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暄妍/裊裊春腰 第12節
江夫人支開了旁人,只與丈夫留在師暄妍房中,讓顧府醫為師暄妍探脈。 師遠道早已料到這逆女在外邊有見不得人的勾當,心下沉著一股氣。 師暄妍卻是呵欠連天,嬌慵無力地倚在羅漢榻上,素手探出襟袖,任由府醫診治,語調婉婉地道:“爹娘一早來女兒房中,不知所為何事,般般昨夜里休息了一夜,已經好多了,只是昏倦嗜睡而已,無大礙的?!?/br> 江夫人心頭又是咚地一聲,似是更佐證了什么。 師遠道冷笑地睨著師暄妍,若不是夫人再三勸阻,一切需得等得顧府醫的診治判斷以后,才能下決斷,他此刻早已經請出了家法,抽出了藤條。 他今日,非得要活活將這孽障打死不可! 顧府醫為師暄妍診治,臉色變得凝重。 江夫人與顧府醫打交道已有多回,見此情狀,便知不妙,心懸在劍刃之上。 顧府醫起身,向師遠道與江夫人行禮:“侯爺,夫人,此事不宜外揚?!?/br> 青年的嗓音有些許猶豫遲疑,額前滲出了細小的汗珠。 師遠道袖手在旁,死盯著師暄妍,并未感覺到有一絲意外。 江夫人卻猶如被抽去了主骨,險些委地,顫抖著嗓,道:“此處并無旁人,你說?!?/br> 顧府醫以袖口擦拭額前被汗水浸濕的發,大抵是頭一回在公門府邸遇到這等棘手之事,亦有些膽顫,仍舊拱手回道:“二娘子手上脈象,乃是滑脈……” 江夫人哀叫一聲,倒入丈夫懷中,兩眼翻白,竟是昏死過去。 師暄妍雙眸懵懂,顯然也像是被顧府醫的診斷嚇到了,那雙水濛濛的美眸,呆滯地望著父親。 師遠道攙著夫人,高聲喚道:“來人!” 家主聲若洪鐘,一聲令下,府上侍候的下人蜂擁而至。 師遠道將夫人教綠珠扶著到一旁歇息,江夫人這時悠悠醒轉,可一口氣仍似是上不來,撫著胸口有氣無力的上下喘著,一雙眼眸紅得駭人,沒過多久,前襟便已被淚珠沾濕。 相比于夫人的捶胸頓足,家主則異常冷靜,雙瞳如迸火焰,沉怒道:“拿家法來!” 說罷,便箭步上前一手揪起了師暄妍的后領。 畢竟是武將出身,師遠道一身使不完的力氣,憑空能提百斤的爐鼎,將師暄妍掐住后頸之后,眾人只見,家主大步流星地親自押解著二娘子往祠堂里去。 一行人宛如潮水,追隨家主前往開國侯府內的祠堂。 天色黑沉,午時之間已是彤云密布,師遠道將師暄妍押入祠堂,送她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倒春寒催逼人骨,朔風拂卷,細細碎碎,宛如鵝毛的雪花自彤云中搖落。 庭院中密雪簌簌,趕來的不止由顧府醫照料著的江夫人,更有二房、三房諸位師暄妍的叔伯嬸娘。 江晚芙也陪伴嬸娘林氏身旁,先后來到祠堂。 一大家子具備齊全。 但除卻寥寥幾人以外,無人知曉家主何故突發此怒。 二娘子跪在蒲團上,單薄的身子上,只籠了件并不足以避寒的暮山紫平針菖蒲紋團花小襖,寒風卷入祠堂,那細小的骨骼,凍得瑟瑟發抖,鼻頭彤紅,淚眼婆娑,哀求著父親息怒。 師遠道毫無一絲惻隱之心,他對師暄妍的耐心已經用完,喝道:“拿家法!今日我府上出此不孝忤逆、不知廉恥的敗類,是我師家家門不幸,我定要清理門戶,諸位就作為見證!” 江夫人不敢上前規勸。 眼看著家主舉起了藤條,似乎就要活活將一個如花似月的女兒杖斃在此,師遠道的妾室柳氏也不禁膽寒,畏畏縮縮地道:“夫君,般般回府才兩個月,平素里雖見不著人,但行事也并未出格,你是何故如此大動肝火,非要將般般處死在這里不可?” 