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聲鳥 第2節
我權當自己聽不見,找了另一把椅子就坐了下來。 按理說,輪完我的班次后,我就可以直接回家了,但是江肅洲今天特意拜托我等他下班了一起走——他今天的班次是下午六點到零點,但是明天是他女朋友生日,他給他女朋友訂了蛋糕,準備今天請一個小時的假,十一點就去拿蛋糕,十二點送到她家里,要給她一個驚喜。 還生拉硬拽上我,說順便給他女朋友看看自己在上班地方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我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就糊里糊涂地答應了。 我看了一眼時間,離江肅洲下班還有半個小時,我在更衣室里換好了自己的衣服,不知道洗過多少遍的t恤下擺被拉成了透明的白色,鏡子里映出來的那張臉怎么看都不算出眾,就算是化了妝也只顯得僵硬。 莫名其妙的,我想起了那個幾乎黏在男人身上的小男生,他的臉白白凈凈的,我看不太出來是不是化了妝,只記得他攀附住男人的手指白而細,像藕一樣,脆生生的嫩。 他對那么好看的小男生都是這樣輕慢的態度,更何況只是靠跳舞的身段去取悅于人的我。 我沒再看鏡子,將臉上的妝卸掉,走出更衣室后,發現林小陌還坐在椅子上敲鍵盤。 我有點驚訝。 前幾天他都是一到下班的時間就走,不肯在柏林夜的休息室里呆太久。 我不想多管閑事,蹲下來把我的那雙高跟鞋從長筒靴里抽出來的時候,手指被林小陌用鞋跟踩住了。 他用了力,我又猝不及防,一時間疼得抽了口氣,扭過頭看著他。 “真的是個啞巴?真的不會說話?” 我來這里應聘的時候給老板看過孤兒院的證明,林小陌當時也在場,我記得他哼了一聲,聲音不大不小地嘀咕了一句“連啞巴都要啊”,被江肅洲瞪了一眼才朝我翻了個白眼。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又來向我求證這件事。 我的一只手被他用力踩住,怎么也抽不出來,比劃不了手勢,只能點點頭。 林小陌眼睛里流露出很深的恨意,他更加用力,我都要以為自己的手指會被他踩斷。 “你知道自己是個啞巴,還想攀高枝是吧?誰給你臉了?”見我疼得皺起了眉,林小陌就像終于出了口氣似的,把腳挪開,又往我肩膀上踢了一腳,長筒靴在我的白t恤上留了一個灰撲撲的印子,他冷笑道,“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你命再賤,也別總惦記著注定得不到的東西?!?/br> 我知道他說的都是實話。 也正因為知道他說的是實話,所以這個時候,我生不出一絲一毫辯駁的勇氣。 林小陌的臉色總算好看多了:“跟啞巴說話就是沒意思,我告訴你,沈渙,你以后再靠近許少,我就叫人把你的手指一根一根地砍了?!?/br> 我低著頭將我的高跟鞋收進了我的柜子里,被踩過的手指已經泛了紅,我又想起小男生脖頸上的吻痕,不由地一陣心煩意亂。 林小陌這幾句話的威脅大于真實性,他如果真的認識能砍掉我手指的人,也不至于還在柏林夜里討生活。 江肅洲跟我聊天的時候說過,林小陌天天都在做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有點身段和姿色就想去勾引人。我坐在一旁嗑瓜子,江肅洲就冷笑著點評說“山雞好歹還有幾根羽毛能襯得上鳳凰,一只麻雀還挺會給自己畫大餅”。 我在心里默默贊同他的話時,怎么也沒想到林小陌跟我看上的枝頭會是同一根。 只不過我為情,他為利,就算仗著一副看得過去的皮囊,也都得不到男人的垂青。 第3章 “居然是你” 我收拾好東西后,站在柏林夜的后門等江肅洲出來。 被林小陌踩過的手指還在隱隱作痛,我微微蜷縮了一下,只覺得骨頭縫像錯位了一樣疼。 柏林夜位于建海市市中心的街角處,路燈昏黃的燈光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我出不了聲地在嘴里念叨著“許少”這兩個字,準備等江肅洲出來后,問問他知不知道許少的全名。 我刻意讓自己忽略掉記憶中他在小男生脖頸上留下的痕跡,還有他伸進衣擺下方往里探時勾起的嘴角。 只是給他點了幾杯酒而已,他應該不至于發現……我隱晦至極的愛意。 畢竟他都不屑于一百一杯的蜜語林,更不會費心思去探尋它有什么含義了。 “沈渙?!?/br> 我聽到江肅洲喊我,便回過頭。 “是不是等我很久了?” 我搖搖頭,比劃道:沒事。 江肅洲晃了兩圈食指上的車鑰匙:“蛋糕店有點遠,騎我的小電驢去?!?/br> 我跟著他走到更偏一點的地方,被劃分出來擺放著自行車和電動車的地方只剩下孤零零的一輛,是江肅洲剛買的,用他的話說就是“因為我有一顆熱愛瑪莎拉蒂的心,所以我買了愛瑪電動車?!?/br> 他熟稔地開了鎖,示意我坐在后面的座椅上:“上來,陪我去拿蛋糕?!?/br> 我坐了上去,江肅洲載著我按照手機導航的提示往城郊的方向行駛。夏天夜里的風還帶著熱意,馬路和人行道上幾乎看不到汽車和行人的身影,我聽江肅洲跟我說了一路他女朋友會有多驚喜,有點慶幸他沒有注意到我有些僵硬的手指和t恤上拍不干凈的鞋印。 