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br>
    門一開，涌入更大的涼氣。

    賣鴨梨的小姑娘挑著擔來到車窗邊，小心翼翼地問他：“先生，買鴨梨嗎？”

    杜召看向這小不點，臉紅紅的，瘦弱的右肩被重重的扁擔壓得塌下去，一對大眼黑溜溜的，充滿了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成熟：“怎么賣？”

    “一斤十個銅板?！?/br>
    “給我拿兩斤?！?/br>
    “好的先生?！毙∨⑿断聯?，秤了幾個，“先生您看，兩斤正好?！?/br>
    杜召看著她認真的表情，彎起嘴角：“好，裝上吧?！?/br>
    小女孩裝好梨，遞過來。

    杜召卻給了她一塊大洋。

    小女孩不敢接：“先生，我找不開?！?/br>
    “不用找，拿著吧?！?/br>
    “謝謝先生?！毙∨⒂痔袅藘蓚€大鴨梨，“送先生兩個?！?/br>
    “謝謝?！?/br>
    “先生再見?！毙∨⒅靥羝饟?，高興地走了。

    杜召目送她遠去，冰涼的鴨梨還蒙著層清霜，握在手里，涼到心里。

    見多了生死離別、餓殍枕藉，對于某些人來說，熱湯飽飯、糊口的生意、一處避風擋雨之所，已經是幸運了。

    真希望有朝一日國家不受外敵欺辱，百姓豐衣足食、安居樂業。

    杜召心里默嘆了口氣，挪開目光，恰好看到鄔長筠撐一把黑傘，從長巷清霧中徐徐而來，一襲清冷的黑裙，硬是被她走得搖曳生姿。

    不怪李群玉會寫出“裙拖六幅湘江水，鬢聳巫山一段云?！?/br>
    鄔長筠是掐著點下來的，提了個小小的舊皮箱，只裝了貼身衣物和化妝用品。

    十分鐘前，她才睡醒。近日沒排戲，人也閑著，干脆去接了個單，幾個小時前剛宰了個六十多歲jian.yin孩童的老畜生，臟血濺到手，害她洗了無數遍，皮都快搓破了。領完賞金回來，夜里三點多鐘才睡覺。

    白解見人過來，幫她把皮箱放入車后備箱：“你先上車，我馬上就來?！闭f完，又去生煎鋪前等著了。

    副駕駛放著水壺和帽子，鄔長筠無精打采地坐到后座，也沒同杜召打招呼。

    “吃了嗎？”

    她搖搖頭。

    “下車，去吃點，中午到琴臺鎮才停?！?/br>
    “不餓，我睡會?！?/br>
    兩人中間隔了袋鴨梨。杜召見她別過臉去睡了：“昨晚做賊去了？”

    鄔長筠沒回應。

    白解拿著生煎到后窗問杜召：“來點嗎？”

    “不用，走了?！?/br>
    白解坐上駕駛位，又聽杜召道：“生煎給我?！?/br>
    他把袋子遞到后頭，卻見杜召隨手扔給了鄔長筠。

    腿上一熱，她睜開眼看過去：“干什么？”

    “吃完了再睡?！?/br>
    鄔長筠隨手給撣開，靠著窗再閉眼：“不吃?！?/br>
    杜召拿起來，又扔還給白解。

    “來一個嘛，香的?！?/br>
    “吃你的，開車?！?/br>
    白解掏出生煎叼在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了句：“就知道兇我?！?/br>
    車開出幾米遠，后面忽然追了個小女孩：“先生——先生——”

    白解看向后視鏡：“是在叫我們嗎？”

    杜召回頭，是剛才賣鴨梨的女孩：“不管她，走吧?！?/br>
    小女孩追不上，氣喘吁吁地停下，手里抓了十塊大洋，是在梨筐里發現的，她一猜就是那位英俊的先生賞的。

    這么多錢，夠她吃一年飯的了。

    她望著遠去的黑車，喃喃自語：“好人有好報?！?/br>
    ……

    昌源在滬江西北方向五百多公里處，晝行夜息，需要兩天時間。

    中午，他們到達琴臺鎮，一個人煙稀少、發展滯后的小鄉鎮。

    車停在一家飯館外，老板迎幾人落座。

    鄔長筠卻獨自到窗邊一小桌坐下。

    白解問：“你怎么坐那了？”

