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暄妍/裊裊春腰 第48節
* 回到府上,江夫人召集眾議,將今日與師暄妍的談話告知眾人。 堂上眾人聽罷,群情激憤。 江夫人有心,避過了江晚芙,怕女兒聽到心中惶懼。 二房的林氏受不了師暄妍的氣焰,嘴角往上扯:“還由得她了?做了一個太子妃,她就要登天去,侯府日后都是她說了算了?” 三房也有些難以理解:“般般怎么會這樣呢,她平素不是最乖巧溫婉,不搶不奪的么?!?/br> 林氏看見江夫人也滿腹憋屈,看出江夫人舍不得剛認的女兒江晚芙,她便心中更有底,索性一同斥責起師暄妍來:“長嫂,這事你可不能心軟,晚芙來我們家中也有快十年了,早已就是我們師家的女兒。我們師家陽盛陰衰,女君不旺,好容易得了這么懂事柔順的女兒,莫被師暄妍三言兩語挑唆?!?/br> 江夫人呢,也自是舍不得江晚芙,否則在行轅時,她當場就應許了。 芙兒的確比般般聽話懂事,可般般卻已是太子妃…… 她猶豫著,望向正堂上一言不發的家主,師遠道。 師遠道冷眉峻目,一雙深邃的長眸眼觀六路,在被夫人打量時,他微微抬高下頜。 江夫人走了過去,微咬唇瓣,顯現出疑難之色:“夫君,你意下如何?” 二房三房的郎君都在外地任官,常年不在京中,這家里能話事的男人便只有家主一個。 二房三房的女眷,平素里也只聽家主調遣,師遠道說一不二,是開國侯府上下頂天立地的主心骨。 江夫人這一問師遠道,二房三房的兩位夫人,也齊齊看來,征得家主的意見。 師遠道一陣沉凝之后,卻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夫人,”他肅顏地將長臂往衣袖間一攏,看不出一絲奴顏媚骨,只是風姿卓然地倚在堂上檀木椅中,語調亦沉著冷靜,“芙兒的事,或也可依了般般?!?/br> 第41章 鴉雀無聲。 江夫人怔愣, 二房與三房的也都震驚了,再也想不到, 平日里家主是最寵愛江晚芙的,這回,卻能面不改色地說出,要依了師暄妍,把江家一家人趕回洛陽。 實在是不像家主了。 師遠道呢,考慮得也很周全,既然魚與熊掌不可得兼,那便舍魚而取熊掌, 般般已經是既定的太子妃,未來的皇后,而他只是一個區區的侯爵,能得此良機, 實在是蓬蓽生輝,放過誰也不可能放過師暄妍,必須將她捆進師家族譜。 這是光耀祖宗的決定, 自澧朝建立一百年來, 師家從未有過的尊榮。 當年從龍平亂的蘭臺十八將, 后來都封侯拜相, 誰人家中沒有出過皇后貴妃,沒有貴極一時?也只是開國侯府,迄今為止, 尚未有過外戚裙帶之系, 家中兒郎各個在外拼殺, 埋頭苦掙戰功。 至于江晚芙,她雖不在侯府族譜當中, 但也已經是自己認下的女兒,往后,仍舊可以作為義女收養在身邊,倘若一定要將江晚芙逐出長安,將來,在長安為她覓一門好親事,芙兒還是要嫁來,屆時她嫁做人婦,也不會礙了般般的眼了。 “阿耶……” 一個怯生生的嗓音,在耳邊倏然間響起。 抬眼看向那道紗屏重圍的槅扇,只見江晚芙自外走入,那雙烏眸彤紅,仿佛要滴下血來,凄艷苦楚,可憐無助。 風一卷,便能將她卷走似的,她無措地叉著手,在那兩道槅扇間,不知是進是退,只能咬唇挨著,唯有如此,才勉強站住身形。 江夫人大驚失色:“芙兒?你聽到了?” 二房與三房的也對視一眼,心下唉嘆,家主涼薄,定讓晚芙傷心了。 