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暄妍/裊裊春腰 第56節
這一口氣只是前綴,但把師暄妍嘆得心肝發顫。 她這里怕得直打寒噤,怎知圣人竟是一句—— “朕之長子,脾氣秉性,朕最知曉。除卻一副皮囊,和通天的權勢,他委實也太不像話,要做人夫君,他是百千個不合格的!” 竟然有人所見略同? 師暄妍正想與之惺惺相惜一番,可一看到圣人那雙深邃凌厲的龍目,她嚇得把自己的縮了回去。 圣人笑道:“太子妃。你與太子也訂婚有數日了,他可有對你不起之處?” 師暄妍想了想,其實沒有。 圣人又道:“其實這婚前懷嗣,就是他對你不起,他若珍惜你的名聲,便不會給你留下這么大的一個后患。太子的確不像樣,如今你們已經訂婚,他有不周到之處,你盡可以對朕說來,朕為你做主?!?/br> 師暄妍叉著手,垂眸說道:“殿下未曾欺我。臣女在洛陽與殿下相識時,彼此都不知對方身份,是……是兩情相悅,一時糊涂……” 圣人擺擺手:“你不必替他辯解,朕的長子,朕了解,一身的頑固陋習。你如有委屈,盡可以對朕明言,朕來斥責他,趁著婚前囑他改正?!?/br> 師暄妍不明白圣人為何要這樣評價太子,忍不住想回護一句:“殿下對臣女體貼入微,在行轅時,殿下事無巨細,對臣女百般照拂,怎會有半分委屈給臣女受。臣女只盼與殿下朝暮相對,白首不離?!?/br> “當真?” 師暄妍叩首:“是真?!?/br> 圣人大松了一口氣。 他總覺得,以老大那個鬼德行,想要贏得小娘子的芳心,那是夢話。 所以他一直拿不準太子妃的心意,如不是兩情相悅,互許衷腸,將來老大的彎路有得走。 帝王之家,有太多從年少情深,走到相看陌路的夫妻,他不希望自己兒子將來重蹈先人的覆轍。 但太子妃的回答,圣人心甚滿意,這個兒媳固然出身低了一些,比不得五姓之家,但勝在誠摯可靠,是個好孩子。 她這樣回答,圣人也就放心了。 尚未來得及高興,忽聽內監傳報,道是貴妃求見。 好端端地,鄭貴妃怎么來了? 圣人頓時拉長了老臉,怫然不悅。 鄭貴妃不請自來,飄然而入,遠遠地便盈盈沖圣人行禮。 寬袍廣袖,卷起一股柔軟的香風,拂過師暄妍的面頰。 這是她第二次見鄭貴妃了。 在圣人面前的鄭貴妃,并無往日的盛氣凌人,而是溫柔小意地,迎著圣人而來,朱唇輕啟,瞥眼師暄妍:“巧了不是,太子妃竟然也在?!?/br> 圣人皺眉道:“你來作甚?” 鄭貴妃柔情蜜意地跪在圣人面前,那雙沁水的含情目閃爍著,軟語道:“臣妾自知有罪,可是臣妾近日聽得一則消息,不得不及早告知圣人,怕您受了宵小蒙蔽?!?/br> 鄭貴妃素日里慣喜歡告狀,這一次又是來告何人的狀? 是太子,亦或太子的親隨? 無外乎這些人,圣人早已聽得耳朵起繭。 “說?!?/br> 鄭貴妃允諾,瞥眼,看向身側師暄妍。 少女身姿清雅如蘭,跪坐在滿堂光暈之間。 鄭貴妃視線一凝,蔥白指尖指向燭光中垂袖而坐的師暄妍。 “陛下,臣妾要狀告太子妃欺君罔上,欺瞞您甚深,她的腹中并無皇嗣?;仕谜婕?,陛下請太醫院眾醫官一試便知!” 那雙高貴冷艷的明眸,一霎變得冷寒如劍,劍鋒所指,正是殿中所跪的太子妃。 第47章 鄭貴妃平素結交不少京中命婦, 有此癖好。 韓氏把鄭貴妃這一癖好摸清之后,順藤摸瓜, 居然輕而易舉地就搭上了鄭貴妃,連她自己都驚訝于此事進展的順利。 她假借開國侯夫人的名義,得以入禁中仙都宮,拜謁鄭貴妃。 鄭貴妃并非不知這韓氏的把戲,只不過,經底下的女官靜嚴警醒,鄭貴妃恍然大悟。 “原來這韓氏,竟是開國侯府師暄妍多年來的養母。那她手中, 只怕有不少師暄妍的把柄?!?/br> 那的確不能放過,應該一見。 自打太子和師暄妍的婚事告成以后,鄭貴妃心頭是郁郁不快。 想起在仙都宮,她有心令師暄妍成襄王側妃, 好意相商,而那膽大妄為、不識好歹的女子,竟敢拒絕自己拋去高枝兒。 她清傲如鶴的姿態, 令鄭貴妃眼底蒙了霜, 至此每每念及, 都心頭耿耿。 那時尚未想到, 原來這師暄妍之所以拒絕她的恩賜,乃是有了更高的凰枝可攀,她居然與太子有一腿。 這是出人意料的。 有了太子妃的位分, 難怪看不上襄王側妃了。 鄭貴妃自己看人走眼是常有的事, 但沒想到, 齊宣大長公主精明練達,居然也在師暄妍這一區區侯門娘子的身上瞧走了眼。 這哪是什么雍容嫻靜的名門嫡女! 被掌摑了臉, 鄭貴妃自然愈發不欲看到師暄妍如愿與太子結親,正愁無處下手。 