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暄妍/裊裊春腰 第45節
“你們父女倆啊,一個賽一個地扭,又別扭,又橫,但般般是個好孩子,你好好對她,將來她會孝順你的?!?/br> 這時夫妻兩人雖都沒再提起江晚芙,但彼此不約而同想道,親女兒成了太子妃,這剛認下的外姓女兒,也理應借此,高視闊步,準備嫁入王侯之家,若太子的連襟地位不崇,豈不是掌摑了皇室的臉? 有了與太子做連襟的機會,到時長安求娶芙兒的貴胄,也會更多了。 江夫人正要往外去,忽又想到一樁頂頂要緊的事,她一步跨回來,摸住丈夫的手背,口吻急促:“夫君,你該不會把已經把般般的名字,從族譜里除去了?” “……” 師遠道的臉一陣悶脹,肌rou上下地痙攣抖動了一番后,他咬牙道。 “你且去,我立刻加回來?!?/br> * 師暄妍從君子小筑取回了一些行禮用物,到行轅清點安置。 太子近旁的長史與彭女官領著師暄妍,在行轅閑逛,一路分花拂柳,為她介紹館中各類布局與陳設。 二月近末,春景和熙,幾座玲瓏樓閣砌于溪水之上,步道迂回,左右臨水而生的蘆葦與竹叢一重青碧、一重墨綠地鋪著,綠意盎然間,繁花點點,猶如寶石般,在日影照耀下熠熠生輝。 這景致明媚不失雅致,昭昭春日,爛漫撩人。 長史在前引路,并為未來的太子妃介紹:“行轅與太子殿下的率府毗連,率府是殿下的親信,有護衛殿下之責,所以此間安全,太子妃可以放心?!?/br> 幾人沿著一徑石子路上去,到了臨水而建的閣樓里,此處境界開闊,登上涼亭,能望見四面春景,惠風和暢,搖動滿庭花影水影,吹面不寒。 彭女官為師暄妍沏茶,茶湯浮著淺淺的沫子,香氣四溢,師暄妍伸手接過,笑著言謝。 太子妃是自小養在洛陽江家的,許多習慣與長安人不同,太子特意交代過,不得用長安的繁文縟節過度要求于她,只要太子妃舒心即可。 彭女官道:“太子妃居住之所,是殿下往日的茶室,在主屋后,現在已經清理了出來,用作了寢居,這屋舍與殿下的書房挨著,殿下有時來行轅,方便與太子妃相見?!?/br> 彭女官是禁中的女官,是太子派來的,她一言一行,自是首先要替寧煙嶼考慮,師暄妍并無意見。 從君子小筑來到這里,如同自橫柯上蔽不見天日的密林,來到開滿鮮花的園圃中,有種景物曠然一新之感。 吃了茶水,一行人又往主屋去,長史為男子,便先行告退,由彭女官指引師暄妍入內。 屋內長有二十來步,寬十來步,地界開闊,其中陳設雅致,終年被茶香浸染,一時未散,彭女官并不知曉太子妃的喜好,只是遵照殿下的吩咐,細致、妥帖地布置了一番。 湘簾掛珠,瓶觚煥彩,光線充足,看去明凈如新。 師暄妍邀請彭女官就座,彭女官又召來兩名女婢,為太子妃引薦:“這兩名宮女,是殿下親自挑選的,一個叫春纖,一個叫夏柔,都是可靠忠心之人,太子妃盡可以用?!?/br> 這個婢女一般大小,只有十四五的年紀,都生得眉目若畫,很是可愛。 師暄妍再一次道謝,這時,行轅傳來了通報的聲音,說是開國侯府上的江夫人來了,帶上了迢迢的車馬,來接二娘子回府。 彭女官做不了主,猶疑著望了望太子妃,這畢竟是太子妃家事,太子妃若是想回去,也自然是可以回去的。 但師暄妍只是笑了一下,別過了視線:“彭女官。我不想回去,您替我打發了吧?!?/br> 來報信的人為難著,猶豫又道:“太子妃,是江夫人,親自來了?!?/br> 生母來迎,若連一面都不見,只怕不大合適。 