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今今正回身，笑著塞了口油條：“這中國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居然能在這里碰到，也算我們有緣，來，干一杯?！?/br>
    李香庭見她舉起豆漿，沒有回應。

    陳今今腳在桌底輕踢他一下：“來啊?！?/br>
    李香庭無奈，端起碗與她淺淺碰了一下，一口氣喝下半碗，又低頭啃饅頭。

    陳今今沒太大胃口，油條吃了半根，喝幾口豆漿便飽了，她將錢放在桌上：“老板，錢放這了，這位先生的一起付了?！?/br>
    “好勒?！?/br>
    李香庭立馬放下筷子：“不用?！?/br>
    陳今今一邊揮手一邊走了：“有緣千里來相會，一頓飯而已，走了?！?/br>
    李香庭剛掏出錢，陳今今東竄西竄，已經沒影了。他抬起腕表看一眼，快五點半了，時間緊迫，還是等回來再還她。

    下午兩點上課，李香庭算好時間，趕在一點五十前來到教室。

    傍晚放學后，他便來到華興旅館的公共座椅上看古建筑書，等人出現。

    直到晚上七點半，陳今今才睡眼朦朧地出來遛彎。

    李香庭見人，直奔過去：“你好?！?/br>
    陳今今停?。骸坝质悄?，找我干嘛？”她笑起來，“看上我了？”

    “沒有，不是……”李香庭無話可說，將早飯錢遞過去，“還你錢，雖然是老鄉，還是互不相欠的好?！?/br>
    陳今今懶洋洋道：“你再請回來不就好了，我朋友今天忙，沒空陪我吃飯，人生地不熟的，要不你帶我吃一頓？”

    “抱歉，我還有事?！?/br>
    “干什么？”陳今今上下打量他，漂漂亮亮的人，穿得卻破破爛爛，還背了個麻布袋子，“又去翻墻??？都沒問你，你一個老師，為什么大半夜翻學校墻？偷跑出去做什么了？”

    沒什么好隱瞞的，李香庭直言：“我在寺院修房子，等會就是要過去，星期日晚上才會回來，時間不早了，錢你先收下，等我回來可以再請你吃飯，也算盡地主之誼?！?/br>
    “好吧?！标惤窠窠舆^錢。

    李香庭剛要走，目光掃過她腹前，看到脖子掛下的相機，和自己在巴黎買過那臺是同一品牌，不過這款更先進，也更貴：“你是攝影師？”

    “不是啊?！标惤窠竦皖^看一眼，“愛好?！?/br>
    李香庭略激動，他的相機早在滬江時就賣掉了，來到寂州只在照相館里看到過照相機——老式的，零件一大堆。老板怕麻煩，死活不肯跟他去拍壁畫，難得遇到先進的相機，他急問：“可以幫我拍攝嗎？我可以付你工錢，還有膠卷錢，去拍一些壁畫的照片?！?/br>
    “嗯？”陳今今感興趣起來，“什么壁畫？洞窟？墓室？”她自言自語起來，“哦，寺廟壁畫，你說要去寺廟?！?/br>
    李香庭有些驚喜：“你懂壁畫？”

    “不是很懂，這些年游山玩水的，看過一些?！?/br>
    “是唐代和明朝的寺廟壁畫，非常壯觀，你看到絕對會為之驚嘆?！?/br>
    說這么久話，陳今今清醒了些：“在哪？”

    “十幾公里外?！?/br>
    “走過去？”

    “有輛自行車?！?/br>
    “哦?！标惤窠竦溃骸昂冒　?/br>
    “只是我要在那待兩天，中間可能沒空送你回來，如果你有其他事情，我們就約改天?！?/br>
    “那我也待兩天?！标惤窠裢崃讼履?，“我閑得很，正愁沒事干?！?/br>
    “那太好了?！崩钕阃ヌ崞鹚钠撇即?，“干糧我都準備好了?！?/br>
    陳今今挑了下眉：“可以帶兩瓶酒去嗎？”

    “……不太好?！崩钕阃オq豫幾秒，“你可以躲在外面喝?！?/br>
    陳今今笑起來，轉身跑上樓梯：“等著，我去多拿些膠卷?！?/br>
    ……

    破破爛爛的自行車，行在雪未化盡的綿軟的草地上，車頭綁了個手電筒，勉強照亮前方崎嶇的路。

    陳今今坐在后座，同李香庭東拉西扯。

    正說著，她忽然跳車。

    李香庭趕緊停下，緊張地回頭看，只見陳今今單膝跪在雪地上，他支好車，過來查看：“摔到哪了？讓你抓緊，偏不聽?！?/br>
    “我自己跳下來的?！?/br>
    “……”

