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暄妍/裊裊春腰 第14節
她若熬不住,就宣稱她病故,她若熬下來了,便把她發落到西郊莊子上,一輩子不得踏入長安一步。 “芙兒,”江夫人來到兀自因為“李代桃僵”而怔怔出神的江晚芙身旁,攜了她柔荑,輕聲道,“你可愿,過繼入我名下?以后,你便是我的親女兒?!?/br> 做侯府嫡女江晚芙自是愿意,可倘若,他們一定要讓她去替代師暄妍,嫁給襄王呢? 她從小就是師暄妍的替代品,作撫慰侯夫人思女心切之用,如今長大了,還要做她的附庸,去嫁給一個不稱意之人? 師暄妍她何德何能,憑什么。 “娘?!?/br> 江晚芙垂眸,溫溫地斂容。 “女兒愿意?!?/br> 如此皆大歡喜,二房三房幾位夫人娘子也面露笑容。 江夫人仿佛淡忘了適才被師暄妍惹出的傷心,握住女兒的小手,慈愛地道:“芙兒,現在爹娘最信任你,你姊姊鬧出這樣的事端來,差點把咱們整個侯府的聲譽都拖垮,現在你阿耶只是把她發配到君子小筑去。這事,娘便交由你安排,你去把她的行李物品收拾妥當,帶幾個婆子驅車去君子小筑,送你姊姊過去?!?/br> 這是她作為師家女兒,被安排的一件事,江晚芙自是要辦得妥帖,斂衽道:“是?!?/br> * 搖晃的馬車中,師暄妍一直掀簾探看車窗外。 長安的煙火人間,浸透著千年古都的繁華。 馬車在洶涌的人潮間,猶如一尾靈活的游魚般穿梭,暢行無阻,可見兩側秩序井然。 過一幢幢牌樓,行不知多遠,便至清遠坊。 江晚芙正襟危坐,臉頰鼻頭凍得通紅。 一直到此刻,師暄妍都裝得如同世外之人一樣出塵,也不知她哪來的厚臉皮。 江晚芙道:“姊姊,阿耶阿娘待你不薄,你怎能辜負他們,你做出這種丑事來,不知道他們有多傷心!” 師暄妍望著窗外,柔順如瀑的烏絲垂落在錦裘披籠的香肩,蔥綠掛珠的發帶沿著松挽發髻垂落,被車窗漏入的涼風卷得,與鴉發一道拂動,似懷著一股天然而成的幽韻。 聞言,她緩緩回眸,長顰減翠,瘦綠消紅,玉容掛了幾分病態,但雙瞳依然明婉水亮。 “你是說你長安的爹娘,還是說,你洛陽的爹娘?你不說我都忘了,那二老已經寒磣得用我的賞金了,如此上不得臺面,怎配做你侯府娘子的爹娘,你自然也不必再給他們一分眼色?!?/br> 她倚在側壁上,眉眼噙笑,滿目生春。 “你……” 江晚芙氣得不輕,也不知如今誰是階下之囚,居然還敢伶牙俐齒,她真想活活撕爛了師暄妍的嘴,看她還硬氣不硬氣。 馬車踅入深巷,那里頭最清幽、偏僻的所在,便是君子小筑。 第12章 傍晚時分,東宮次第點燃廊檐下一字排列的宮燈,滿室燈火耀目。 值夜的侍女手中挑著宮燈,在房檐下吹著冷雪,凍得膝蓋彎發著抖,終于得到恩準入內服侍。 東宮內燒燈續晝,暖如明春。 襄王殿下正把自己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往皇兄這里靠,每當皇兄低下頭閱他的奏折一眼,他的腦袋便悄沒聲息地往皇兄這里多挪一寸。 十幾道奏折看下去,襄王殿下從羅漢榻的床頭挪到了床尾,屁股飛快地倒騰。 寧煙嶼假裝看不見。 “皇兄?!?/br> 襄王殿下寧懌神色極是可憐巴巴,恨不得兩只爪子撓到皇兄臉上去,盼他理一理自己。 “都十六了,”寧煙嶼眼眸未抬,視線落在奏折上,并不板正的身姿卻透著骨子里的矜傲,如同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兄長教訓弟弟,“你以為你還小么?!?/br> 寧懌從小就愛巴結太子兄長,盡管她的母妃一次又一次把他扯到身后來,并對他耳提面命,太子不是好人,身份尊貴,他不要去輕易招惹他。 別的事,寧懌都肯聽鄭貴妃的,只唯獨與太子皇兄劃清界限、不相往來這事,寧懌半個字也聽不進。 “我昨日聽母妃說,他要給我娶媳婦兒,嚇得我晚上出了一身的冷汗,整宿整宿睡不著,皇兄你救救我?!?/br> 寧煙嶼的奏折落在案上,明璀的燈火映著男子如圭如璧的容顏,蒙上了輝煌的赤金之色,愈發顯得瞳眸深邃,看不清眼底心緒。 但寧懌莫名其妙地感到發怵,好像背后的冷汗出得更多了。 “娶妻不是很好?” 皇兄終于肯不看他的奏折,轉來看他一眼了,寧懌心頭小小地雀躍,但被這么一問,頗有些難為情。 襄王殿下咕噥了一聲,喃喃道:“阿耶說我還是個小孩子,沒長大呢?!?/br> 心性,的確是頑童一個。 怎奈鄭貴妃早已按捺不住,于各方勢力之中斡旋,蠢蠢欲動了。 