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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獰寵記在線閱讀 - 第72節

第72節

    佟固。綠鶯這才恍然大悟。

    秋云收拾完,扶著綠鶯坐在一處,眉宇間滿是擔憂:“老爺去過灶房了,不過甚么可疑都沒有,米面菜rou一并查了個干凈,沒毒沒害的。想必老爺是不放心,才讓咱們去外頭給你買來吃食。奴婢說句逾矩的話,老爺讓姨娘暫時待在柴房,大半是護著的,根本不是懷疑,姨娘說呢?”

    聽了她的話,綠鶯沒出聲,抿著唇若有所思。然后又聽她道:“可這么一說,難道事兒真是出在今兒那盅雞湯上?但那是春巧親手熬的啊,她的為人咱們也清楚。姨娘,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這事兒不完,奴婢這心啊,就一直懸著?!?/br>
    秋云嘆了口氣,望著綠鶯,糾結了半晌,才緩緩道:“有時候想想,姨娘能得老爺青眼,寵愛有加,富貴榮華,奴婢也跟著沾光,享福,其實蠻高興的??膳紶柲?,也會覺得沒勁,這才多久啊,事兒就一件跟著一件,小事小情的,爭風吃醋也就罷了,竟都鬧起人命了,咱們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一世。姨娘總該為二姑娘想想了,哪個女人不是為了子女更好的,姨娘自己過得好又有甚么用呢,將來,二姑娘能不能嫁個好人家,姨娘往后的子女能不能有個好前程,現在不籌謀,將來可就晚了?!?/br>
    這番話意有所指,綠鶯已經有些呆住了,心里頭模模糊糊有了點影子。她的嘴巴張了張,卻仍是無言。秋云心中無奈,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姨娘的身體里仿佛住了兩個人,性格有兩個極端,遇事時要不就是倔得徹底,要不就是懦弱給讓人心急。當初遇吳公子時是,太太下毒時亦是。

    “當初她下毒害你子嗣,咱們忍氣吞聲,換來的不是感恩和收斂,而是得寸進尺,姨娘還打算繼續軟弱下去么?”

    秋云這話有些不敬,說她咄咄逼人也好,一棍敲醒夢中人也罷,總之她不后悔說出口。之所以說這些,一來是覺得這事太不詳,處置不好將來可能會留下隱患,只能讓姨娘越來越危險。二來是她隱約覺得這是一個契機,踩倒那背后之人的契機。到時候此消彼長,姨娘和二姑娘在府中的地位也會隨著那人的隕落而水漲船高。那人是誰,無須言明。

    “秋云,你是說太太害我,她在雞湯里下毒?然后劉jiejie誤食后,才丟了命?”綠鶯瞪大眼珠,不敢置信。

    春巧刷一下臊紅著臉,想擺手分辨,秋云握著她的手,安撫地捏了捏,才道:“這事兒奴婢也拿不準,畢竟中間隔著春巧meimei,即便她自以為將湯守得嚴實,可總會有眨眼的功夫罷。且先不說雞湯,劉姑娘的死,難道不可疑么,誰敢這么大膽子殺人,除了太太,奴婢也猜不出別人了?!?/br>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秋云一番話,讓春巧冷不丁想起一件事,她忽然直起身子,臉上帶出了一絲喜色,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時,德冒忽然回來了。還有馮元。

    進門后,他掃了眼四下陳設,暗自覺得還算滿意,然后將視線對準綠鶯。千般話卻不知如何開口,當時緊急,不便與她私說,這才讓她屈身柴房。說到底,他心中是有些堵的。訴衷情也好,言委屈也罷,綠鶯顧不上別的,如今死了人,她又身被桎梏,不免有些惶恐,惦記起女兒來。

    “爺,豆兒呢?”春巧秋云,他,德冒,信任的人都在這里,豆兒托付給誰了?可安全?