她自來師家,與一家上下和睦相處,彼此也生出了幾分真情,真叫讓江晚芙走了,別說家主和江夫人,她們也都舍不得。 師遠道呢,有些心虛,一時不忍地錯開了視線。 但他這一稍許錯目,讓江晚芙的心卻是驟然一停,她急忙向前奔入堂上,雙膝一軟,便風姿楚楚地跪在了二老面前,泣如雨下:“求阿耶不要……” “芙兒是做錯了什么嗎?阿耶說,我會改的……”她小心翼翼,膝行至師遠道身旁。 中途江夫人想要拉她一把,但江晚芙直奔師遠道,目的明確。 尋江夫人沒用,她雖想留下自己,但她做不了主,她不是這侯府上下的主心骨,一切都要爭得師遠道的心意。 那雙膝蓋,如小鴨的腳蹼,輕盈飛快地搗過水面,不加留神,便已經到了師遠道面前。 柔嫩的小手,輕輕地扯上師遠道的衣擺,一指指纏繞,如可憐的幼獸,雙眸朦朧,沁著濕潤清亮的水色。 如此柔弱,誰人不憐? 師遠道本來就意存不忍,江晚芙這么一求,他也實在不知該如何拒絕了。 抬眸看向夫人。 江夫人紅著眼眶道:“夫君,我舍不得芙兒。若是不答應般般,般般好歹是在長安,以后,總還有別的修補天倫的機會,可芙兒呢,她要是回了洛陽,可就不知何時再見了,見一面,須得跋山涉水,路遠迢迢的,怎生方便?” 師遠道細看膝下哭得淚雨滂沱的女兒,禁不得一嘆,也道:“芙兒,此事,屬實你阿姊太不懂事了些,與你無關,為父,也是受她身份脅迫。你亦知曉,你阿姊成了太子妃,位高身崇,開國侯府上下,日后都要以她為尊。你若不走,將來她還會再尋別的機會為難你的,為父,也是為了你考慮?!?/br> 師遠道意欲攙扶江晚芙,但她伏在地上,身子隨著抽噎輕輕抖動,終歸不是親生的女兒,男女有別,師遠道這指頭便沒搭住少女的肩,只是在她的發絲上撫了一下,寬慰著。 “你阿姊如若能有你一半的聽話與懂事,我開國侯府,焉能是今日局面,為父也想見你們姊妹二和睦共處,但你阿姊心中多年積怨,不是一日能平,你若肯暫避鋒芒,來日,為父答應你,一定有再回京城之日?!?/br> 不論師遠道怎么保證,也只是空口無憑,江晚芙都堅決不肯走,她膽怯而慌亂地搖頭。 “阿耶,女兒愿意被阿姊為難,是女兒搶了阿姐多年的天倫之樂,她縱是有心頭氣,撒在女兒身上也是應當的,我也不敢有怨言,只是,女兒想留在長安孝順雙親,且已經說好,等明年,阿爹阿娘變賣了洛陽的祖產,也會舉家搬來長安……” 說罷,她退后半步,一個響頭磕在了地上,擲地有聲。 “求阿耶成全!” 要說呢,江家舉家搬來長安,是當年就定好了的事。 是江夫人懇請他們收容師暄妍,才耽擱了他們的計劃,說起來,還是江夫人對不住娘家。 江家一直想進入長安,耽擱了十多年,愈發成了心病,好容易有了機會,不肯離開,也是人之常情。 江晚芙是最聽自己的話的好孩子,今日卻犟得很,死活不肯答應離開長安,師遠道對她縱容慣了,總不可能cao著大棒來驅逐妻弟一家。 論法論理,妻弟一家離開侯府尚且好說,要他們離開洛陽,連他也沒有這個權利。 師遠道滿面無奈,被江晚芙求得沒法,只好嘆了一聲:“也罷,夫人,明早,勞你辛苦再走一趟吧?!?/br> 江夫人心頭一跳,有些狂喜,但還不敢肯定:“夫君,你言下之意,對般般的要求,你……” 師遠道搖頭:“就說不答應,請她換個別的要求,但凡我能滿足,一定滿足,只芙兒婚事在即,暫不離長安?!?