試想她如今身懷皇嗣,既得太子寵愛,更得天子信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何能叫懷有不軌之心的人近身。 單是想著她在行轅中待嫁,可直接略過侯府,為她開得先河,已經足可見她是多受天家父子看重了。 近來又有風聲說,陛下有意在太子大婚之前,先封師暄妍為郡君,準允她以郡君之名嫁入東宮。 一旦與太子完婚,師暄妍即刻便是太子妃,又何須郡君的身份,這也是圣人給師暄妍破例的榮寵。 但這師暄妍素日里名不見經傳,所仰仗為何?不過是因如今太子及冠年華,才得第一子,圣人愛屋及烏,欣喜如狂罷了。 此時,師暄妍的舅母韓氏突然找上來,鄭貴妃以為有所突破,便接見了韓氏。 不想果真帶來了一個大消息。 韓氏言之鑿鑿:“師暄妍腹中哪里有什么骨rou,她是杜撰的,身犯欺君之罪?!?/br> 鄭貴妃一愣神,她哪里能想得到,居然有人膽大包天,敢公然于圣駕前撒下這等彌天大謊? 初始不信,她逼問韓氏,可有任何證據。 韓氏道:“回貴妃,師暄妍自來月信起,便腹痛難忍,洛陽最有名的大夫都給她看過,說她是先天宮寒,不能孕育子嗣。她不能生育,又何來有孕?只怕是為了攀龍附鳳,特意編造的謊言,欺瞞了陛下和太子?!?/br> 韓氏故意省略自己下毒加害師暄妍這一節,只說她是先天不足之癥,看能否取信于鄭貴妃。 鄭貴妃倒沒韓氏這么樂觀。 她認為,師暄妍既然敢面圣時欺君,那太子便不可能是受她蒙蔽。 如寧恪之人,怎會被一個女子戲耍愚弄到此等地步,豈不荒唐,鄭貴妃不敢大意輕敵。 但她仍然覺得,可以把握這個機會。 太子合謀太子妃共同欺君罔上,若在圣人面前揭穿,師暄妍自是成太子妃無望,說不定,也能給寧恪下點絆子,好教圣人與之父子離心。 鄭貴妃為了確認這消息的準確性,反復再三地拷打過韓氏,韓氏把自己是如何逼迫顧未明招供的細節也給供認了。 “娘娘,給師暄妍確診懷孕的那個府醫,已經招認了,他是受了師暄妍的收買,才答應為她扯謊?!?/br> 鄭貴妃道:“那府醫何在,可愿入宮為證人?” 韓氏連忙點頭:“愿意。只要娘娘知會一聲,他便可入宮?!?/br> 鄭貴妃信服了,明麗的笑靨上掛著兩團深淺不一的笑渦,雖是笑著,美眸卻冰冷徹骨:“如此甚好?!?/br> 旁人敢欺君,她便敢當眾,揭下師暄妍的鬼畫皮。 看那端莊靜婉的皮囊底下,包藏著怎樣不堪丑陋的禍心。 最重要的,是要讓圣人相信,太子與師暄妍這雙狗男女在他眼前班門弄斧,分明有愚弄之意。 圣人生怕最忌諱受蒙蔽,只消此事捅破,頃刻間,師暄妍所受的,所有禮遇榮寵,都將煙消云散。 至于韓氏,她來巴結自己,無非是想等事成之后,她能給予江家一些好處,幫助他們舉家搬遷之后盡快在長安站住腳跟。 這也不難。 此刻,鄭貴妃玉指所向,便是大殿之上,那個勢單力薄,宛如一張淡描金邊的素宣的女子。 燈焰裊娜,照著少女如蒹葭般纖細而柔韌的身子,被鄭貴妃冷眼所指,少女玉面淡拂。 一綹額發輕垂,遮住了眉骨之下那雙清波瀲滟的秋水眸。 圣人眉心聳動:“鄭貴妃,你出口便朝著人臉上噴血,可知,凡事要講求證據,你道太子妃欺君,可有實證?皇嗣之事大過天,容人污蔑不得?!?/br> 鄭貴妃俯身下拜,臉頰貼地。 她的聲音便像是從地下傳來,多了幾分沉悶:“圣人如若不信,請將太醫院的諸位醫工傳召入殿,為師氏當場診治,若果真是孕脈,臣妾自愿受誣告之罰?!?/br> “禁中誣告,要處笞杖,太子妃位同三妃,份位超然,即便是貴妃,如若證明你所言之詞皆屬誣陷,朕也不得不以笞杖刑加諸你身。貴妃,你現在還要向朕陳情,道太子妃是欺君么?” 圣人的神色間摻雜了幾分怫然不悅,師暄妍從圣人下拉的唇角中讀出,圣人是想讓鄭貴妃適可而止,若再追究下去,便是不能善了的了,今日,非得有一個人橫著出去不可。 師暄妍不會讀心術。 但是她習慣了與寧煙嶼相處。 圣人的面相與太子生得有七八分相似,有時一些細微表情也如出一轍,能從中探出蛛絲馬跡。 她能揣摩到這點,相信與圣人相處了二十年的鄭貴妃,一定也能。 不過,鄭貴妃仍舊要追究到底,一步都不肯退讓,圣人為她砌好了臺階,她也不愿就此下來。 師暄妍不知鄭貴妃為何如此執著,難道就因為在仙都宮中,她曾親口拒絕了與襄王殿下的婚事么? 細想襄王殿下比她還要小一歲,這個年紀的少年,甚至身材都還沒有抽條,看上去更如天真稚子,頑童一般,她怎么可能對襄王殿下生出任何有關男女之情的非分之想。 何況當日拒絕鄭貴妃,實是出于對襄王殿下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