柳氏的身姿比師暄妍還要單薄,看她在雪里立著,還要為這孽障求情,師遠道舉起的藤條落了下來。 師暄妍忽地柔柔地喚了一聲“爹爹”,吸引了眾人目光,只見無助地捂住了肚子,那舉動,由不得人不多想。 “般般真的不知道會有孩子……” 少女哀求著。 回應她的,是一記耳光。 猶如鐵掌般,將她整個身子掌摑地側過去,口角出了鮮血。 師遠道想不到這逆女,還敢當著諸人的面,承認她見不得人的污穢勾當! 他氣得臉色鐵青,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之下,再度舉起了藤條,重重地抽打在師暄妍的背上,將她打得翻滾過身子去。 少女瘦削輕薄,宛如宣紙般的脊背,貼著寒涼入骨的地磚,身子禁不住地打寒噤,顫抖著,連哀叫都叫不出來。 這一下,用了師遠道的十成力,若非衣衫厚實,立刻就皮開rou綻。 什么骨血親緣,什么父女天倫,都在這一杖之下,灰飛煙滅。 第10章 侯府的日子順風順水,平淡得如一片鏡湖,數年也激不起一絲水花。 誰曾想,今日,竟教眾人窺見一樁驚天密辛! 這從洛陽接回的侯府娘子,在洛陽寄養了十幾年,好容易回到長安的家,但見她丹唇外朗、皓齒內鮮,舉步不搖,端莊淑慎,誰知,她竟背著人干出這等勾當來,還珠胎暗結! 一時之間,人群傳來sao動聲,但動作不大,恐惹怒家主。 江夫人知道丈夫是急火攻心,非要將女兒拉到祠堂,定是氣得狠了,他說要打死般般,女兒卻也不會看眼色,這時若只是求饒,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可她卻不管不顧,把丑事抖了出來,眼下府邸上下均已知曉,只怕是包不住火了。 俄而雪驟,漫天如絮團般的雪片在暗光籠罩的祠堂下化作灰白,諸人不得已上得檐下來,每人的身上都沾滿了雪珠。 江晚芙攙扶江夫人,也想不到,她那在江家乖順得和綿羊似的表姊,竟能把爹娘氣成這般。 眼看著,表姊就要被爹娘打死在祠堂里了。 雪越下越大,少女身形單薄,口角被扇出了一點血痕,凄艷的紅沿著朱唇滑落。 她在飛雪淹沒的房檐下瑟瑟發顫。 師家人,要么掛著事不關己的漠然,要么便如被刨了祖墳似的咒罵她。 江夫人在江晚芙的攙扶下走上前來,望著跪在地上的女兒,嘆了一聲,幽幽道:“般般,你說吧,那個男人是誰。你說了,你阿耶還會從輕發落?!?/br> 那個男人? 師暄妍眸光輕動。 她咬著被齒尖磕破彌漫著血跡的嘴唇,怯弱垂首,一個字也不說。 長長的鴉睫耷拉下來,遮蔽了那雙清波瀲滟的秋水眸。 如此冥頑不靈。 師遠道深吸一口氣,要舉起藤條,再一次狠狠地抽打她。 柳氏看不過去,忙出聲:“夫君?!?/br> 心愛的妾室一再阻止自己,師遠道也不禁皺眉。 柳氏上前來,將身上厚實的狐裘脫下,蹲下身,那張溫柔敦厚、宛如銀盤般的臉蛋上,掛著憐憫和心慈,在師暄妍的怔愣之中,緩緩將衣袍披在她的肩頭。 柳氏多年來無所出,在侯府之中猶如一道幽靜的影子,顏色生得好,因此也得了家主幾分喜愛。 但也不過是喜愛罷了,實同玩物,師遠道喝道:“你還護著這孽障做什么?滾下去?!?/br> 柳氏望著師暄妍,清潤的瞳眸之中停了一朵淚光,依依地起身,向家主福身,終究是退下了。 師遠道的藤條指著師暄妍,雙眸赤紅如火:“你娘婦人之仁,看你是她親生的骨rou份上,你把那jian夫招供出來,我今日留下你的性命,只把你發配到西郊的莊子上,是死是活,你自己選?!?