    “爺放馮安那里了,小丫頭跟她哥哥已經睡下了?!瘪T元的話一落,綠鶯更加惶恐了。

    德冒將門關緊,守在外頭。門軸轉動間一絲涼風偷偷吹進,順便帶來了德冒身上的一股淡淡血腥味。燭火跳動間,馮元眉心的疙瘩成了一片陰影。這是代表了他有愁緒,綠鶯在他開口前,就有了不好的預感。

    “劉氏早膳用了半碗稀粥跟小黃瓜,午膳沒用,后來直接在你那里進了一碗雞湯,下晌后沒吃別的。剛才看了,胃囊里只有尚未消化的雞rou?!本G鶯忍不住瞅了眼窗外,想到方才德冒身上的血腥味,難道他還會驗尸?在幾人的注視中,馮元終于緩緩道:“驗了,有毒?!?/br>
    其實在之前,他便已然想到了這一點,否則也不會放心不下綠鶯,非要將她安置在這非一般的地方??刹聹y是猜測,當終于證實后,心中已然不如開始的平靜,如沉了個無比巨大的秤砣。

    綠鶯腦袋有些亂,只覺此事萬般復雜還詭異,說不通啊,完全說不通。秋云輕輕點了點頭,這跟她的推測所差不多,接著她將心中所想問了出來:“老爺,那應該是有人趁著春巧不備下的毒,可曾查出來是誰了么?”灶房人雖多,但也有固定的掌勺跟下手等人,除非是走動來取食的丫鬟,那就難查了,不過府里也就那么些人,總會水落石出。

    說到這個,馮元只能強忍著心中惱意,才能不將被憋成烈焰的大火發出來。不是兇手掩飾的好,就是鬧鬼了,府里一百來號下人,全查問了,沒有任何可疑之處。這哪能不讓他惱,在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事兒,不是找不到方向,而是有了方向,卻根本讓你查不出來!

    這時,就聽春巧忽然慌慌張張咋呼起來,因為是喉嚨憋了半晌,突然發聲,有些尖利刺耳:“不可能的!老爺一定是弄錯了。那湯沒有毒的!”剛才她就是要說話,但被打斷了,這時候才找到機會插嘴。

    她咽了口唾沫,臊著臉縮著脖子,期期艾艾道:“奴婢忘說了,其實......其實在劉姑娘喝之前,奴婢偷偷嘗了那湯......”

    第128章

    春巧乍然語出驚人, 讓在場之人都驚詫不已。一眾直勾勾的矚目中,她怯怯開口。

    “秋云jiejie說得沒錯,之前奴婢轉身去抓鹽巴切小蔥,這一回身的功夫確實能讓人鉆了空子??烧娴牟豢赡苡卸镜? 奴婢當時偷吃......不不不, 不是偷吃,奴婢也不知道雞熟沒熟啊, 就啃了一塊骨頭?!闭f到最后, 她的聲越來越小, 尤其是看到馮元的肅臉后, 連脖子都快縮沒了。

    這事越來越詭異, 幾人無言, 都陷入沉思中。忽然,綠鶯睜大眼, 不經意間目光與秋云相撞, 兩人心照不宣地一笑,恰好想到一塊去了——事情出在楊梅身上!

    秋云抓住春巧的手,朝著她有些迫切地問:“你先嘗了湯,那還有楊梅呢, 楊梅是后來放的罷?”

    春巧想了想,然后搖搖頭,否定道:“不可能的,梅子放之前奴婢也嘗過了, 沒毒的?!?/br>
    “天兒冷,奴婢怕涼了, 放完楊梅后, 就趕緊端了給姨娘, 絕沒經過旁人手,也沒留下空子給人做手腳。嘗之前奴婢還不確定,可之后,奴婢拿性命發誓,那湯絕對不可能讓人有機會下毒的?!?/br>
    春巧說的沒錯,綠鶯也想了,一盅湯怎么的也得燉上一兩個時辰,不可能一個人就能不錯眼地看死了,中間那么多機會,兇手不可能到了終了最危險的時候去動手。難道雞湯是端過來之后被下毒的?那時候屋里除了死去的劉姑娘,再有就是秋云和王姨娘了,秋云不可能,難道是王姨娘?