    “哪有拿著錢還吃你們的道理，我自己點?！?/br>
    見杜召沒開口，白解也不便叫人過來。

    杜召雖長了一張揮霍無度的臉，但在日用和吃食上并不過分講究，可能是因為年少時行軍粗茶淡飯吃慣了，對這方面沒太多要求。

    可今日，他卻反常地點了六道菜。

    白解再往窗邊看去，見鄔長筠面前只放了盤炒土豆，還有碗免費的青菜湯，米飯倒是要了兩大碗。吃相一點也不淑女，大口扒好幾下米飯，才夾一塊土豆。

    他只覺得這人真寒磣，賺了主子這么多錢，還這么摳。

    菜陸續上來，四葷兩素，杜召敲敲盤子，示意白解給鄔長筠送兩碟去。

    他心領神會，端著菜高高興興過去，放到她桌上。

    鄔長筠看向面前的紅燒rou和魚，將它們推遠：“謝謝好意，吃人嘴短，煩請拿走，我們各吃各的、各睡各的，除了必要事情，互不干涉?！?/br>
    “點都點了，我們吃不完，也浪費?！?/br>
    “那是你們的事?！?/br>
    “回來，”杜召對白解道，“愛吃不吃?！?/br>
    “你不吃就放著?！卑捉饪帐肿吡?。

    鄔長筠吃飯很快，十分鐘不到，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從杜召桌旁過去：“慢點吃，我出去走走?！?/br>
    杜召朝她那桌看過去，送過去的那兩碟菜一筷沒動。

    白解問：“端回來？”

    杜召乜他一眼：“飽了?！闭f完，也撂下筷子出去了。

    白解最后塞了兩塊rou：“老板，結賬?！?/br>
    ……

    下午，換杜召開車。

    白解坐在副駕駛呼呼大睡。

    鄔長筠睡了一上午，這會精神來了，一直看外面的風景。

    這一片是平原，茫茫無際的荒地，看不到盡頭。

    要是用來種糧食多好。

    杜召開車兇，打彎、提速都比較急，鄔長筠跟著左搖右晃，頭有些暈，降下車窗透透氣。

    杜召通過后視鏡看她：“吃那點東西，可別吐了?！?/br>
    鄔長筠看過去：“你故意的?！?/br>
    方向盤一打，一個大彎過去，鄔長筠及時扶穩，前頭的白解卻毫無預兆地被晃醒了，一臉懵：“到了？”

    杜召壞笑了一下：“還早?！?/br>
    鄔長筠白了他一眼，嘟囔一句：“幼稚?！?/br>
    杜召又一個急轉，晃得她火冒三丈：“你能不能好好開！不行我來?！?/br>
    杜召想起那晚她發瘋的模樣：“再把我車撞了，真要你賠?！?/br>
    鄔長筠不說話了。

    杜召看她那憋一肚子氣的模樣，心里更樂。

    長途無聊，難免發困，逗她一下，實在有趣。

    ……

    傍晚，行至槐州，車停在一家酒店外。

    工作人員慇勤地幫接行李，鄔長筠把自己的小箱子拿出來，同杜召說：“我去附近找個小旅館住?！眲傓D身，被杜召握住手腕。

    他用一種不容置喙的口氣，近乎于命令道：“就住這，晚上不安全，不許亂跑?！?/br>
    “太貴了，住不起?！?/br>
    “我付?！倍耪俨唤o她反駁的機會，直接拉人進去，要了三間房。

    鄔長筠看一眼價格，倒吸一口氣，上前擠開杜召，把自己那間付了：“不用你付，說好的，互不干涉?！彼蒙戏靠ㄓ矚獾刈吡?，“明天見?！?/br>
    小城沒什么旅人，大多房間都是空的，他們三個人的房間連著，杜召在中間。

    鄔長筠討厭久坐，一天下來，渾身難受，在床上躺了會，便去洗澡了。

    難得住一次好酒店，花這么多錢，得好好享受一下。

    她將浴缸放滿水，躺進去自在地泡著，真舒服，從頭到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