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盛夏的黑櫻桃四
act四:如何釀造一瓶優質葡萄酒 利恩難得在耳根清凈的情況下翻了會兒書,還沒看上幾頁,華萊士出乎意料地竟然已經回來了。 “這么快?你厭倦偵探游戲了?還是發現了什么?” 像為了回應他才特意提起精神來似的,在窗邊蜷坐下的華萊士勉強地撥開擋住臉的頭發沖他笑了笑。利恩知道有些人在思考問題時就會把身體蜷起來,但是他沒想到華萊士也有這種習慣。注意到自己在為這種小事感到驚奇的同時,利恩才發現原來在內心深處,他一直把華萊士當成異類看待。 會有“明明是吸血鬼,怎么還會”這樣的想法,是因為他一直還把自己當成是人類的一員吧所以才會站在觀察的角度冷漠地觀望著另一個世界中的華萊士。 甚至忘記了,自己也早已成為他人眼中的異類。 “華萊士,”垂下睫毛擋住夜空色的眼眸,利恩輕聲問:“由吸血鬼變回普通人的方法,你從來沒有尋找過嗎?” “就算擁有永恒的青春、不死的軀體、超常的能力但我依然會覺得悲傷,變成這樣才只有短短的幾個月,卻已經不得不舍棄太多的東西。華萊士,”利恩抬起眼瞼,像被幽深夜色浸染出的眼睛凝望著窗邊的那個人,執著且認真地追問:“你不會悲傷嗎?” 紅色的紗簾翻飛如染血的迷霧,糾纏其間的金發光澤柔亮,像植物的藤蔓纏繞在華萊士的身上。隔著看不見卻真實存在的屏障,絕美的吸血鬼寂寥地微笑著“利恩,我會幫你找到的,變回人類的方法一定幫你找到的?!?/br> “怎么突然”他不是一提起這個話題就會吼著喊“絕對沒有”嗎?利恩不解地看著忽然改變態度的華萊士。 “因為——我不想讓利恩憎恨我?!闭Z尾的話音低沉了下去,他說:“我剛才知道的,原來憎恨這種感情,會讓人那樣痛苦” 金色的絲覆蓋在華萊士清瘦的臉頰上,冰藍色的眼睛睜得好大地看著他,那是有所期待又非常害怕的眼神,注意到那近乎澄澈的眼眸中倒映著自己的身影,利恩不知道為何會難受起來。 華萊士不愿意自己憎恨他的理由竟然是心懷恨意的人會很痛苦他竟然是擔心自己會因為抱持恨意而痛苦!這樣的理由就好像在說、在說他早就接受了會被自己憎恨的事 心口很悶,像有東西揪結一團。 不想與那樣的眼眸相望,明明都是他搞出來的,卻為何可以用那么純粹的眼神毫不避讓地望著他,用那種哀傷的溫柔許下約定的承諾呢?!吧倒?,”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書本紅色的封皮,利恩發出艱澀的聲音:“找到變回人類的方法后,你要不要也變回人類呢?!?/br> 為何會問這樣近乎愚蠢的問題呢利恩也不知道??墒?,獨自一人,以異類的身份在夜色中生存,不是很寂寞嗎雖然華萊士總是開朗過頭的樣子,可是他說著“我會幫你找到”時的音色,卻像夜空一般,溫柔又悲傷。 他自認是個遲鈍的男人,沒有那些敏感的心情,但是,他卻總是可以感知到華萊士的心緒波動。 是因為血液的共鳴還是其他的原因。利恩不愿意深思。 “利恩,你真溫柔?!?/br> 而窗畔卻傳來夾雜著嘆息的話語,強迫般地拉過他的視線。 抱著肩膀,下巴枕在拱起的膝蓋上,坐在緋紅的月色中,那個金發曳地的美青年,像是為了讓他安心般的,回應給他一個與以往同樣的笑臉。 但是卻讓他覺得似乎錯過了什么。 毫無預兆地,雖然華萊士做事總毫無預兆,他竟然微笑著哼起歌來。那是利恩從來沒有聽過的奇妙旋律,卻隱隱透露出某種溫柔的悲愁。 whenthenighthase andthelandisdark andthe摸onistheonlylightwe’llsee noiwon’tbeafraid “很動聽的曲子。我從未聽過。它叫什么?” “這是未來的歌,至于名字嘛”狡黠地眨眨眼睛,華萊士食指封唇拖著長音說:“那是——秘密?!?/br> 確實是從來沒有聽過的曲子,但不知為何,利恩直覺這首歌應該很長,可是華萊士反反復復只唱開頭的部分,重復著同一段音律。 “你總是不肯好好回答別人的問題?!毙α诵?,利恩站起身“你調查的結果,不會也是秘密吧?!?