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含章面色如常的喝下苦澀的參茶,而后又呆呆望著窗外水池中,那幾株被斜風驟雨摧折的瘦荷,半晌沒再說話。 綠植在他院子里難活的很,近些年越發嚴重,就連他爹養在前廳的富貴竹都枯死了,闔府上下,唯余這池中一點綠。 他要趕緊看上兩眼府中難得的新綠,興許過了今天,他的小池中就沒有荷花了。 人生聊賴,意興闌珊。 就連春意都不入這方寸的園中來。 含章常常想要想要跟著爹和哥哥,一同去五湖四海走一番,但自己也知道,是萬萬不能。 他就像那株池中瘦荷,被框在一處,經不住風雨。 小福無奈,只得給含章搭了一條毯子,“少爺,我就說,早把這池子拆了才是正經,春冬之間多寒涼啊?!?/br> 含章裹緊了毯子,只露出一張文氣彬彬的俊臉,“你那時候小,不知道,府里也從不說這些。這池子,是我爹和大哥頂著正午的大太陽一點點挖出來的?!?/br> “???” 小福挺吃驚,他倒是真沒聽說過,但這個家里不允許有他小福管家不知道的事! 于是小福趕緊把一眾小丫鬟遣走了,自己則沒大沒小,笑嘻嘻的和含章擠到一起,從兜里掏出香瓜子,等著聽故事。 “……” 含章嘆口氣,他這小廝哪都挺好,是自己從小在路邊撿回來養大的,機靈又親厚,只不過,既嘮叨又愛打聽。 含章剛要開口,只聽耳邊盡是“咔嚓咔嚓”的聲音,于是“嘖”了一聲。 “瓜子皮掉我毯子上了!” 兩人對視,小福眨眨眼,默默的抬手,把瓜子遞給了含章一捧。 于是,主仆兩人,裹著毯子窩在小榻上,“咔嚓咔嚓”的說故事,瓜子皮嗑了一被窩。 含章年幼病重,自己倒是迷迷糊糊的記不清,只記得流水一樣的大夫來給自己把脈,最后來了個道士,然后,他爹就開始和大哥一起,每天吭哧吭哧的在他門口挖坑了。 事情的來龍去脈,還是老管家給他講的,不過大抵可以概括成一句話。 問醫不成問鬼神。 道士在病危的小公子床邊起卦一算,只說合該屋前建個池子,這孩子命盤缺水,遇水則生。 最后也不知是御醫的藥起作用了,還是這池子順了命,含章倒是漸漸好起來,只是身子弱一些。 兩人說話之間,外頭的大雨更急了。 “少爺,是哪來的道士,咱們得空了去還個愿,拜個門啊?!?/br> 含章搖頭,“不知道,記不清了,多少年前的事了,那道士沒再來過?!?/br> 小福也不再問,反而忽的想起什么事來,五香瓜子都不嗑了。 “啊對了!少爺,今天二月二龍抬頭呢,要不要我給你修修眉鬢?!边@也是時節里的舊俗了。 含章興許是喝了參茶的緣故,精神氣好了一些,“也可,今兒是一個祈福納祥轉運的日子,咱們只當去去藥氣?!?/br> 小福聽言趕忙拿了剪子過來,只是他手拿著家伙事在含章左右比劃了半天,就,沒下去手。 “怎么不修剪?”含章自己稍稍掖了掖衣領子,還很配合的探頭過去。 小管家看著煙視鴉眉的蘇含章,心中感嘆,他家少爺真是好看,這用羊脂玉簪松松挽起的鬢發實在叫人舍不得下手剪呢。 猶豫了半晌,小福還是吭哧的說,“要不,不剪了吧?!?/br> 含章好笑,索性自己挑起一縷頭發,拿過剪刀果斷的剪了,而后還興致盎然的從榻上起身。 “往年二月二,里正都要帶著人熱鬧的去祭津水,我沒去過,但也想湊個熱鬧?!?/br> 小福連連擺手,今日大雨驚雷的,連里正他們都暫停了祭典,他家少爺這體格哪還能出門。 不過好在含章也知道自己的斤兩。 “我體弱,不便出行,不過,前兒我在書上看,咱們縣古時候二月二有舊習俗,叫撒灰引龍?!?/br> “什么?” 含章捻著一小縷斷發催促小廝,“去,給我取些香灰來!” 小福愣是沒聽說過這回事,不知道是哪本混書上寫的瞎方,但也只得順著含章。 撒灰引龍,便是在天還蒙蒙亮的時候,家家戶戶用簸箕盛著草木灰,沿著自家房子外圍墻根密密的撒一圈,因為這條灰線又細又長,就像是傳說中的龍。只是這習俗早就無人延續了。 含章看著外頭的大雨,實在出不去,于是穿了擋風的袍子,在廊下自己的門口淺淺撒上些香灰,只是風大,吹壞了灰,瞧著不像龍。 索性,他將自己那縷碎發拿來,做了個龍尾,這才有了樣子,之后滿意的一笑,聊作節日歡慶。 小福卻端著香灰爐看著漸漸被雨水打濕的“灰龍”,一時間有些難過。 他家少爺,是喜愛人間煙火的人,心地良善,無奈被病軀所累。 含章擺了龍,仔細修了修形狀,便滿意的蹲在地上端詳起來。 最后,他仰起頭,呆呆的望向院墻之外朦朧的雨幕,大雨模糊了天地的界限,讓人覺得孤寂又流離。 就在含章走神的功夫,一陣冷風吹來,攜帶著豆大的雨點和一股水腥氣,撲啦啦的砸進遮雨的回廊下。 天邊一道閃電如銀劍半劈過,閃得人眼睛疼,隨即,雷聲大作,震得人心都要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