/br> 師暄妍呢,像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她竟有膽子,再一次搖頭,并同時向他祈憐。 “般般不能說?!?/br> 江夫人跺腳:“是不是那個男人威脅你?你放心,你只要說了,自有侯府替你做主,不論他是誰,你阿耶都饒不了他?!?/br> 師暄妍籠著那身狐裘,兀自發顫,嘴唇哆嗦著,哀求道:“阿耶,阿娘,不要逼我了,你們不要逼我……” 記得初回侯府,師暄妍迫不及待地趕來見自己久違的父母。 甫一撞入廳堂,只看見他們一大家子其樂融融的畫面,江夫人拉著江晚芙的手,江晚芙正為江夫人賀壽,黃發垂髫,相顧怡然,如世外仙源。 而她就像一個風雪之中不速而至的外賓,一旦出現,滿堂寂靜。 所有人詫異地望著她,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從那一刻師暄妍便知曉,那一團暖如煦春的合樂氛圍,自己是融不進去的。 當天夜里,江夫人如例行公事般,來到她的寢房,問她多年來在江家可曾習慣。 師暄妍將自己多年的處境如實告知江夫人,得到的卻不過是質疑。 也對,江夫人寧愿相信自己一母同胞同食同飲長大的兄弟,也不會愿意相信一個自出生起便沒帶過幾日,早早就送走的女兒。 她若果真如她表現得那般慈悲,怎會多年來,對在洛陽的親生女兒不聞不問。 不必費勁思量,舅舅與舅母定是暗中聯絡了父母,說了她不少惡語。 侯爺與夫人認定她水性楊花,早在一開始,便在心里那片罪箓上定了她的罪。 她所有的反駁,不過是狡辯。 二房的林氏忽站了出來,越眾而出,來到家主與江夫人之間,行了一禮。 “家主,實不相瞞,我早知道這小娘子是個不安分的,此前江夫人說,齊宣大長公主相中了她,我也只好不言,但今日出了這等事,我便不瞞著諸位了?!?/br> 江夫人一派震驚:“你早知道?” 師遠道也罷了手。 林氏讓身旁的貼身女使拿來了一只云頭履,是時下長安女孩子最喜歡的式樣,那只繡花履上還沾惹了粒粒春泥,林氏并不曾讓人毀掉“罪證”。 這只履拿出來的一瞬間,江夫人立刻認了出來,前兩日的夜里,師暄妍回來時便落了一只履,她把腳藏在羅裙底下,故意不露一絲破綻。 當時江夫人便心懷疑慮,眼下看來,果真是有鬼! 江夫人的頭顱內一陣眩暈,落在江晚芙臂膀下,才稍稍能站得住。 林氏把那“罪證”撇在師暄妍跟前,道:“各位都看清了,這是師暄妍遺落在離宮放鷹臺的一只繡花履。當時我身旁伺候的小廝夜出如廁,不慎瞧見林園外一匹快馬,馬背上男女相依好不親熱!只一眨眼便消失了蹤跡,但小廝眼睛尖若游隼,他識得二娘子的身影,便是遠得縮成黃豆大小也認得出,只是當夜昏暗,不太能肯定。后來,他摸摸索索尋向放鷹臺,找見了這一只繡履?!?/br> 一開始林氏就看不上師暄妍,雖說彼此平日井水不犯河水,但同為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倘若她做出敗壞門楣的事,便怨不著她今日要捅破。 師遠道觀夫人神色,便確認了這只繡花履確屬于那孽障。 開國侯的五指近乎要陷入rou掌,磅礴怒意自喉腔破裂而出:“師家出此敗類,是我家門不幸,傳我命令,今日在場之人,若有一人,膽敢將此事外泄,杖殺不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