/br> “你知道要如何才能釀造一瓶優質的葡萄酒嗎?”恢復為俏皮地表情,華萊士天外飛來一筆。 “你在小瞧我嗎?”利恩不快地哼了一聲“雖然不能與拉菲特莊園相比,但我也是做這一行的啊?!闭媸潜У倪^去式。 “那好!”反手在地上一撐,華萊士一躍而起,抓起利恩的外衣扔過去“接住,我親愛的助手?!?/br> 額角的青筋爆裂了,總要被人亂起名字的男人板著臉警告:“不要再給我增加奇怪的外號了?!?/br> “有什么關系?!比A萊士不以為意地靠過來,熟練地從利恩的口袋里摸出懷表“瞧,午夜十二點,偵探登場的時間到了!” “真麻煩?!?/br> 面對利恩蹙眉的樣子,華萊士如冰的眼眸閃過一抹詭異的幽藍。 “怎么了?利恩,你不想知道拉菲特莊園的秘密?” “我從來就沒有多余的好奇心。而且這似乎不是件愉快的事?!?/br> “是啊是啊,”華萊士一副“你真明事理”的樣子拖住利恩的胳膊“所以才要拉你一起去嘛?!?/br> “我還真是倒霉啊”“哈哈,認命吧。助手先生,我已經了解了一切的一切,你只要當下助演,幫我阻止不幸的發生就可以了?!比A萊士得意洋洋地彈指宣稱。 “真是的,助手與助演?我好像被降職了?!?/br> “因為你表現欠佳?!?/br> 在夜色的掩映中,兩個人并肩而行,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利恩并不知道。他只是跟著華萊士的腳步,而急性子吸血鬼這次卻并沒有著急。 “你可不要小瞧我?!崩鞯淖宰鹦囊驗槿A萊士刻意放慢的步速受到了損傷“盡管施展你的飛毛腿吧,我一定可以跟上!” 而華萊士只是抬頭微笑,什么都沒有說。 拉菲特莊園白色的建筑物處處掩映在樹影的籠罩中,盛夏夜里初結果實的芬芳隨風飄蕩。在這樣怡人的夜色里,即使稍稍放慢腳步,又有什么關系呢。 因為——有時看來很長的路,也會突然出現意外的終點。 命運從最初就已決定,人們只是沿著必然發生的軌跡在行走。那么,從最初就可以看到最終的人,華萊士,你眼前的道路是怎樣的呢? whenthenighthaseandthelandisdark (夜幕低垂,大地一片黑暗) andthe摸onistheonlylightwe’llsee (只有月光照耀著) noiwon’tbeafraid (而我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justaslongasyoustand,standbyme (不管時間經歷多久,我知道你會在我身旁) iftheskywelookuponshouldtumbleandfall (即使天空掉下來) aainshouldcrumbletothesea (山崩海沉) iwon’tcry,iwon’tcry,iwon’tshedatear (我也不會哭泣) 堆滿圓木酒桶的地下室,馬利孤單地坐在放倒的木箱上,出神地望著搖曳不定的橘色火苗。這里是拉菲特莊園的酒窖。每年六月之后,前一年釀好的葡萄酒都要轉入地下放置。經歷漫長的時間,才能作為正式的拉菲特酒上市。 “等待,真痛苦?!?/br> 自言自語地說著,他露出一抹奚落自嘲的笑。釀制一瓶好酒需要等待,而另外一些事情也是如此。 明天的明天,就是他的婚禮。在這最后的兩個長夜中,他根本不可能入睡。究竟是興奮、害怕,還是擔憂?他卻搞不清自己的想法。 等待的時間太久,如同經歷一個不會醒來的噩夢。他以為只要完成心愿,就能脫離長夜的迷途。只要再忍耐兩個夜晚,他就可以擺脫如影隨行令他窒息般的痛苦。 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為什么眼看能夠達成目的,他竟會迷惘地懷疑起來。他竟會覺得那深濃的夜色從不曾淡去一分,就算他能一償夙愿,也一定還會繼續痛苦。 深深地低下頭,把臉埋在張開的手掌中。胸口像壓著沉重冰冷的鐵鎖,緊緊收縮,將他絕望地環繞。 “馬利——” 陡然揚起甜美的聲音,令他悚然一驚,倉皇地揚手險些打翻了身旁的火燭。 “伯爵。