到身后的籃子里。

    劉奶奶見他們三個在地里忙活，忽然喚阿正一聲：“阿正，過來幫我劈柴?！?/br>
    阿正揚聲回應：“我拔蘿卜呢！”

    “拔什么蘿卜！”劉奶奶招招手，“快過來?！?/br>
    阿正走出菜地，跺了跺腳上的泥，朝劉奶奶跑過去了。

    陳今今知道，這老太太是故意叫走人，給自己和李香庭單獨相處的機會，笑著朝她搖了搖手里的蘿卜。

    老太太擺擺手，帶人走了。

    天地間，只剩他們兩個。

    你一根我一根，不一會兒，籃子快裝滿了。

    陳今今看準一顆，剛握住，李香庭的手覆了上來，剛觸及一秒，頓時收了回去。

    她忽然抬頭，腦袋撞到他的下巴，跌坐到地上。

    “不好意思?！?/br>
    陳今今揉揉腦門，手上的泥沾到了頭發上，她看著一臉愧意的李香庭，抬起手，朝他伸過去：“李苑，拉我起來?！?/br>
    李香庭遲鈍片刻，抓住她的袖子，將人拉起來。

    陳今今借勢撞進他懷里，笑著輕聲道：“謝謝?！?/br>
    李香庭往后退一步，彎腰繼續拔那個蘿卜：“差不多夠吃了?！?/br>
    “那我們回去吧?！?/br>
    “好?！崩钕阃ヌ崞鸹@子，“走吧?！?/br>
    滿滿一籃蘿卜，有些份量。

    陳今今握住籃子提手的另一邊，與李香庭一起提。

    他說：“不重，我來就好?！?/br>
    “我想和你一起?！?/br>
    李香庭不說話了。

    陳今今心情不錯，不時瞄他一眼：“李苑，軍隊前天打勝仗了，把日軍從河下趕到河上，撤回城里整頓了?！?/br>
    “嗯?！?/br>
    “我軍沒有傷亡?！?/br>
    “太好了?！?/br>
    “是啊，太好了?！?/br>
    “還是要注意安全?！?/br>
    “嗯！”

    兩人并肩同行，乘著夕陽滿載而歸。

    陳今今看著地上修長的倒影，不禁笑起來，真希望，這一條路可以走得久一點。

    ……

    天還沒亮，李香庭便就著朦朧的月光去地里摘了一大袋新鮮果蔬，又裝了兩大袋米，留陳今今帶走，給前方的戰士。

    等她起來，用完早餐，準備離開時，看著地上備好的食物，無奈地笑了：“這么多，李苑，你要累死馬嗎？”

    “跑一會停下來歇歇?！崩钕阃崦R的鬃毛，想起不知所蹤的宗林，“我早上喂了它一些小麥，還吃了草?！?/br>
    陳今今看他溫柔的目光，回憶起曾經一起策馬崩騰的日子，她倒吸口氣，默默勸慰自己想開點，一直困在美好的回憶中，只會讓現在的自己更難受。

    也許兩年前沒有離開，一直在這陪著他，現在大概又是另一種可能。

    也許他們結婚了，甚至還有了孩子，每日畫畫著文、朝耕暮耘……

    她曾在心里問過自己無數遍：

    后悔嗎？

    千遍萬遍，得到的始終是一個答案

    ——不悔。

    如果回到兩年前，再選一次，她還是會義無反顧地奔赴前線。

    即便后果是失去他。

    可什么又叫失去？

    他一直在這里，從未離開。

    不能甜言蜜語、纏綿悱惻，發乎情，止乎禮，又怎么樣呢？

    只要他好好活著，只要還能見面，就足夠了。

    “李苑，三天后我再來看你?！?/br>
    ……

    三天后。

    李香庭做完早課，就一直天王殿待著，這是離寺門最近的地方。

    閑來無事，他將提多羅剎佛像底座的斑跡重新修復一遍，讓自己定神。

    李香庭等了一天。

    陳今今都沒有出現。

    午夜，寺里的人都入睡了。

    為免安全事故，夜間佛殿香燭皆滅，到處烏漆墨黑。

    唯有門口亮一盞燈。

    晚上涼，李香庭多披了件僧袍，提著煤油燈，立在寺門口，望來時的路。

    蒼莽遼闊的荒原里，老樹婆娑。

    一陣風動，都讓他心動。

    ……

    第106章

    清晨，細雨如絲，馬蹄奔跑在濕潤的土壤上，從迷濛的云霧中悄悄而至。

    陳今今下馬，松開韁繩，朝門口的男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