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暄妍/裊裊春腰 第7節
親勛翊衛羽林中郎將之子封墨。 聽說此次大獵盛會之上,此子箭無虛發,傲視群雄,一舉奪下魁首,受到了圣人賞識。 師暄妍也怔了怔,指尖扣住氅衣柔順溫暖的狐毛,默然想,難道,你就是封墨么。 那個和我一樣,苦命的,從小就不得父母關照的,被送到外地去寄養的孩子。 江夫人也拿不準,對蟬鬢道:“明日,你將這身氅衣送還羽林衛,說是感激照顧了二娘子?!?/br> 遮掩,恐怕遮掩不住,索性就大方一些,還不落人口實。 蟬鬢應允,捧住這身名貴的氅衣,先行退下。 師暄妍也向母親問了晚安,請辭離去。 少女步履端莊,舉止得宜,靜若幽蘭,不論是否矯飾,她在江家看來都是受到了良好的教養的,弟弟弟妹對她視若己出,并未苛待過她。 江夫人心里的最后一絲僥幸,終于也不攻自破。 夜霧涌動,初春帶著潮意的涼風驀然卷上回廊,吹開少女身上輕薄的綃裙。 江夫人忽地視線一定。 少女藕絲褐團花銀線紋裙擺底下,赫然只著了一只繡花履,另一只腳只著雪白羅襪點在地面。 她似是不知,又或是故作從容,適才在自己面前,一絲破綻也不露。 這女孩兒才十七歲,究竟是有多心思深沉??! 她竟又與男人出去私會! 江夫人的手狠狠地一抖,她捂住了幾乎要控制不住嘶吼的嘴唇,無聲地望著,直到師暄妍纖細姣好的身影,消失在了淡月籠罩下的廊腰盡頭。 * 原來他就是封墨。 師暄妍想,怪不得,他們曾在洛陽初逢,他也會關心圣人的罪己詔,和派出去接回當年那些嬰孩的車馬。 不過他的境況顯然是比她要好上許多,至少他在洛陽有自己的宅邸,不受人轄制。 師暄妍閉上眼,仿佛都還能看到舅舅那張貼了肥膘的大臉,熱氣熏天地往她懷里湊:“般般,你跟舅舅一起睡好不好?” 那天,她拿了一塊墨硯,狠狠地打破了江拯的頭。 驚慌失措的少女,望著滿頭是血的舅舅,嚇得身子發抖。 江拯抹了一腦門的血,魚目般的眼睛凸出,接著,他氣急敗壞,一記耳光抽在少女的臉頰上:“當了婊.子你還想立牌坊?你不想和我睡覺,還勾引我?” 她、她哪有勾引他。 江拯把這話說給妻子聽,他的夫人聽說她勾引自己丈夫,便把她打了一頓,關進了柴房。 冬月十五的洛陽大雨瓢潑,破天荒地打了雷,仿佛是上天降怒。 師暄妍是從柴房逃走的。 他們說,她勾引男人。 就算她足不出戶,連庭園之中的花也不曾窺,也還是被潑上一層一層的污水。 被關在柴房里時,師暄妍抱著透骨寒風中打著顫的膝,坐在草堆里,眼眸發紅,無聲地飲泣。 所以做貞靜烈女,做他們想象之中的乖女孩兒,便會有人喜歡嗎? 不會的,她不會被人喜歡。 后來她真的勾引了一個男人。 但又為了回家,把他拋棄了,狠狠地結下了梁子。 想到明日還要去放鷹臺見他,師暄妍便心里直發愁。 他手里也不知拿著她什么把柄,她記得,當初從江家逃走時,她身無分文,除了衣衫和伶仃幾樣不值錢的飾物便再沒有了,難道他會留著那些東西嗎? 再說,他到底是誠意歸還,還是想借機使壞報復,她還不得而知。 心懷忐忑,師暄妍不安地過了一夜。 醒來時,已是白晝。 太子的冠禮已經結束,昨日里已由長者大儒為太子加冠。 夕風飄度曲,煙嶼隱行舟。 太子寧恪,字煙嶼,年滿弱冠,普天同祝。 照理說,今日便該散了筵席。 但那位自小如金玉般尊貴,磕不得、碰不得的太子殿下,忽地又病倒了。 第6章 圣人不發話,但群臣自發地不肯走。 圣人愛子情深,定是覺得昨日大狩,讓太子吹風受累了。至于受邀前來赴宴之人,也個個深感自責。 這日,太子近臣十率府,都不乏有望族勛貴上門巴結討好的。 有人是天上月,合該被眾星捧著。 有人是污淖里的蚯蚓,車轍底下已成泥。 聽說,開國侯也親自去探病了。 不過這些都與師暄妍無關。 昨夜遇上他是偶然,今日再出門,懷揣了目的,便多少有些做賊之感。 