你深更半夜點著火坐在全是酒桶的地方”憑空出現的黑衣黑發的男子正以極不贊同的神色,居高臨下地俯視他“你真的是酒莊的主人嗎?這點常識請多加注意吧?!?/br> “嘖,利恩的常識論又來了?!币婚_始招呼他的聲音響自背后,馬利緊張地轉過身,果不其然,是那個有著蒼白臉孔幽長金發的美麗青年。 他翹著腿倚坐在高高的圓木桶堆上,披著大風衣,任由沒有扎起的金發長長地散落滿身,隨著光澤閃動,像戴滿開在暗夜的花。 “你們怎么會在這里!”重點是這兩個人是何時進來的,他竟然毫無所察。馬利冷峻的面孔浮現主人應有的氣勢,凌厲地說道:“兩位應該不至于不懂得做客的規矩吧?!?/br> “那你又在這里干什么呢?”華萊士揚唇諷笑“在前庭碰到你的時候,你不是向我說教深夜就該好好待在房里睡覺嗎?” “這是我的莊園。我想在哪里是我的自由。倒是你們,潛入酒窖很容易被誤認為是搞破壞的間諜哦?!崩浔卣f著,馬利充滿警戒地瞪視面前的兩個人。 “放心吧,雖然我不知道華萊士想干什么,但我們肯定不會對你實施暴力?!笨创R利眼中的防備,利恩輕快地說著邊向身旁的酒桶靠去。 “誰說的?”華萊士竟然反駁“我現在就得讓你對他實施暴力?!?/br> “砰——”利恩一屁股沒坐穩,當場摔倒。 “你、你把我當成什么人???” “不是說了要當助演的嗎?” “我討厭做這種事!我與伯爵無冤無仇,我為什么要打他啊?!闭f起仇恨的話,他覺得自己打華萊士到有充足的理由。 “放心吧,”華萊士甜甜一笑“你不用打他,幫忙把他的衣服脫下來就可以?!?/br> “哦,原來如——此個頭!”幸好及時反應過來了,利恩冷汗涔涔“我為什么要做這種事?” “真奇怪,那你還會做其他的事?” “華萊士,我警告你!” “兩位也未免太目中無人了吧!”馬利挑起略顯神經質的眉毛。冰冷的美貌因為憤怒而籠罩一層青灰。 “你——”他抬手指住華萊士,渾身散發凜冷的寒氣:“無禮者,我應該在剛才就讓人趕你們出去!” “誰叫你錯過良機?!比A萊士拉下眼皮扮鬼臉。 “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利恩支住額角,他竟然會差點被人在半夜趕出去。 “也沒什么?!比A萊士輕描淡寫道“不過是在路上碰到伯爵,順便和他行了一個吻手禮?!?/br> “”利恩徹底無語。如果有機會的話,他發誓要從頭開始,教導一下這位吸血鬼的人情禮儀。他大概能想到華萊士是為了調查情報,才想辦法去碰伯爵的手。但僅僅為了這樣的理由,能做到這種地步 “雖然我已經大抵明白了,但畢竟只是意識信息,嗯,最好還是再確認一下?!比A萊士一邊說著,一邊躍下酒桶。馬利小心警戒他的一舉一動,卻沒留神猛然從身后按住他雙臂的人竟然是利恩。 “你不是說過不會動手嗎?”馬利脫口而出。 “不好意思,因為我擔心華萊士下手不知輕重?!睅е鴩烂C的表情,利恩是真的這樣認為。 “以為你要幫我,原來是這樣啊?!比A萊士大失所望,撥開被倒剪雙臂無法抵擋的馬利的額發“瑪莉小姐,你總是這個樣子不熱嗎?還有哦,你是自己承認,還是非得要我動手?聽說脫淑女的外衣是要負起責任來呢?!?/br> “小、小姐?”利恩忙不迭地縮回按住馬利的手。難怪伯爵長得如此俊逸,原來竟然是女人。等等——他轉頭怒視華萊士,你怕負責任所以才要我這么做嗎?! “你是誰?”馬利血色盡失,駭然地瞪視著華萊士厲聲追問:“是誰派你來的!” 不可能,她按住驟然發酸的眼角。知道那件事的人均已告別人世過往早被歲月無情陳封,連同記憶里那個溫柔微笑的哥哥! 舉起燭臺讓火光照亮自己的容顏,華萊士清冷絕美的臉像黑暗中盛開的花,徐徐綻放出一抹微笑,他吹了吹搖曳的火苗,注視著飛成斜面的火光,清澈的嗓音轉為低沉的敘述:“伯爵小姐,你應該知道,不管做得多隱蔽,這世界上的秘密是不會真正消失的,”以指封唇,他優雅地微笑:“因為——它們統統都還藏在人的心里?!?/br> “你說這樣的話是什么意思?”與華萊士漸漸低沉的音色相反,馬利的聲音尖銳了起來“你到底是誰?” 燭光中被映照得無比清晰的臉頰像圣母像般的柔美,他注視著自己的眼神帶著一種溫柔的慈悲。