寧煙嶼不愿讓寧懌知曉,他每日所看的奏報上都提了些什么。 鄭貴妃雖心思縝密圖謀甚大,但她把這個兒子養得卻是白紙一張、清澈而愚蠢。 不讓寧懌受傷。 幾乎是鄭貴妃與寧煙嶼心照不宣的共識。 “你知道,你母妃要你娶的人是誰么?!?/br> 寧懌撓頭:“還……不知道。聽說,是個很美貌的小娘子?長得像藕段兒似的。她們聊天的時候說的?!?/br> 藕段兒…… 寧煙嶼想起飛雪包裹了整座折葵別院的夜里,那一雙探出云袖的纖纖玉手,皓若玉質,堪比藕節,肌膚之間的淡香繞骨盈袖。 一股無法言喻形容的煩悶燥熱之感,自脊骨之下如閃著火花,一寸寸攀爬上來,分明落雪的夜晚,肌rou卻似燒灼了般起熱。 她正與寧懌議親,將要做他弟弟的,側妃。 “皇兄,你在想什么?” 寧懌的手掌在他眼前不知死活地揮動了幾下,驚醒了寧煙嶼思緒。 自還她如意鎖后,他便與她兩清了。往事是她薄幸冷血,他以德報怨,身為男人,懶得與她計較。 他也成功地做到了兩日都不曾再想起過那女子半分,她的顏色,她的聲音,她肌膚之間的幽香,她蒙著淚珠的純澈烏眸……一切一切,都再未能念及絲毫。 直至此夜,一個與之有關的不速之客闖入東宮,他的思緒終還是難以遏制,順藤摸瓜地想到了她。 這是又一次為她破例。 于寧恪,實在是奇恥大辱。 想略過她,但終究是心浮氣躁,再看寧懌一眼都覺得刺目,冷調道:“出去!” 好端端地,寧懌怎知皇兄突然惱了? 莫非是自己不想娶妻,不聽話了,惹怒了皇兄? 他害怕地站了起來,抿唇半晌,小聲道:“皇兄,你別生氣,你要我應許的話,那個小娘子,我就……考慮考慮?” “滾?!?/br> 糟糕。 好像是更生氣了。 寧懌自小是太子皇兄的跟屁蟲,太熟悉皇兄發怒的前兆了,這一個字低沉渾厚,配合眉眼間的不堪忍耐,寧懌自是知曉要趕緊奪路而逃。 寧煙嶼冷靜過后,突然想到那夜她腹痛如絞、掛汗如雨的慘痛模樣,驀地胸口一緊,揚長嗓音:“把華叔景傳來?!?/br> 周遭便有人稟告:“殿下,華太醫早幾年便已出宮去,不在太醫署為官了?!?/br> 寧煙嶼指間輕捻的紫霜毫一頓,他竟忘了,華叔景早已不在禁中。 是夜,太子殿下牽馬出了宮門,絕塵而去。 值夜之日莫名所以,殿下一貫身嬌體弱,常年病榻不離,為了養生,入夜后從不出宮,何況此時都已快宵禁了,這是怎了? 太子殿下來到華叔景家中,喚了幾遍無人應,便強闖了空門。 直至在房中燈下,瞥見著急忙慌地穿著衣物的華叔景。 老人家覺淺,睡得早,天剛擦黑,他老人家便歇息下了,誰知這回還不到半夜便蘇醒,頭腦眩暈之間,忽聽得有人叫門,扒開窗紗一看,那模樣聲音,駭他一個rou浮骨戰,忙不迭要更衣相迎。 “太子殿下?” 寧煙嶼絕不與這老兒廢話:“孤前日讓你醫治了一個腹痛的女子,她癥狀如何,生了什么???” 華叔景兩眼掄圓:“不知太子殿下怎會關懷那女子,敢問殿下與她……” 這老者,說人病情還賣關子,甚是無奈,寧煙嶼冷冷道:“萍水相逢?!?/br> 華叔景心忖,這位太子殿下素來不近女色,無論容顏多好的女子,在他眼底也不過是看一塊rou,至于那位年輕的小娘子,應當是如殿下所言,無甚關系。 只是若全然無關,殿下何以漏夜前來,跑馬而至。 寧煙嶼衣衫出了薄汗,皮膚間有熱意蒸騰,在飛雪連天的寒夜里尤為分明。 華叔景摸不出個門道來,便含糊道:“殿下,小老兒年事已高,耳目不如年輕時好使了,那次把脈,老朽也未能探出個什么來,只是為那位娘子止了疼,要是殿下欲知曉詳情,不如把侯府的府醫叫過來,盤問便知?!?/br> 師家眼下已經出了大事了。 至于為何此刻看上去如此波瀾不興,應是開國侯用非常之手段鎮壓了下來,迫于開國侯威力,府上這才平息,但也只不過是蓋了蓋兒的一鍋沸水,恐怕瞞不過多久。 造孽。造孽。 寧煙嶼耐心已經耗盡,一掌擒住了華叔景衣襟,修長的手指稍稍一用力,華叔景便覺著似是喘不過氣來。 “孤不喜歡繞彎子。長者不要試探孤的脾氣?!?/br> 明知這老東西有所隱瞞,憑他的醫術,把脈之后,怎可能會一點眉目都沒有。 敢欺瞞,便不怪寧煙嶼先禮后兵。 華叔景的花白胡子顫了顫,一派難色地道:“殿下,小老兒真沒瞧出個所以然,只是模模糊糊把出來,好像是……” 寧煙嶼面上浮起淡淡的譏誚:“像是什么?” 華叔景答應了為那小娘子隱瞞的,眼一閉,心一橫,須發張揚間,多了幾分悍不畏死的勁頭:“喜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