電動車在一家還亮著燈的蛋糕店前停下,江肅洲深吸口氣:“你幫我看著車,我進去拿蛋糕?!?/br> 我點點頭,看到他臉上不加掩飾的真摯笑容,想起那個被叫做“許少”的男人。他也給過我一個微笑,只不過笑容里嘲弄的意味大于真情實意,看著就格外虛假。 沒過一會兒,江肅洲就捧著蛋糕出來了。 四寸左右的小蛋糕被他珍之若重地放在透明的蛋糕盒里,淡粉色的奶油上,兩只做工精致的巧克力兔子抱在一起,旁邊還插著一朵鹽漬玫瑰。 “漂亮吧?”江肅洲得意洋洋地跟我炫耀,“妍妍肯定會喜歡?!?/br> 我就笑了笑,比劃著問道:走不走?怕來不及了。 江肅洲盯了好一會兒才明白我在說什么,他把蛋糕掛在了電動車的車把上,隔一會兒就看一眼:“走走走,送蛋糕去?!?/br> 江肅洲和他的女朋友夏妍前段時間買了房,小情侶咬著牙一起湊錢付了首付。這個價值四百塊錢的蛋糕是江肅洲攢了很久才買下來的。我看著他笑彎了的眼睛,在心里猜測夏妍是會激動地哭出聲還是怪他亂花錢。 這還是我第一次去朋友家里做客,到了樓底下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穿得不太像話——我甚至都沒有買禮物。 一開始得知要去見江肅洲女朋友的激動突然就煙消云散了。 我思來想去都覺得這件事不妥當。 女孩子過生日,男朋友送她驚喜,驚喜過后必然是一番溫存,我一個電燈泡過去做什么? 江肅洲沒想這么多,我卻不愿意讓他的女朋友對我留下“不識時務”的印象。 更何況我還是個不知禮數的啞巴,沒帶禮物過去就算了,難不成讓夏妍一邊看我比劃手勢,一邊在網上搜《手語大全》嗎? 于是我抓住江肅洲的衣擺,他回過頭:“怎么了?” 我比劃著手勢:我就不上去了。 他沒看懂:“你再比劃一下,我沒弄懂你的意思?!?/br> 于是我掏出手機,在備忘錄上打字:我就不上去了。 “為什么?”江肅洲問道,“不是說好了跟我一起陪妍妍過生日嗎?” 我搖搖頭,又擺了擺手。 江肅洲一頭霧水:“沈渙,你好歹給我個理由啊?!?/br> 我不想把自己的懦弱和退縮宣之于口,我覺得很羞恥。 就像每次有人知道我是啞巴時,他們看向我的眼神一下就變了——同情、憐憫、好奇、驚訝,這些眼神讓我有一種無地自容的自卑。 我朝江肅洲連連鞠躬,他是一個很好的朋友,和林小陌不同,他對我不會說話這件事沒什么看法,學手語的時候也有模有樣,但是我不想破壞他和他女朋友最甜蜜的這一刻。 我一個啞巴,做什么要去湊跟我無關的熱鬧呢? 江肅洲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又看看我,他想跟我問清楚,又因為快到零點了而不能兼顧。 于是我果斷地轉身走了。 “沈渙!”江肅洲叫我的名字,我沒有回頭,在心里想著明天再找個理由告訴他,總不至于……連朋友都做不了了吧。 我走出小區后才發現,這是我第一次來這里,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家。 地鐵和公交已經停運了,叫個出租車我又心疼錢。 這個時候,我更慶幸自己沒有去江肅洲家里了。 分完蛋糕后,小情侶就該過自己的夜生活了,江肅洲知道我第一次來這里,肯定不放心我自己回去。無論是留宿還是他幫我叫車,我都覺得過分麻煩他了。 朋友而已,至于嗎? 我深吸口氣,沒再讓自己想這些有的沒的,導航顯示這里離我的出租屋有十一公里左右,比我以為的要近一點。 我沿著導航指引的方向走過了人行道,看著手機屏幕上的數字緩緩地減少,意味著我離家更近了一些。 忘了去問江肅洲知不知道“許少”的大名是什么,我有點遺憾地嘆了口氣,如果我能知道他的名字就好了。 這么一分神,我就沒有注意到打著轉向燈駛過來的車,它要撞過來的時候,我下意識地退后了兩步,沒站穩,一下就摔倒在地。 我抬起頭,認出來這輛車是江肅洲心心念念很久的瑪莎拉蒂。 車門被打開,來人看清楚我時,原本說了一半的“你還好嗎”,就變成了滿是嘲弄的“居然是你”。 第4章 “他叫許衷” 是柏林夜里的那個小男生,他微微抬著下巴,態度倨傲地看著我,臉上是掩蓋不住的嫌惡之色,隱隱帶著點忌憚。 我一下就猜到這輛瑪莎拉蒂里坐著的是誰,眼睛就亮了起來。 “陳渡,還沒解決好嗎?” 在安靜的夜色里,男人帶著磁性的聲音落在我的耳朵里,好聽的不像話。 這個叫陳渡的小男生臉上出現一閃而過的驚慌:“馬上就好了?!?/br> 他蹲下來,是正好可以遮住我的角度,再一臉rou疼地把手機從口袋里拿了出來:“收款碼發我,要多少錢直接說,這件事就私了,你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知道嗎?” 他手里的手機沒有貼膜也沒有換手機殼,明顯是一部新手機。 是男人給他買的。 這個認知讓我有一瞬間的酸澀。 我退出了導航,點開備忘錄,在上面打字:我不要錢,你能告訴我許少的名字嗎? 陳渡愣住了。 他可能第一次看到給錢還不要的傻子,不等我再打字,就像怕我反悔一樣,說:“許衷,衷腸的衷?!?/br> 我在心里念叨了兩三遍這個名字。 許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