她聽到他以平靜得近乎漠然,但卻讓人想要相信的語氣說著: “同樣,只要心中的罪惡沒有消失,不管躲過多少年,也還是會忍受良心夜夜的鞭撻?!迸踔鵂T臺的青年自言自語般地蜷指抵住嘴唇“啊——以上,只是漂亮話而已?!?/br> 不顧利恩瞬間僵硬的臉色,華萊士徑自繼續:“大概是活得太久的緣故。我無法贊成以復仇的方式解決問題。要知道所謂的善與惡常常不過是觀點與立場的差異。我也并不相信做了壞事的家伙可以在事后認真的反省。如果只靠罪惡感來懲罰他們,那么良心完全滅絕的壞蛋們不就更加為所欲為了嗎?啊,這樣一想,其實你打算依靠自己動手報仇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啦?!?/br> “你到底是要阻止,還是在鼓動??!”——利恩差點咆哮出來。 “不過,有一點你得搞清楚?!比A萊士刷地掀開金絲般的眼睫,無比清冷地檢視著面前的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當你剝奪他人幸福的時候就必須擁有墜入地獄的覺悟。當然,這里說的地獄可不是與天堂相對應的那個地方。而是——永遠的夜的迷途!” “如果是這種程度的警告,我早就已經擁有覺悟了?!蹦樕鄳K地扯扯唇瓣,馬利露出自虐的笑容“做了殘忍的事理應受到懲處,無視他人意志剝奪無辜者幸福的人是沒有權利得到幸福的。所以只要能實現我的愿望,結果會怎樣我都無所謂!但是,憑什么傷害了我的人可以逍遙法外?憑什么我要因為你的三言兩語而罷手。就算你知道我打算干什么,可你又不是我,怎么會了解我的痛苦” 期盼著實現不了的心愿,是多么的絕望與悲慘! “我了解的。盡管我其實是不想了解的”帶著別人無法理解的無奈低笑了一聲,華萊士抬手將散落在女子臉旁的頭發別到她的耳后“你和你的仇敵有一個本質的區別,在于你會為做錯的事痛苦。對于沒有良心的人而言,所謂的罪惡感自然也不會拿他怎樣。但是對于你,那負擔就太沉重了?!?/br> “那是我的事,與你不相干?!庇兄窠涃|的美貌男裝麗人毫不客氣地撥掉了他的手。 “話雖如此,但是一旦碰觸到了怎么可能不管?!比A萊士毫不退縮地瞪大眼睛“何況我來到這里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就算是苛責也好,請你立刻罷手!現在還來得及?!?/br> “你果然知道我哥哥的事?” 聽到她質問的聲音,華萊士只是挑起一端的唇角,無比冷靜地說道:“你是指真正的馬利伯爵嗎?” “你”“別問我為什么知道,”因為解釋超能力的話會很麻煩,華萊士小聲嘟囔著搔搔頭“總之我算是受委托來阻止你不智的行徑吧?!?/br> “我不需要你多管閑事?!?/br> “別再任性了!”華萊士說出決定性的一句話“你以為馬利會高興你為他這樣做嗎?” “不許你提起哥哥的名字!”驟然發出尖利的叫聲,被疑惑、悲傷擠壓得無處可逃的女子用力抱住頭。 “你一定是魔鬼!一定是為了使我動搖才出現在這里的魔鬼!消失吧,消失,別再讓我看到你少裝出一副知道一切的樣子。不可能有人知道的”她近乎抽泣的悲鳴著“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和雷修才知道,哥哥已經不在世上了!” 好寂寞。那個人像櫻花的花瓣消失在風中,卻沒有任何人得知,哪怕一個人也好。她希望有誰能記住哥哥,所以她才會收留這兩個莫名其妙的客人。因為金發青年的那句話,那句——我認識拉菲特莊園主,但他卻不是你。 說她可笑也無所謂,但一瞬間眼前掠過了哥哥的面容。 想著有可能嗎,這個人指的會是哥哥嗎?然后想著哪怕一絲可能也好,這個人是認識哥哥還能記得住他的人,就覺得已經好高興。 她把臉埋進張開的十指,終于忍受不住地哭了起來。 每個夜晚都像是不會結束般的漫長,黎明永遠不會到來。自從哥哥死后,她就一直墜入名為復仇的地獄了。 這樣丑惡的自己,即使去了另一個世界,也已經沒有臉再見到哥哥了吧! “先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能容忍只有自己什么都聽不懂,利恩抿緊唇角,不滿地向華萊士做出要求。 “真強勢?!被貞髅钍降恼Z氣,是華萊士無可奈何的評判。護住掌心的火焰,他伸出小指的指甲挑了挑燈芯“總之這樣的故事從古至今直到未來,就在不斷地重復發生。沒辦法?!?/br> “那么,我就從頭講起吧故事的開場相當老套。 二十年前,拉菲特莊園的主人尼古拉伯爵的長女產下一對雙胞胎。那個時代的鄉村,雙胞胎被視為不祥。只有四個女兒的伯爵非常珍惜來之不易的男丁,害怕雙生子其一會害死另一個的傳說。他命令留下男孩兒作為莊園的繼承人,而將女孩子送往遙遠的教堂,托一位牧師收養。 十四年過去,牧師與當年知道事情的人已相繼去世,女孩兒的身世本該永遠都是一個謎。但在某個雷雨轟鳴的夜晚,少女的門前卻出現了驅車趕來的少年,對在孤寂中度日從未得到過一縷親情的少女說出‘你是我的meimei?!?/br> “住、住口!我叫你住口呀!” 清澈的淚不會休止般的串串落下,瑪莉修長的手指按住眼角,不愿面對華萊士知曉一切的眼神。是的,就是那一晚。她不愿也不敢再回想的幸福與悲傷同在的夜晚。 因為在那一夜得到的所有幸福都將成為使她不幸的源泉。 她很想問,天上的神哪。如果她已注定無法幸福,為什么還要讓她曾經在某一刻,感受到幸福的滋味呢。如果不是曾經認定距離幸福只有一步之遙,失去時,她是不是就不會如此絕望悲哀、痛徹骨髓。 那一夜里收藏著她僅有的幸福像一件漂亮的羽衣,盡管被藏了起來,卻怎樣也無法放棄。 ——雷雨之夜,驅車前來的美麗少年 她還記得那心臟跳動、擂鼓般的聲音,記得他瘋狂地敲打著她不肯開啟的房門,撕心裂肺地喊著她的名字說:瑪莉!你是我的meimei! 在那之前,她從不知道,原來世界上竟有如此感情激烈的人,可以為了一個忽然從母親口中得知的未曾謀面的meimei,瘋狂地趕路,頭發、臉孔到處都是凌亂的碎葉,只是知道了世界上有她的存在,就這樣不顧一切地為她而來。 為了從未被重視過的、孤單的快要被寂寞湮沒在世界盡頭的她! 血緣是什么呢,人與人的羈絆是什么呢。 為何那張臉出現在眼前的一瞬間,她就確定無疑的信了,這個人,就叫做哥哥呀! 少年的頭發濕漉漉地不斷淌下雨水,華美的衣服因為趕路變得狼狽,可是他那樣溫柔地笑著,笑得讓她覺得那張臉怎么可能是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呢?因為他明明就那么美 雨夜中,像天使般的少年,突破了少女用孤獨架起的心之屏障。 緊緊地擁抱著她,用纖弱的臂膀傳給她長久以來渴求的溫度與愛語。 “我來接你回家?!彼某兄Z那樣甘甜,像盛放在永夏引人迷失的罌栗花。 “祖父已經去世了,我就是莊園的主人!不管別人怎么說,我一定要找到你接你回去!” 名叫馬利的少年,是她生命里唯一的英雄。 哭泣著投入哥哥的懷抱,這個令她安心的溫暖懷抱中竟然有她全部的祈求、夢想、希望、光明!她好想得到幸福。好想能被人家愛 “我錯了嗎?”冰冷的面具隨著往事的一字一句碎裂崩潰,她哭泣地抬頭看那同樣是在雨夜里出現,同樣是天使般美麗的青年,她嚎啕大哭:“我錯了嗎?” “你知道,這不是你的錯!”華萊士的眼眸沒有憐憫,冰藍色的眼睛只是純粹而又美麗地陳述事實。 “所以你不用折磨自己,回程的時候遇到暗殺者,那其實只是意外?!?/br> “是我的錯!”她捧住臉,哭得像破碎的梨花“你不是知道一切那你該知道,是我讓哥哥去摘路邊的黑櫻桃” 哥哥一直在給她講莊園里的事。她聽得好神往、好羨慕。哥哥說,好的葡萄酒會有黑加倫子與黑櫻桃的幽香。哥哥說要釀一瓶最好的酒給最親愛的瑪莉嘗。哥哥說她再也不會寂寞不會悲傷了,因為有哥哥在,就會保護瑪莉! 盛夏的陽光那樣的艷烈,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就像是觸手可得的幸福全部的化身。 好想嘗一嘗幸福的味道,好想嘗一嘗被愛的滋味。