    不對,還是不對。她攢起眉頭,回憶起了當時情景,假使一步一步截斷分析的話,大致可以分為三段:一,自己先將雞湯放到了桌上,而王劉二人那時還在逗著豆兒,王姨娘沒有接近湯盅。二,等她們回來后,三人絮些家常,劉氏眼巴巴盯著那湯,她便讓給了劉氏。三,三人一桌,劉氏喝湯,沒有人離開過,彼此都在視線之內,王姨娘不可能有機會下手。

    事情又陷入僵局,每次捋出些線頭,順著往上抓,最后卻都是死路。綠鶯有些泄氣,頭痛體乏,不住地搓著太陽xue。

    馮元看了她一眼,“今晚先歇著罷,明兒爺再找人過來,看能不能分辨出來是甚么毒再說?!?/br>
    綠鶯清楚,這事不大可能的,若是雞湯還在,大夫就能瞧出,可進了肚的東西,除非神仙才能做到罷。

    天色不早,馮元走后,綠鶯讓春巧秋云也回房睡,她要靜靜地想些事。

    等人都散了,她躺在被窩里,幾個湯婆子一直從后腰擺到了腳下,登時暖洋洋的。

    一定是有遺忘了甚么重要的細節,她將剛才回憶出的三個片段又想了幾個來回,卻總覺得漏下了哪一段,可怎么回憶都找不出來,不由有些煩躁。被熱意烘托出來的瞌睡也跑了個無影蹤,她呆呆地望著被月光籠罩的窗扇。那上頭,有個直直的人影。

    綠鶯笑了笑,朝窗外揶揄了聲:“德冒小爺,你去睡罷,將鎖上好,我不跑的?!?/br>
    “老爺囑咐小的要將姨娘保護好,姨娘且寬心睡,小的替你守夜?!睆那熬蛯@嬌嬌小妾沒好感,那次出走,又在她屁股后頭吸灰吃土地追了許久,更是煩她煩得不行??杀鹿艿旅靶睦镌趺床粷M,嘴上仍是將馮元的交代透露給了她。

    外頭為甚么不讓別人守著,讓德冒來,殺雞焉用牛刀?或者上把鎖不就好了,左右她還能逃出生天?所以綠鶯并不覺得待在柴房是壞事,馮元一定有他的理由,她相信他。有吃有喝,有燈有被,不算差了。還有秋云方才的話,她雖沒當場表態,但不可否認,心里已然有了些許動搖。

    今兒這事從頭到尾都透著蹊蹺,那人到底是要害劉氏還是她,綠鶯也開始了懷疑,疑云重重,隱約像是一場針對她的陰謀。誰要害她?馮府與別的大戶人家不同,后宅女人稀疏。所以,懷疑馮佟氏,不算冒失。不是她,難道還能是王姨娘?且不說王姨娘與劉姑娘的親近熟稔,光是利益上,兩人都是失寵許久的,有甚么理由去暗害呢?

    直覺上,綠鶯也不認為巧慧是兇手,今日她的一番表現,被綁后的怕、急、冤、憤,不像作偽。除了她,也沒人進過劉氏的門,那就說明當時不可能有人下毒,劉氏回去后也沒吃過任何東西,唯一飲過的茶,德冒也驗過了,無毒。那么又繞了回來,岔子還是出在了吃食上。

    記得劉氏是晌午飯后來的,那早飯、午飯,可能被人投毒了?