師暄妍沖彭女官柔柔笑道:“您是不是不方便?那好吧,我親自去說?!?/br> 彭女官是太子近前的得力助手,豈敢不從太子妃的命令,只是擔憂太子妃將江夫人打發之后又念在母女之情而失悔,太子妃這樣說,彭女官也就沒了顧忌,起身折腰行禮。 “太子妃少待?!?/br> 說罷,彭女官便帶著春纖,與報信的宮婢一同出了行轅。 江夫人大張旗鼓地前來迎接,也想過女兒至今難原諒她的阿耶,不肯輕易地與自己回去,但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親自前來,師暄妍一面都不肯露。 非但如此,她不過派了兩個下人就來打發了。 江夫人拉長了臉色:“太子妃不讓我入內是何道理?我是她的母親?!?/br> 彭女官也不想把江夫人得罪了,以后成了挑唆母女關系的惡人,便把話說得還有轉圜的余地:“太子妃身懷六甲,昨夜里輾轉宮內外,屬實疲憊,今日才落了家里,已經早早地睡下了,江夫人不妨改日再來?!?/br> 她說“家里”,是把著行轅當作了家,一定是出自師暄妍的授意。 江夫人吃了一個閉門羹,心頭幾分窩火,但看天色已晚,想著今日也確實著急,便籠起袖口:“好。你同般般說一聲,我明日午時再來。若是她還一睡不醒,我就在行轅外等她到天黑。勞駕了?!?/br> 說罷,江夫人便領著浩浩蕩蕩的一伙人,轉身打道回府,煙塵漫卷,來時著急,去時更急。 江夫人眉眼間的不悅太過明顯,婚姻本是好事,可若因此而忤逆得罪了父母,好事也只怕成了災殃。 讓生身之母青天大白日地等在門外,而避之不見,若傳出去,有礙于太子妃聲名,彭女官太太子計,為太子妃計,思忖再三,送走江夫人后,照實向太子妃回了話。 師暄妍正坐在胡床上,向著南窗剝松子吃。 彭女官轉告之后,補了一句:“太子妃畢竟是出身于師家,倘或一再拒絕生母造訪,只怕會貽人口實,在婚前便得一些流言蜚語,也累及殿下?!?/br> 師暄妍只是的確折騰了一天一夜,乏累了,實在不愿見到他們的嘴臉。 師家如今態度轉變,不是有心悔改,真的覺著自己錯了,也不是因為可憐她、信任她,而只不過是,她即將嫁的夫君,是東宮太子。僅此而已。 因為夫君是太子,所以什么婚前有孕,什么輕浮浪蕩,什么不孝不潔,便都可以既往不咎了。 豈不荒唐。 “彭女官,我知曉了?!?/br> 師暄妍笑靨溫軟。 “明日我定親自大禮相迎?!?/br> 太子妃是肯聽勸的,一聽說關系太子殿下,即刻便轉口了,彭女官也深感欣慰。 夕陽漸沉,師暄妍早早地沐浴,換上了梨花色對襟廣袖的寢衣。 天光兀自偏紅,師暄妍坐在胡床上用干燥的熱毛巾絞著濕淋淋的鴉發時,忽聽到院子里傳來了呼呼喝喝的動靜。 那動靜不小,師暄妍叫來夏柔:“怎么了?” 安靜了一整日的行轅,到了夜晚倏然變得熱鬧,難道是這里每晚都這么熱鬧? 夏柔抿唇偷笑,妙目盈盈地流轉。 師暄妍被她笑得沒底,愣怔地放下了手中絞頭發的干毛巾,自己親自去看。 還沒走出寢屋,迎面撞上了高峻如岳的男人,兩下里一碰頭,師暄妍不期然撞在他的胸口。 “唔!” 她捂住吃痛的腦殼,退后兩步,還沒來得及數落這個不速造訪的外客,就只見一行人親赴后繼地拎著一口口大箱籠,正賣力地往她的這屋里搬。 “這些是什么?我一個人用不了這么多東西?!?/br> 師暄妍的神色顯出一點彷徨,還覺著太子小題大做,實在太客氣了。 上首的男子唇角微曳開,手掌替她摁住了撞痛的眉棱骨,像掌心下搓著一枚褪殼的雞蛋,緩緩地揉。 