路過一片櫻桃林,她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向人撒嬌,央求馬利去幫她折一枝——那似乎綴滿了幸福的紫色果實。 雙胞胎的一個會害死另外的一個。祖父的擔心根本沒有錯! 就在馬車里,她遠遠地望著,望著少年爬上樹,折下一枝櫻桃,在陽光下沖她揮手。那一刻就是全部幸福。如果時光凍結在那個剎那該有多么美好。 她曾無數次地這樣祈求。 她就不用看到接下來令她心碎的一幕 微笑的表情陡然凝固,鮮血一點點像艷麗的花瓣自被刺穿的心口噴濺涌出,用唇形無聲地吶喊著——別過來。那就是少年留給她的最后一個溫柔。 可以的話,她多想請他不要這樣溫柔。難道他不了解嗎?能夠刺傷人心的不僅僅是殘酷無情的對待,還有那過于美好過于溫柔令人不勝重負的感情 兇手得手之后便倉皇逃走,而她一動也不敢動,僵僵地躲在一旁。因為哥哥說——別過來。 一直等到太陽落山,等到彩霞滿天,等到夜幕降臨,她才突然驚醒般地掙脫了魔咒的束縛,哭喊著沖過去抱住哥哥早就徹底冰冷的身體。 那個夜晚那么冷,黑暗從四面八方慢慢包圍。侵入她悲傷的眼睛,占據她空虛的心 她不停地反復自問,究竟為什么。她本來可以得到幸福。是誰從她的手中奪去了哥哥的生命,奪走了這唯一愛著她的人。 她咬破了嘴唇,哭泣著握住被哥哥的血染紅的果實。 她要找出兇手!她要報仇! 她就那樣一舉割斷長發,輕柔地放在兄長冰冷的胸口,一同埋藏在櫻桃樹下。連同所有的秘密 這里死去的是瑪莉,而她是他遺留的亡靈。只有這樣想,她才能站立起來,她才能堅持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十四歲的少年,還非常纖細。她換了衣服,在別人看來就是一模一樣的另一個馬利。 騙不到的只有自己,她害怕看到鏡子里的臉,她害怕看到那染滿鮮血的溫柔 留長額發遮擋面孔,習慣冷漠掩飾表情。她慢慢地學習掌握新的身份,而這已經是在三年之后。她終于可以開始調查,是什么人要害馬利! 目標逐一縮小,鎖定——雷修! 這個人在祖父死后,就一再要求買下拉菲特!可是哥哥不肯賣,那一天,狹路相逢,他以為周圍無人,就狠心殺死了視作阻礙物的少年。 怪不得第一次見到那個人,他的表情就像看到了幽靈般的驚駭。 一次一次的相互試探,她終于取得了決定性的籌碼!她要給予仇敵最殘忍的報復! “你打算在慶祝新婚的酒里下毒,由新娘親自捧給她父親對嗎?” 華萊士冰冷的聲音將瑪莉拉回至現實,四周一片漆黑,她拿來的燭已經燃盡。但這又有什么分別,反正她根本就生活在黑暗里擁有雙眼也無法見到心中企盼的唯一光明 “瑪莉,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做你將傷害另一個無辜的少女?”利恩猶豫地說。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說服這個意志決絕的女子。 “沒想過”她聽到自己像冰冷機械般的固執重復“我就是要報仇。你去告訴他我的計劃也無所謂。我一定會有其他方法?!?/br> “真的沒想過嗎?” 利恩沒有想到置身事外般的華萊士竟然突然發出這樣溫柔的語調,那是種悲傷與溫柔相混合的呢喃,就像他承諾“我會幫你找到”時一樣的落寞 “如果你真的不曾想過,你就不會在這樣的夜晚,怔怔地坐在這里了” 做了壞事的人是不會喜歡待在黑暗的地方的,只有悲傷的人才會蜷縮在無人的暗夜,獨自忍耐等待黎明。透過輕垂的金色睫毛,冰藍的眼眸注視著面前的女子:瑪莉,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讓我來告訴你吧 華萊士掏出鏡子“看這里!瑪莉!” 隨著這聲呼喚,瑪莉下意識抬起頭。 金色的光。 那是黎明時分,照耀大地的陽光嗎?不、不對眼淚刷地流出她的眼眶那是 發絲飄揚的馬利,微微笑著向她伸出手的哥哥。 瑪莉,我想讓你幸福! 張著雙臂在那個夜晚擁抱她的少年,確實是一直在耳畔這樣的呢喃啊“哥哥”眼淚越涌越多,視線模糊,她捧住臉頰終于放聲大哭,在那想要見卻一直見不到的人的面前迭聲道歉:“對不起,瑪莉很想要幸福啊?!