    只要驗尸,便能清楚是否是湯的原因,或者是她在湯之前就吃過甚么了?綠鶯此時也明白過來了,馮元剛才之所以猶疑,根本是不愿去報官。試問,朝廷大員的家,無緣無故中毒死了人,能傳出甚么好名聲?汴京九品的芝麻官少有,高品大員卻跟菜地里的香瓜似的,隨處可見,互相碾壓、勾連扁踏,行差踏錯便能身敗名裂。

    當初因為她被張軻窺伺,馮元與之起了沖突,“當朝右通政與右僉都御史為了個美婢爭風吃醋”一直是汴京城整整一個月的談資。這可不是讓人或笑或羨的風流美事,這是死了人,稍有不甚,馮元就能被人參上一本“私德有失、治家無能”的折子。

    今晚注定無眠,綠鶯想了半宿,不知幾時,迷迷糊糊地闔上了眼,仿佛只是休息了那么一瞬,天就亮了。

    心事重重地往身上套著衣裳,今兒就是臘八了,若不是出了這么一檔子事,此時灶房應該正燉著粥,而她的豆兒也拍手咯咯地撒嬌待哺,只能說世事無常。剛穿好衣裳,就見春巧風風火火跑了來,不及進門就張嘴嚷嚷道:“姨娘,謝天謝地,可算真相大白了,剛才兇手自首啦?!?/br>
    綠鶯正怔著,春巧笑意不減,臉上又添了些神神秘秘:“姨娘你猜猜,那人是誰,你絕對猜不到?!?/br>
    她去哪里猜啊,綠鶯無奈地望著她。春巧見狀,泄氣地嘟了嘟嘴:“好罷好罷,我說,是王姨娘?!?/br>
    “王姨娘早就給劉姑娘下了夾竹桃的毒,奴婢從來不知道,原來花也有毒啊,夾竹桃多美啊,多虧咱們院子沒種這花?!贝呵山又溃骸八齻z平日總處在一塊,當然方便啦。一次下一點,相當于慢性毒,說是前前后后有幾個月了,總共下了三四回。她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要了劉姑娘的命,誰知道,趕上昨兒個發作了,死得這么慘,還想讓人不知道,奴婢看,就差敲鑼打鼓昭告天下啦?!?/br>
    春巧越說越憤慨:“還害了我家姨娘睡柴房,簡直該死。真不明白,老爺還留著她做甚么呢,要奴婢說趕緊送官,該審審該判判,殺人償命,趕緊處置完拉倒。放著這么一個殺人犯在府里,真是怪瘆人的呢?!?/br>
    綠鶯心道:不送官當然是想自己處置,姨娘,說起來好聽,不過是一介奴婢罷了,私下打殺了可不算犯律??伤允怯X得哪里不對,所謂慢性毒,是讓人一點一點被蠶食,達到一定時間,五臟受損,藥石罔效。夾竹桃的毒性不算大惡,按理說已經幾個月了,怎么會突然毒發呢?還有,據她看,劉氏哪里像早已中毒的模樣,頭發密實,身骨硬朗,比自己這沒中毒的還強不少呢。

    不論她如何想,總之兇手落網,也算塵埃落定了,府里一眾下人,看戲的駭怕的,都沉淀下了心思,綠鶯回了玲瓏院,王姨娘被軟禁在莘桂院自己的臥房里。

    臘八節的喜慶被重拾,提前浸好的各樣豆子下了鍋,咕咚咕咚冒著泡,冰糖嘩啦嘩啦被灑下、融化,一口香甜,軟糯爽口,瓷勺磕碰間叮叮當當,如珠子落玉盤般悅耳,豆兒小姑娘吃得滿面紅光,眼兒都彎成了月牙,里頭星星點點細碎的光,像月牙泉,波光粼粼,五彩斑斕。

    見碗兒落了底,爹爹的手也停下來,豆兒像猴子一樣攀住爹的手臂不放,哼哼唧唧撒嬌:“不嘛,爹爹,豆兒都還沒吃飽呢,還要,還要......”