畢竟他和她之間,的確算不上清白。 蟬鬢聽說是江夫人屋里頭最細致周到的一個人,但自打她來了師暄妍身邊以后,師暄妍并未覺得她有多盡心。 待她梳洗后,蟬鬢便不見了蹤跡。 如此也好。 省得了她再去尋一個無人看守的機會去放鷹臺。 雖是晴日,但陽光曬在身上還是通體涼意,師暄妍著云煙粉織金棉袍,以避免他突然又興之所至帶她去跑馬,不惹眼地出了門。 只是她雖不惹眼,卻架不住有人成日里盯著梢,旦有風吹草動,便有人報信。 “娘子,昨日里二娘子回來時,身上籠著男人的大氅呢!” 一片高崗上,江晚芙遠遠地望著那如芥子般微渺的海棠色身影,似要往一處去,嘴角輕牽,對說話的女侍若魚頷首,眉目間笑意收斂。 若魚興奮地喋喋不休著:“連夫人都疑心她昨晚是同男人出去私會了。昨夜里,夫人一宿難眠,可憐娘子也陪夫人說了一宿話,安慰了一宿。娘子體貼人意,可那位二娘子就真不讓人省心!我若是夫人,也對她失望至極。咱們這回抓她個現成兒,給夫人瞧瞧?!?/br> 江晚芙不確信:“你怎知道她今日又是去私會?她就那么渴男人,昨夜分明被娘撞見了,今日還不知收斂往上湊?你當她傻?!?/br> 師暄妍回府以前,師家上下早已認了她,私下里,江晚芙也喚姑母為母親,是姑母對師暄妍還心存三分不忍,才讓江晚芙在師暄妍面前時,莫如此刺激她。 若魚一指那道已逐漸沒入林中的身影:“可眼下太子殿下病了,離宮上下多少人心底惶惶,她這時不在雅望閣待著,又不知往哪里去,怎說得準。再者,今日夫人上貴妃那處了,娘子可要當心,別等那婚事真的成了?!?/br> 其實師暄妍與襄王的婚事成不成,江晚芙已經沒那么著緊了。 但若要眼看敵人風光快意,她心底終究是有刺。 這根刺若不能拔之而后快,由著它梗在rou里,以后長年累月地扎著,別提多惱火。 她看了一眼機靈的侍女。 侍女貼身而近,扶著娘子細腰,將唇送上娘子耳邊。 江晚芙越聽,柳葉般細的眉梢聳得越高:“好你個夯貨,竟背著我,做出這等事來!” 嬉笑怒罵,明眸鮮妍,實則并無怪責之意。 若魚怎會聽不出,只是賠笑三聲,挽住娘子,一派安然拭目之態。 * 月上花梢,密林深處,傳來些許鳥鳴。 師暄妍繞過昨日所經的那片溪水,遠處,不少衣衫鮮亮的貴人正走馬射獵,笑聲被風遠遠揚起,吹散入林中。 放鷹臺下仙鶴騰云紋蒙紗宮燈,披覆四野之中,光焰青黎,色如初曙。 裙袂飛揚在春夜里,漸漸沒入燈光所不及之處。 她循著昨日的記憶,尋向放鷹臺外。 但這時,人煙已遠,忽地傳來幾道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沉重的腳步聲驀地箭步竄至近前,一下便阻攔在了師暄妍的身前,來人身著棗紅掐腰圓領袍,肚腩便便,看著有三四十歲,是個彪形大漢。 師暄妍驀地眼眸滾圓,急忙退后,后邊又有一同樣身材年紀的男人,前后阻擊,攔住了她去路。 來者絕非善類。 她警惕地往一旁撤開,這時,那大漢一個縱身飛撲,便朝著師暄妍撲來。 猶如餓了三天的野狼,看到了鮮美可口的食物。 他的嘴里獰笑著:“美人,讓我親一口!” 他一過來,身上濃烈的酒味兒便怎么遮也遮掩不住。沖鼻欲嘔。 師暄妍身材細弱,哪里是其敵手。 眼看那人的嘴唇愈來愈近,渾厚惡臭混雜了食糜酒氣的灼熱氣息,灑在她的頰上,惡心肥厚的嘴唇近在咫尺。 師暄妍咬住銀牙,屈膝要擊打他的下面。 驀地一支寒箭從空林之中射出,勁道極大,準頭極高,一瞬便直直地釘入那男人的后背。 霎時血沫四濺,那個壯碩男人被一箭扎透,向前吐出一口血來,血沫落在師暄妍的玉頸窩中,溫度還是guntang的。 師暄妍怔怔地放下了抬起的膝,這時,身后那包夾的男人看到死了人,忙逃之夭夭,唯恐自己也被箭矢射中。 但,林中又飛來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