笨墒?,到底要怎樣,才能得到那么難擁有的幸福呢? 她好痛苦。一直都好痛苦。 好想見他卻見不到,想要復仇卻畏懼自己怎么會這樣狠毒 憎恨使人身處被火燃燒的痛苦中。每多一分,她就越難過。而越難過她就越發想要去詛咒。 她就更加無法原諒奪去哥哥的兇手! 哪怕這只是她在為自己的不甘心尋找泄憤的理由! 可是為什么在哥哥澄清眼眸的注視下,在他一聲聲呢喃般的話語中,她竟然覺得即使要她舍棄一切也可以只要你千萬別再消失 “很可惜?!北凰プ∫聰[的金發青年溫柔卻堅定地告訴她:“那只是幻術,瑪莉。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知道這句話簡直是狗屁,但是狗屁偶爾也是一種必須接受的道理。你不甘心、你報復然后呢?然后你會覺得滿足嗎?失去的東西會因為這樣而重新回來嗎?你只能在執著過往的過程中不斷失去更多其他的東西!” 說著勸告她的話,冰藍色的眼眸卻浮現出一閃即逝的對于過往的悲涼。他不知道他用失去所有之后才換回來的一個狗屁道理,能不能說服瑪莉。他知道的只是失去的東西就是失去了,永遠也不可能回來這些他根本就不想明白的真理! 區別孩子與成人只有一件事,即是受到傷害的次數!年長者總是孩子們眼中的膽小鬼。 因為長大了的人不得不懂得那些根本不想懂的事,那些為了活下去而必須醒悟的殘酷的智慧。 注視著那張若有所思的清逸的臉,那淡淡的幾乎無法觸摸的寂寥。利恩忽然想起,華萊士比他年長的事實。雖然平時一副撒嬌耍賴的白癡樣,為什么會在這種時候用堅定的手握住那個哭泣的女子的手指,一副溫柔又悲傷的樣子呢。 華萊士,你究竟 “我到底該怎么做?” 瑪莉茫然地抓住華萊士的手,她仿佛一碰就會碎裂掉的無助打斷了利恩的思考。 而華萊士像對小孩子般耐心地安撫著她,露出看不出經過粉飾的微笑。 “按照你真正的愿望去做。好好想一想,你的愿望是什么,真的是復仇嗎” “不是的”跪坐在地上的女子抿著眼瞼流下一行透明的淚,如果可以的話 她的愿望一如當初,她想要的只是幸福 “只要放棄復仇,你還可以幸福的。我保證?!彼{眼的青年這樣微笑著說,張得大大的如冰的眼,閃耀著清澈的誘惑。讓人不由得想去相信他,或者說,想要去相信還有那樣名為幸福的道路。 “可是哥哥”十指陷入衣擺捏出一如心頭溝壑的皺褶。 “你該明白啊,他真正的愿望難道你的心沒有聽到嗎?”修長的手輕揉著她的頭,華萊士保證般地重復著說:“你會得到幸福的。用我這能夠看到未來的眼睛向你與馬利保證?!?/br> 眼淚一串串地在這個夜晚潮濕地落下,在這么久的暗夜中,她一直無法哭泣,不管有多么悲傷。因為沒有可以放心哭泣的懷抱,因為她覺得流下眼淚的時候她就會再度變回脆弱的瑪莉。 哥哥呀,是你嗎? 是你讓這個擁有天使外表的青年,在同樣的雷雨之夜,來到我的身邊嗎? 哥哥,在另外的世界,你依然在牽掛著我 對不起 繼承你的生命而存活下來的我,卻沒有得到幸福 “從現在開始也依然可以,”金發青年微笑著說“幸福的機會,可并不是只會來臨一次啊”“真的嗎?我還可以得到幸福嗎?”她哭泣著抓著他的手臂,從來就不覺得自己是軟弱的女人,卻迫切地需要在這個夜晚,有人能以堅定的語氣告訴她說:你可以! “你可以?!甭冻鲩W耀微笑的青年回應了她的期待“要為馬利的一份幸福一起努力!” “嗯!”哭泣著點頭的臉,終于融化了初見面時凍結般的表情。 利恩幫不上什么忙只能站在那里,但是聽著華萊士用甜美的聲音宣布:“噩夢結束了?,斃?,早安?!币膊挥傻盟闪丝跉?。 哎?等等,雖然似乎有些晚,但他忽然想到,給華萊士寄來婚禮請柬的神秘朋友難道——是馬利的幽靈?不會吧—— 利恩?鮑威爾,男,二十七歲?,F職:流浪中的吸血鬼。ps:十分怕鬼!正在不停顫抖中。 解決了拉菲特莊園的問題,華萊士與利恩,在翌日黃昏,再次踏上了恢復人類之身的旅途。 瑪莉一直將他們送出大門。不知道為什么,一開始很討厭他們的管家也淚眼婆娑地亦步亦趨。 “以后不會再見面了吧?!彼斓卣f出這句話的瑪莉小姐依然是男裝打扮無比帥氣,只是俊逸的臉上少了初見時的那份陰悒。 “打算離開這里?”華萊士笑瞇瞇地伸出食指“那我給你一個建議,去荷蘭。我有預感,你的幸福在那里?!?/br> “不離開是不可能的了,就用破產的名義偷跑吧——”在明天的婚禮之前,她還有一天的準備時間。 “不過,華萊士,我可以問你嗎?” “什么?”晚風有點大,華萊士壓住被風吹散的長發。 “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露出大大的笑臉,華萊士無比甜蜜地靠上利恩的臂膀“喏,是他的同伴啦?!?/br> “不要拿我當擋箭牌?!毕胫脨盒陌?!利恩硬著頭皮忍住后背冒起的雞皮疙瘩。 “回答得好狡猾。不過沒關系,在我心里,會把你們當成是朋友,一直?!爆斃驌P唇笑了笑,向著華萊士伸出手。 “嗯,朋友!”用力地握住她的手的華萊士,卻在下一秒“啊”地慘叫起來。 “好、好、好燙??!”“怎么回事?”利恩停下整理行李的動作,拉過華萊士的手來瞧。 攤開的手掌心上,赫然出現的是瑪莉小姐綴有銀制十字架的項鏈。 女人好可怕——利恩和華萊士同時怯怯地向瑪莉望去。同時想著:我這輩子也不要得罪女人。 “哎?那個是我想送給你們當紀念的?!爆斃蛭⑽⑿χ┥砜慈A萊士的手“是被項鏈劃到了?” “哦——”真的不是因為沒有報成仇向華萊士撒氣嗎?兩個人看她的眼神依然充滿了懷疑。 “不喜歡?” “不、不、不!是非常喜歡?!睙o敵的華萊士嘴角顫抖著轉過身,迅速地將十字架掛在了利恩的脖子上,不負責任地嫁禍“利恩最喜歡這種的了!” “好——燙——??!”這是利恩內心的吶喊,但是他忍耐住了,英俊的臉上以漠然的表情勇敢地接受了這一饋贈。 終于上了馬車,利恩一邊駕駛著馬車,一邊問出纏繞心頭許久的疑惑:“華萊士” “嗯?!笔娣負溥M自己的寶貝棺材,華萊士向遠方還在目送他們的瑪莉揮著手,漫不經心地接道:“你想說什么?” “就是關于你的那個請柬莫非你的朋友是指真正的馬利?”他不希望身邊有幽靈。 “不是?!比A萊士簡練地回答。 太好了——只要不和幽靈扯上關系就好。利恩的嘴角剛要上揚。 “碰到瑪莉的手后,我終于想起來啦!他的名字叫‘尼古拉’嘛。是瑪莉的祖父??!四十年前我們見過!” “???”那還是幽靈啊,而且還是個更老的鬼。利恩的心情與垮下去的嘴角呈相同的趨勢跌落。 “我想”托著腮,華萊士輕輕笑了一下終于沒有說什么。尼古拉伯爵后來應該很歉疚吧。對于那——被送走的第二個孩子 看著一提到幽靈就臉色發青的新任吸血鬼利恩,華萊士露出溫暖的笑容。望著馬車外的月亮,輕輕哼起歌來。 whenthenighthase andthelandisdark andthe摸onistheonlylightwe’llsee noiwon’tbeafraid “哦,又是那首歌么?” “對啦?!?/br> “叫什么名字呢?” “咧——秘密?!?/br> “哼,小氣?!?/br> 吵吵鬧鬧地踏上旅途的兩只吸血鬼,正在尋找變回人類的方式??墒?,擁有一顆人類的心,不管你的外表是怎樣,又有什么關系呢。 葡萄酒之所以美味,是因為釀酒的莊園往往埋藏著血腥。但是苦澀經由歲月就會沉淀,回憶往事時,要懂得選取美好的部分品嘗那甜美的清香。 你在執著嗎?你在憎恨嗎?你有過對某人、某事絕對無法甘心的掙扎嗎?華萊士說過:不是任何事情都要堅持到底才最好。懂得放棄,也是一種獲得幸福的方式。 咬破一粒黑櫻桃,你能分清果rou的顏色是紅,抑或是黑呢 身后的櫻桃林在風中傳來低語:不要被固執迷惑雙眼,別忘記,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事 夕陽西下,拉菲特莊園的正門前,還站著一個眺望夕陽的人。 路卡——我的兒子——永別了。雖然沒有相認,但是爸爸祝你幸福。 “管家” “主人?!痹瓉砟氵€在啊。 “你哭什么路卡是誰???” 沉浸在憂郁中的成年大叔的側面,在夕陽中有種異樣的壯烈,慢慢地轉過頭無比鄭重道: “下人也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