    “平日里讓你吃口雞蛋還得追你屁股后,一到甜的就沒命吃,牙都爛掉就好了?”馮元虎著臉數落她,到底見不得女兒紅著鼻頭濕著眼珠,軟噠噠的一團rou扒在自己身上,鐵打的心都能熔成水,又讓秋云去盛了個碗底,喂了三大勺才徹底打發了這個小祖宗。

    捧著圓滾滾的小肚腩,豆兒微張著小嘴,含著細細一截甜滋滋的小舌頭睡了過去。綠鶯停下輕搖小床的手,捋了捋女兒頸畔軟塌塌的鬢發,轉過身,坐回到馮元身邊,聚起眉心,若有所思。

    正想著事呢,冷不丁被馮元牽過手,放在手心里揉,“怪不怪爺,昨兒將你關到柴房去?”

    綠鶯搖頭:“妾身相信老爺肯定是有理由的,定是為了妾身好?!?/br>
    “當時讓你待在那里,也是為你好,敵在明我在暗,爺不能不防啊?!瘪T元嗟嘆著道。之后也不知想起了甚么,臉色霎時復雜起來。綠鶯直覺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很緊要,可等了半晌,他卻一直都沒有開口的打算。

    “爺,你剛才說,劉jiejie中的不是夾竹桃毒?”

    “嗯,那人說了,是甚么毒查不出來,但能確定的是,夾竹桃的毒發作后,不是這個癥狀。不過她也不算無辜,否則不可能平白無故站出來,應該是她所下的毒太輕來不及發作罷了?!蹦讼?,馮元垂下眼,緩緩道:“已派德冒去著人張羅了,玲瓏院得建個小廚房,到時候再在外頭尋覓幾個穩妥的人,保證再也不會出這樣的事了?!?/br>
    綠鶯霍地抬起頭,“老爺的意思......是那雞湯?”

    她不傻,哪能領會不到他話意,礙著馮佟氏,他一直不允玲瓏院有自己的廚房,這時為何要建?再見他目光閃爍,她還有甚么不明白的,府里眾號人物,還有誰能有幸得他如此忌憚?綠鶯總算想起來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那個細節了,除了那三個片段:一,自己先將雞湯放到桌上。二,她將湯讓給劉氏。三,劉氏喝下湯。之前應該還有一個細節——她當時為甚么突然不想喝那湯。

    一直堵著的死胡同也仿佛落下了幾塊重石,從中透出一絲光亮,所謂的真相其實是假象,真正的真相已然露出了冰山一角——原來又與馮佟氏有關。

    追逐上他的視線,兩人四目相對,綠鶯不禁有些尖銳:“府里有人要置妾身于死地,大廚房小廚房又有甚么區別呢,日防夜防,誰又能保證沒有出紕漏的時候?”

    迎著她咄咄的目光,馮元忍不住輕眨了下眼,黝黑的面龐微不可見地泄露出一絲狼狽來。他有些無力地嘆口氣,握著綠鶯的手臂輕輕捏了下,希冀她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和無可奈何:“爺是懷疑她,可這事兒沒證據,難道就把她抓起來?她是太太,可不是甚么阿貓阿狗的,能隨意處置?!边@話不假,大廚房里的所有人都查了,根本查不出甚么,這也不奇怪,殺人哪能那么容易留下把柄給人。

    他直直地看進她的眼睛,像一道光束,想照進她的心里,好讓她相信:他會護著她的,今后一定會倍加小心的。

    知道馮元在等她的態度,等她的回話,他希望她善解人意,希望她面對現實,可綠鶯終是垂下了眼皮,避過了他,這回她不想再忍了。

    驀地,她冷不丁問道:“那既然這事與王jiejie無關,該放了她罷?”