/br> 江晚芙心頭巨震,沒想到,侯府的阿耶與阿娘對自己這般好,比起他們的親女兒師暄妍,她已經贏了太多了,不是么? 她的眼淚花在眼眶之中打轉,轉悠了一圈,終于承載不住,撲簌簌地如珠子般濺落。 “女兒多謝阿耶!” 這一場太子妃的刁難大戲,在師家便唱罷了,落下了帷幕。 眾人心頭都松了一口氣。 只唯獨師遠道,胸口隱隱感到不是滋味。 分明是受了他人裹挾,此舉頗有無可奈何之意。 * 離宮放鷹臺,鷹擊犬逐,數百玄甲騎兵馬踏淺草,倥傯呼嘯。 太子又連發中十籌,并走馬獵得林中的一匹野狼,隨行之人,無不欽佩之至。 左右衛率府騎兵簇擁而來,爭相道賀。 寧煙嶼跨馬放鷹臺上,將奄奄一息的野狼拋在地面,由人拾撿,他接過素帕,擦拭著自己沾了血跡的雙手:“可惜,未能獵得猛虎?!?/br> 劉府率上前道:“殿下,猛虎難尋,更難擒獲,殿下金貴之身,切莫以身犯險?!?/br> 寧煙嶼一笑:“孤不過是想給自己的太子妃做一張獸氈罷了,無緣得見,便作罷?!?/br> 劉府率低頭稱是。 這額上汗珠還沒掉下來,太子忽然問道:“你剛剛,稱孤什么?” 劉府率登時心驚,他顯然被嚇蒙了,一瞬間忘記了自己說過什么話,冷汗涔涔地擦了擦自己的額頭。 寧煙嶼勾唇:“金貴之身?你是想說,孤是個‘金枝玉葉的貴人’?” 劉府率呆了一下:“???” 殿下自幼習武,有生擒猛虎之力,那“金枝玉葉”聽著卻易碎易折,與太子殿下沒有半分相干。 劉府率忙搖頭:“殿下地位尊崇,是身份金貴,但騎射高超,劍法與槍法皆是卓絕,誰人敢用這形容公主的詞兒,加諸殿下之身,實屬冒犯。臣下不敢?!?/br> 如此說來,他的太子妃必然也是懂的,這多半是形容公主的詞兒。 所以她諷刺他,病嬌易倒呢。 這小娘子是懂得怎么陰陽怪氣怎么挖苦旁人的。 不過那個“病弱太子”,演演外人看便罷了,連漢王都不信,他的太子妃怎么能相信呢? 他下馬來,正苦于思索,該如何對太子妃證明己身,牽馬回離宮,有人報信來說,華大夫求見。 老人已年過耄耋,行醫親力親為,這點著實讓人佩服,他一個老人家親自找來,想必不是小事,寧煙嶼將烏云蓋雪的韁繩拋給司御率馬監,便踱步回離宮春華臺內殿。 華叔景入內,對太子行禮,便道:“殿下,老臣尋到一法,或可為太子妃解毒?!?/br> 寧煙嶼背身解著腕上的護甲,聞言,銀制的護甲墜落在案上,砸得沉悶一聲,他忽地轉身:“你找到法子了?” 當寧煙嶼最早得知師暄妍中毒不能生育之后,便已悄然命華叔景全力研制解藥,他對華叔景的醫術信得過,既然師暄妍這病不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而是后天中毒,那就必然有解毒的辦法。 華叔景在殿內有侍從在,便斗膽請殿下,屏退左右。 事涉私隱,何況般般中毒,不能外揚,寧煙嶼拂手,令殿中之人盡退。 華叔景等人陸續離去,走上幾步,自藥箱之中,取出一本醫經寶典,臉色含著神秘,悄悄地塞進太子殿下的手掌心。 寧煙嶼接過書,垂目一看,只見赫然寫的是《房中術修習指要》。 旁邊還注釋一行小字:一百零八式圖冊入門詳解。 “……” 太子殿下初經人事,對此修習不多,耳頰如他弓弦下的飛箭般,以離弦之速竄出兩朵彤云,直蓋住了耳廓和修長的頸項。 喉結輕輕地上下滾動。 “長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