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節
本來工作得好好的。站立在cao作臺前,看著火龍般飛舞而來的鋼片在自己這兒變成乖乖的布匹,一任卷取可是,廠辦公室決定各車間開會。開會評獎金。 四月份的獎金到五月底還沒有評出來,廠領導認為嚴重影響了全廠職工的生產積極性。 車間主任一開始就表情不自然,講話講到離獎金十萬八千里的計劃生育上去了。 有人暗里捅捅前一個人的腰,前面的人便噤聲斂氣注目車間主任。捅腰的暗號傳遞給了印家厚,印家厚立刻意識到氣氛的異樣。 會不會出什么意外?印家厚惴惴地想。 終于,車間主任一個回馬槍,提起獎金問題,并亮出了實質性的東西:廠辦明確規定,嚴禁在評獎中搞輪流坐莊,否則,除了扣獎之外還要處罰。這次決不含糊! 印家厚在一瞬間有些茫然失措,心中哽了團酸溜溜的什么??墒呛芸焖慊謴土顺B。 輪流坐莊這詞是得避諱的。平日車間班組從來沒人提及。自從獎金的分發按規定打破平均主義以來,在幾年的時間里,大家自然而然地默契地采用了輪流坐莊的辦法。一、二、三等獎逐月輪流,循環往復。同事之間和諧相處,絕無紅臉之事:車間領導睜只眼閉只眼,順其自然。車間便又被評為精神文明模范單位。 好端端今天突然怎么啦? 眾人的眼光在印家厚身上游來游去。車間主任老注意印家厚。這個月該是印家厚輪到得一等獎了。 一等獎三十元。印家厚早就和老婆算計好這筆錢的用途:給兒子買一件電動玩具,剩下的去邦可吃一頓西餐。也揮霍一次享受一次吧,他對老婆說。老婆展開了笑顏:早就想嘗嘗西餐是什么滋味,每月總是沒有結余,不敢想。 老婆前幾天還在問:獎金發了嗎? 他答道:快了。 是一等獎? 那還用說!名正言順的。 印家厚不愿意想起老婆那難得和顏悅色的臉。她說得有道理:哪兒有讓人舒心的事?他看了好一會兒潔白的袖口,又叭嗒叭嗒挨個活動指關節。 二班的班長挪到印家厚身邊,他倆的處境一樣。二班長說:喂喂,小印,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得了!印家厚低低吼了一句。 二班長說:肯定有人給廠長寫信反映情況?,F在有許多婊子養的可喜歡寫信了。咱倆是他媽什么狗屁班長,干得再多也不中。太欺負人了!就是吃虧也得吃在明處。 印家厚說:像個婆娘! 二班長說:看他們評個什么結果,若是太過分,我他媽干脆給公司紀委寄份材料,把這一肚子爛渣全捅出去。 印家厚干脆不吱聲了。 如果說評獎結果未出來之前印家厚還存有一絲僥幸心理的話,有了結果之后他不得不徹底死心了。他總以為即便不按輪流坐莊,四月份的一等獎也該他。四月份大檢修,他日夜在廠里,干得好苦!沒有人比他干得更苦的了,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墒菫榱吮芟?,來了個極端,把他推到了最底層:三等獎。五元錢。 居然還公布了考勤表。車間主任裝成無可奈何的樣子念遲到曠工病事假的符號,卻一概省略了遲到的時間。有人指出這一點,車間主任手一擺,說:這無關緊要。那個人不太正常的嘛。印家厚又吃了暗虧。如果念出某人遲到一分半鐘,大家會哄堂一笑,一笑了之:可光念遲到,那就兩樣了。印家厚今天就遲到了,許多評他三等獎的人心里寬松了不少。 當車間主任指名道姓問印家厚要不要發表什么意見時,他張口結舌,拿不定該不該說點什么。 說點什么? 早晨在輪渡上,他沖口作出生活的一字詩,思維敏捷,靈氣逼人。他對小白一伙侃侃而談,談古代作家的質樸和浪漫,當代作家的做作和賣弄,談得小白痛苦不堪可又無法反駁?,F在僅僅只過去了四個鐘頭,印家厚的自信就完全被自卑代替了。 他站起來說了一句什么話,含糊不清,他自己都沒聽清就又含糊著坐下了。 似乎有人在竊竊地笑。 印家厚的脖子根升起了紅暈,豬血一般的顏色。其實他并不計較多少錢,但人們以為他——一個大男人被五塊錢打垮了。五塊錢。笑掉人的牙齒。印家厚讓悲憤堵塞了胸口。他思謀著騰地站起來哈哈大笑或說出一句幽默的話,想是這么想,卻怎么也做不出這個動作來,豬血的顏色迅速地上升。 他的徒弟解了他的圍。 雅麗驀地站起身,故意撞掉了桌子上的水杯,一字一板地說:討厭! 雅麗見同事們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噗地吹了吹額前的頭發,孩子氣十足地說:幾個錢的獎金有什么糾纏不清的,別說三十塊,三百塊又怎么樣?你們只要睜大眼睛看看誰干的多,誰干的少,心里有個數就算是有良心的人了。 車間主任說:雅麗! 雅麗說:我說錯了?別把人老浸在銅臭里。 不知好笑在哪兒,大家哄哄一笑。雅麗也稚氣地笑了,說:主任大人,吃飯時間都過了。 散會吧。車間主任也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