    “綠鶯,這件事,沒頭,但得有尾,總要有個人承擔結果,要不你讓爺怎么跟府里交代?平白無故死了個人,不抓不懲,人心不都亂了?”馮元輕笑了下,溫柔地摩挲著她的手臂,試圖安撫著她的一臉震驚。

    可這是一條人命,即便不是完全無辜,可也罪不至死啊。綠鶯聽見自己用極慢極慢的聲音,像是在夢中,穿過虛無縹緲的煙霧問他:“她會不會......死?”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念在往日情分,爺會給她留個體面,就讓她自我了斷罷?!?/br>
    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斷了一個人的生死,人命如一根羽毛,被人的袖口輕輕一拂就落了地。雖說身陷囹圄的是王姨娘,可綠鶯仿佛覺得就是自己,她的臉很痛,像被鞭子狠狠抽了一記,血淋淋的傷口滾著邊露著rou,其實她與王姨娘又有甚么分別呢?誰知道,王姨娘的今天,是不是她李綠鶯的明天?!

    她感覺臉很辣,很癢,很疼,淚水像決堤了的河水一般肆虐,洗刷著滿臉的傷口,羞辱、不平、委屈,她咬破滿嘴苦澀的淚珠,哽著喉嚨沙啞著:“是,太太做事,要確確鑿鑿的證據,我們呢,隨意就能被當做犧牲的棋子,是不是哪天太太出事,指著妾身的鼻子說是兇手,即便沒憑沒據,老爺也會打殺了妾身好給太太個大大的交代?”

    迄今為止,馮元見過她歇斯底里的哭,像兇悍的虎;柔柔弱弱的哭,像妖嬈的貓;固執犯倔的哭,像不聽話的孩子??蛇@一次,那淚像細碎的春雨,小巧纖細,一道簾幕接著一道,霧靄迷蒙,永遠也下不完。她像一只受傷的小獸,嗚咽輕嗷,無助地舔舐著自己細嫩的爪子。春雨貴如油,她的難過,此時于他心中,有千斤重,心疼得不行,像十幾根縫衣針去蹦跳著扎,絲絲拉拉地揪扯個沒完。

    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何為心痛,馮元將綠鶯緊緊錮在懷里,施力,擠壓,手掌按在她的背心處,把她死死摁向胸膛,想要與她融于骨血中。臉龐伏貼著她的脖頸,嘴唇輕點著她的肌膚,將憐愛一點一滴地灑向懷里的那塊珍寶,呢喃的嘆息還帶著余音:“怎么會,怎么會,你跟王氏她們不一樣,不一樣......跟所有人都不一樣?!?/br>
    綠鶯閉上眼,抱住他貪享了片刻溫馨,不久后輕輕掙扎。她也眷戀這樣的溫存,可僅僅有溫存就夠么,她與他不是普通人家的神仙眷侶,他們之間隔了太多,出身、名分,注定了他多數時候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注定了她凡事要更努力些。

    毒豬rou吃了、雙莢至今還在她眼皮底下晃悠,她曾經以為只要忍,馮佟氏不論是塞女人還是下絕子藥,都不過是想讓她失寵,進而趕出府的齷齪手段罷了??蓻]想到,如今已然上升到了要人命的地步。今兒有無辜之人替她中毒枉死,往后呢?忍無可忍,則無需再忍。若不趁著這個機會反擊,今后不知還有沒有命去后悔了。

    下了決心,綠鶯也不再猶豫,先走第一步棋:“妾身想去看看王jiejie?!?/br>
    “不行,萬一她狗急跳墻傷害你......”

    馮元一驚,滿腹情思被嚇了個一干二凈,松了些手,想也不想便要拒絕,卻不防被綠鶯沖口而出的話打斷。

    “那她又何必自首呢,老實貓著誰又能知道是她下的毒?”

