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軒憬得到了桃婆婆的重視，她便是峨影山的貴客，不能再置之不顧。

    丹闕習慣隨身攜帶各種靈藥，一進客棧房間，當即拿出瓶瓶罐罐，擺在床頭柜上。

    先給軒憬喂下鎮痛藥，再解開她的外袍，仔細檢查正在滲血的傷口。

    熟練而從容。

    “需要我幫你嗎？”梵幽不愿干等著，忍不住問。

    見軒憬手中還緊緊攥著盛香料的包裹，丹闕隨口道：“切一小塊伽羅點燃吧，有助于她恢復……你可會點香？”

    “自然會?！辫笥淖呓?，一點點掰開軒憬的手指，從包裹里取出伽羅，用丹闕新買的器具切塊，埋入香灰點燃。

    伴隨裊裊白煙升起，一縷奇異而寧靜的香味在房中漫開。

    “這孩子怕是個傻的吧！”梵幽邊收拾香具，邊低聲抱怨，“搞不懂，她為什么不好好在山里待著養傷，非要來城里湊熱鬧？！”

    丹闕也不懂，她看著軒憬身上泡過泉水但沒好全的傷痕，聞著淡香想起她堅持報恩的模樣，心里煩躁得很，手中動作卻還是小心而輕柔。

    鎮痛藥并不能完全止痛，伴隨她的上藥與包扎，昏迷中的少女時不時發出無意識的嗚咽，呼吸聲微弱而急促。

    瞧著她這副模樣，丹闕埋在心底的記憶又被勾了起來。

    前世她剛撿到軒憬的那晚，似乎就是這樣。

    相比妖精，人族的體質十分脆弱，她又是第一次醫治人族孩子，當時快急哭了，把最好的靈藥拿出來，混入溫水，一點一點喂進軒憬口中，還為她渡了不少靈力，盡可能溫柔地梳理她紊亂的內息。

    那一夜她甚至不敢睡，生怕自己一覺醒來，這個脆弱的小生命就變成了冰冷的尸體。

    如今再遇上同樣的情況，她一點都不著急。

    軒憬的體質異于常人，命也硬得很，沒那么容易死，如同石縫里的草，澆些水就能掙扎著冒出頭，活得比她還久。

    因而，她盯著現下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少女，更加煩躁了。

    “梵幽，我是說如果?！彼鰝饕舻?，“如果這孩子做了惹你厭惡的事，你巴不得這輩子都不要見她，但她日后偏偏是唯一能護住峨影山的人，你當如何待她？”

    梵幽正給自己倒涼茶，猝不及防被這么一問，愣了幾息，又借著倒茶時認真思索一番，才傳音答：“平日里保持距離，省得見面被她氣到，但該護的時候還護著她?！?/br>
    她頓了頓，“大概……就像你現在這樣吧？”

    第6章 命數

    丹闕不愿主動說的事，梵幽不會再打聽。

    即便不知道這孩子究竟怎么惹了丹闕，但她能明顯感覺到，丹闕的確在竭力避著她。

    只是避得著實不夠堅定，一見這孩子稍微受點苦，丹闕就被善心牽著走了。

    她嘬了口涼茶，忍不住提醒：“既然下定決心，就別心軟?！?/br>
    丹闕認真道：“嗯，我記住了?！?/br>
    “嗐，還得看你自己?！辫笥钠沧?，指尖摩挲著杯身，坦白道，“以你的性子，要是爭執起來，我未必勸得住你，頂多只能當個‘惡人’?！?/br>
    剛發現這個奄奄一息的人族少女時，她就已經警告過丹闕。

    但那會兒丹闕還聽不進去，結果這一救多了個難纏的尾巴，甩也甩不掉。

    丹闕笑了笑，有意看向榻上少女：“我也該學著做個‘惡人’了?！?/br>
    -

    軒憬的體質確實和前世一樣爭氣，加之有靈藥和藥香輔助，天蒙蒙亮時，她已完全退了燒，安靜地昏睡著。

    梵幽倚在窗邊，翻閑書解悶，不知看到什么情節，忽嘆道：“她要是會說夢話就好了，沒準還能透露些身份，省得我們猜來猜去！”

    至今沒聽軒憬夢囈過的丹闕笑道：“倒也不必猜，回山后問桃婆婆便知?！?/br>
    她想起軒憬曾經提過，因著皇族血脈和未來帝君的身份，她很小的時候就被要求修煉一種精神法術，防止自己夢囈時，無意道出不該說的話。

    “八成問不出?！辫笥陌褧w在臉上，悶聲道，“她要是個皇親國戚，那桃婆婆肯定得幫著瞞身份，編個假的哄騙我們，我可不問！”

    丹闕驚訝于老友敏銳的直覺，正要開口說點什么，就聽榻上傳來虛弱的咳嗽聲。

    “喲，可算醒了?！辫笥哪瞄_書跳下窗臺，經過丹闕時，輕輕掐了她一把。

    丹闕心領神會。

    聽見說話聲，榻上的少女勉強睜開眼，分明目光還不太清明，張口第一句話，便是道謝：“多謝二位jiejie相救，我……”

    “先別忙著謝，你是在退香料時昏倒的，此事也算因我們而起，我們理應對你負責?！钡りI冷靜地截住話，免得她再言“報恩”，“你若覺得休息夠了，便隨我們回去，傷好之前別再下山了?！?/br>
    軒憬虛弱地應了聲“好”，支撐著坐起，但還沒坐穩，又皺著眉軟倒下去。

    “看來還不夠?！钡りI搖頭，“那你在這兒歇著?！?/br>
    說罷，她便往外走。

    在一旁看熱鬧的梵幽忙跟上。

    “jiejie……”

    軒憬的低喚聲自她們身后傳來，帶著哭腔，“求你……別丟下我……”

    不知是不是錯覺，丹闕竟從短短一句話里感覺到了掙扎。

    既像在挽留她們，又像是希望她們當真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