    沒傷到，只是膝蓋有點痛，陳今今起身撣撣褲腿，往月亮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

    “拍張照?！?/br>
    李香庭跟上去，見她停在一顆形狀怪異的高樹下，藉著月光，仰面拍了張照。

    他循相機的角度看去，只見積雪未化的樹梢上竟有片樹葉，在寒風大雪后，居然還能堅.挺地墜在樹上。

    冷漠的月光籠罩在她淡笑的臉上，化成了溫柔的暖流。陳今今放下相機，望著孤葉后的月：“是不是很值得？”

    “是，但月光太暗，拍不清楚吧?！?/br>
    “與眾不同的景色我見過太多，又不是真正要拍它?！?/br>
    李香庭明白她的意思，接上說：“記錄一次偶遇，也許更有意義?！?/br>
    陳今今微詫地看向身旁的男人，以往遇到這種情況，那些人只會覺得自己莫名其妙，情緒第一次得到呼應的感覺……有點怪，可不管他是真心還是不愿掃興有意附和，她都覺得有點開心。

    “你要再看一會嗎？我把手電筒拿過來?！?/br>
    “不啦?！标惤窠褫p拍一下他的胳膊，往自行車走去，“去看你口中能讓我為之驚嘆的壁畫?！?/br>
    李香庭跟上去。

    陳今今走在前面，走著走著，忽然腳尖用力一踢，挑起松軟的雪，雪粒散在半空里，緩緩墜落，她回頭倉促地看一眼李香庭，繼續往前走：“還沒問你叫什么名字?！?/br>
    “李香庭?！?/br>
    “有字嗎？”

    “苑?！?/br>
    “李苑?！?/br>
    “老一輩取的，現在不用了，你就叫我李香庭吧?！?/br>
    “好吧，李香庭，我叫陳今今?！?/br>
    “晶瑩的晶？”

    “今天的今?！?/br>
    陳今今先走到車邊，轉身看他：“要不要換我騎？”

    “哪有讓女孩子背人的道理?！?/br>
    陳今今手落到車把上，微揚著下巴：“瞧不起女人啊?！?/br>
    “不是不是，你路不熟，再加上天黑，化雪不好走，還是我騎穩妥點?！?/br>
    陳今今聽他認真的口氣，笑了，這個小……帥哥，真是太正經了，她坐到后座：“那走吧?！?/br>
    李香庭握上車把，騎坐上去：“你抓穩了，前面路不好走，有點顛?！?/br>
    “好?！闭f完，陳今今手臂從他身側繞過，半摟住他的腰。

    李香庭忽然屏住呼吸，他只是讓她抓穩車座而已……

    不知怎的，又想起那個錯誤的吻，他緩緩松口氣，告訴自己別亂想，現下只是為了安全而已。

    “李苑，你多大了？”

    “李香庭?！?/br>
    “哦，李香庭?！标惤窠窨聪蛩暮竽X勺，“我覺得你應該比我小?！?/br>
    “我二十二歲，一九一五年生的?！?/br>
    “果然，我比你大兩歲?！标惤窠褡チ俗ニ囊路?，“那你叫我jiejie吧?！?/br>
    “好?！?/br>
    “這么聽話?！?/br>
    “你年長些，合理?！?/br>
    陳今今笑了起來：“我應該早點認識你，你太好玩了?！?/br>
    ……

    知道李香庭今日會來，入夜后，明盡小和尚一直守著門，坐在天王殿前的臺階上，旁邊放一個煤油燈，遠遠看到手電筒的一束光射來，趕緊提上燈迎過去。

    他沒想到的是李香庭還帶了位女施主，到跟前放下燈，合掌行了個禮。

    路上，陳今今聽李香庭說了寺院的情況，她想這應該就是那個不會說話的小師父了，也合掌回應。

    多個生人，明盡明顯拘束些，帶人進了居士寮房，安頓好后，他便去歇下了。

    夜晚正是陳今今精神最亢奮的時候，跟李香庭轉了一圈。

    因為手電筒的電池有限，且較貴，于是他們一人拿上一根蠟燭，挨個殿看。

    兩人性格頗像，都是情緒外放的人，對于喜歡的東西會毫不吝嗇地表達喜愛，但陳今今到底是外行人，對這些古老的藝術雖敬仰、有興趣，但感情遠遠沒有李香庭來的更濃烈。

    僅僅看完大雄寶殿內的壁畫，兩人手中的蠟燭便燃盡了。

    殿內一片黑暗。

    李香庭在前面領路：“小心門檻?！?/br>
    陳今今跟在后頭，隨人走出佛殿。

    云霧被風吹散，月亮明晰許多，清冷的光華鋪就滿院，亦照亮兩張爛漫的面容。

    李香庭轉身問她：“還要看嗎？我可以去取蠟燭，我買了幾十根存在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