    女人的淚水真的很神奇,男人煩躁時是能加把火的柴禾,可當兩情脈脈時,男人星星都能為你去摘,更別說只是一件小事了??粗G鶯水汪汪的眼睛外還掛著欲落不落的半滴水珠,馮元終是點了頭。

    第129章

    王姨娘與劉姑娘的恩怨, 也是老早之前了。當年難產、兒子夭折,若沒有劉氏摻和一腳,馮佟氏也不能迫害得那么順利。此仇不共戴天,哪能不報。

    “太太是甚么樣的人, 并不難看出來。面甜心苦, 無人不知,我又怎能不加防備。那時候她給的吃食, 我一律不入嘴, 因此那絕子藥便被我避了開去。有孕后, 我日日小心, 可千算萬算, 卻獨獨沒有防備劉meimei。我不明白, 她也是被迫害過的,此生再不能做娘, 太太是她的仇人, 她為何與其狼狽為jian?!?/br>
    坐在床中央,王姨娘平靜地憶及舊事,一段傷痛,經過時間的洗禮, 感受不復當初的深濃,可留在心上的傷疤卻歷久彌新。人生八苦,生可樂、老可緩、病可愈、憂可滅、怨可減、愛可淡、欲可禁,唯獨死之一事, 盡是無可奈何。

    “孩子是男孩兒,走的時候才六個月。他有一根腿又細又短, 我本以為太太會放過他, 畢竟都這樣了, 可沒想到,還是免不了。最后他是被人用小被悶死的,渾身泛青,像甚么呢,哦對,就像一根紫紅的茄子,那么愛哭的娃娃,那個時候安靜極了,我沒覺得他走,他是睡了,我就哼著謠,他就睡了......”

    王姨娘聲音漸漸變成呢喃,拿過床頂的枕頭抱在懷里,肩膀輕搖,嘴角拉扯起詭異的弧度,像是犯了魔怔病,春巧臉有些發白,這王姨娘曾經得過瘋病,她哭喪著眼將綠鶯往門外的方向扯了下。奇怪的是,綠鶯卻并不覺得懼怕,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沒經歷過的人,永遠沒資格去數落別人的感受,未曾生產過的婦人,只覺生孩子就是無止境的痛,可生過的才知,其實滿足感遠遠大于疼痛感。而當你做了母親,自己的孩子遭遇危難以至于離開人世時,那種痛無法言說,像是巨山一下子砸在胸房上,心臟被捻成了碎rou,又需要多少年,才能將碎裂的心rou拼湊完整?很顯然,已經過去十幾年,王姨娘卻依然沒有走出來。

    “別怕,我已經不瘋了?!闭f這話時,王姨娘對著綠鶯安撫地笑了下,眉眼甚至有些溫柔。

    “當時我確實是瘋了,不過奇怪的是,雖控制不住去做一些蠢事,我卻還有意識??烧媸侨淌яR,這一病,反而讓我認清了一些以往迷惑住我的人,我無意間見到劉meimei房里有太太的首飾,后來便多加留心,終于偷聽到她倆說話,也是那次,我才得知,一切的一切,都有我的好姐妹推波助瀾?!?/br>
    一番往事,引人唏噓。

    此時,當綠鶯站在莘桂院的正房中,擺設一如以往,主人也猶在,這一切似乎給了她一種錯覺,仿佛這不過是曾經的一次家常見面:劉jiejie翻著白眼仁,不時說兩句刺話,王jiejie左右打著圓場,而自己呢,對于劉氏的話,不過左右耳瞬時間的一進一出罷了,從未入心。

    往事歷歷在目,可卻已然物是人非,三人為了自己可言說或不可言說的理由,走向通往不同方向的路——一個死了,一個成了兇手,一個不知是為了公理還是自己,還在朝著真正的真相奔走。

    綠鶯捫心自問,她想揪出馮佟氏,真的只是為了王氏不平?究竟有沒有自己的原因呢,她問自己,為了自己在府中的地位,為了豆兒能有個好前程,是不是想借機絆倒太太?其實她也不明白,心房上仿佛被罩上了一層模糊的霜,看不清那里的想法,可她知道,她不想變成在宅門中瘋狂汲取別人血rou的水蛭,為了自己而去不擇手段,踩著森森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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