背身向夕陽的男子,緇衣與烏發間都落滿了赤金色,顯得豐神俊朗,倜儻如玉。 “婚期還有一個多月,我決定搬來與我的太子妃同住?!?/br> “嗯?” 這究竟是誰同意的! 第39章 師暄妍眼睜睜地看著他的隨從把大箱籠一口口地往里搬, 不消片刻,金枝玉葉的太子殿下的用物, 便滿滿當當地填了一屋子。 某些人高高在上,非醴泉不飲,非梧桐不棲,平日吃穿用度,樣樣都出人之上,繁瑣無比,就連駕臨行轅,也是豪奢無度。 師暄妍心里氣, 可是無力抗拒,只好搬出教條來:“殿下,婚前我們是不可同居的,這于禮不合, 若是殿下果真想與般般同宿,還要等到下月婚典才可?!?/br> 寧煙嶼在一旁眸光淺然地睨著自己滿嘴胡話的太子妃,想起她當初在折葵別院勾引自己時, 真是兩幅面孔, 太子心上有些不滿。 “孩兒都有了, 怕些什么?!?/br> 這滿屋人, 都早已知曉所謂“內情”,因此也并不見怪,只是春纖、夏柔兩個年紀輕輕的婢女, 悄然地紅了臉頰, 低垂眼光去, 不敢細聽再看。 師暄妍早就過了因為這個杜撰的孩兒而羞澀的時候了,他當著圣人的面說她懷有子嗣時, 她也只是因為撒了謊話而心虛,眼下則是有些惱怒他為了達成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滿嘴胡嚼。 但,還是無法反駁。 師暄妍只好啞巴吃黃連,忍了這悶虧。 寧煙嶼輕笑一聲,吩咐彭女官:“帶人下去,孤要與太子妃單獨聊聊?!?/br> 彭女官神色謹嚴,福身應是,便帶著春纖、夏柔等人一同退出了寢居,便細心地掩上了門扉。 屋中只剩一雙對峙的男女,師暄妍胸脯起伏,頰滿彤暈,嬌靨生輝。 寧煙嶼薄唇輕揚,實在不知為何,自與這女郎相識以后,這段時間,他怕是笑得比前二十年還要多,看到她生氣吃癟,或是惱羞心虛,他便感到有趣。 拇指與食指結成環,輕捏向少女柔嫩的頰,在她氣惱地看過來時,他瞟了一眼地上滿滿的箱籠,低低地道:“都是給你的?!?/br> 師暄妍微微怔住,紅唇翕張。 這些,全都是他給她準備的? 他松開她的臉蛋,笑道:“我去凈室沐浴了,你慢慢看?!?/br> 說罷太子殿下飄然而去,幢幢簾?;蝿?,燭火之后,身形隱約。 不用仔細地去看,也能瞧見畫在簾帷上的身影,孤姿桀驁如冰雪,彎腰正在寬衣。 “……” 師暄妍急忙將視線擰轉回來。 她看著面前這擺放整齊的十幾口大箱籠,一箱一箱地去拆。 單單是衣物,都填滿了足有五口大箱子,每一箱籠都分門別類,裙、襖、衫、褻衣、外氅,顏色鮮麗明亮,各不相同。 像師暄妍這種年紀的少女,都不可能拒絕這么多漂亮精致的衣裳。 再打開一口箱籠,則是珠玉首飾,這首飾又包括環、釵、簪、冠、珰、鐲、篦、禁步等物,材質也不一而足,或是珍珠翡翠,或是珊瑚瑪瑙,或是東海明珠,或是和田暖玉,還有金銀點翠、通草絨花,晃得師暄妍眼花繚亂。 這些都是極其名貴的,有好些,她只在諸如齊宣大長公主與鄭貴妃那處見過,式樣相似而不雷同,但皆奢華靡靡,璀璨耀耀。 接下來連著幾口箱籠里,盛放的都是各式各樣的飾物。 女孩子拆禮物的時候,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師暄妍索性一口氣,把這些箱籠全都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