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他在說話的間隙里停頓, 清清冷冷地像在給某本書做注解: “在外人眼中,他們一心一意地愛敬著對方。那樣的感情,縱使?是放在如今,也令人艷羨?!?/br> “有?好嚼舌根的人認為是我母親靠美?貌捆住了父親。他們詛咒她?以色侍人, 不得長久?;蛘弑车乩锍靶ξ腋赣H見識短淺,不過一張美?麗皮囊, 便讓他甘愿舍棄外面的花花世界?!?/br> “我是離他們最近的人之一?!?/br> 他這么說著,懷念地露出一點?真?實的笑意: “母親雖然單純,卻并?不愚笨,她?的遠見卓識,是讓父親也佩服的。只是那個時代,無論做什么事?都需要?男人出面,她?雖然在背后出謀劃策,外人看到的都是父親的決策?!?/br> “她?氣度廣大,很有?容人之量。凡父親失去理智想要?同人斗氣時,總是她?拉住父親,用自己的理智為家里換取更大的利益?!?/br> “她?心思細膩,只要?與父親一道,他們總能互補?!?/br> 藍瞳中的暖意最先退卻,凝成帶著凌的碎冰: “我出國?前,她?還是那樣溫婉理智,在我的婚嫁一事?上很看得開。她?仍是與父親鶼鰈情深。但?我回國?之后,一切事?物,面目全非?!?/br> 言祈靈忘記自己具體?歸國?的日期,他甚至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么到家的。 或許是叫了人力車,或許是幾個堂兄堂弟趕了家里的車來接他。 但?無論如何,輾轉幾周之后,他到家了。 他見到迎在門口?的父親,唯獨不見那個清麗柔婉的身影。 他問母親何在,周遭親人卻都面露難色,甚至連父親也緘默不語,只讓他先去洗漱,晚些時候再?見他母親。 記憶到這里開始清晰。 他擔心母親患上什么絕癥,瞞著所?有?人提前去了屋子?里同母親請安。 還未進屋,一股難聞的,帶著尿味的白煙就從里頭裊裊地散出來,濃烈得幾乎無法忽視。 原本臻首娥眉的母親面頰消瘦,斜靠在正屋的長椅上,用特質的玉鴉片煙桿,抽著煙土,吞云吐霧。 她?見他進門,立時綻開柔軟的笑容。 仍用那種熟悉的,花朵般甜蜜的的語氣同他說話,仿佛他們不曾闊別過。 但?那種迷離的微醺狀態里。 言祈靈能感覺到,母親的意識并?不處在一個清醒的狀態中。 與其說是為他的歸家而感到欣慰,不如說她?是在神?游中偶然在天宮寰宇中見到了自己的兒子?,神?思忘情之中,同一個意象美?好的幻影打招呼。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挪動過一下位置,只是躺在那里,用漂亮的眼眸迷蒙地看著他,疊聲喚著我的兒,好像胖了,又好像瘦了。 后來,他才知道,并?非母親不想起來觸碰他。 而是吸食大煙之后肌rou放松,手足無力,只想躺著延長這種欣悅的樂趣。 她?是患上了絕癥。 再?也治不好的毒癮。 短暫的沉默過后,明儀陽想說什么,卻說不出來。 甚至連原本去拿煙的心思也歇了,只能握緊戴在小拇指上的金屬尾戒。 言祈靈的語調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是力主她?戒煙的,可父親不允?!?/br> “他說母親并?非是一時沾染,而是自我走后沒多久就悄悄染上了這種東西。等他發現的時候,戒斷幾乎已經不可能,好在家財充足,供她?吸取到五十幾歲,竟也無妨?!?/br> 他低笑一聲,難得帶著幾分自嘲的意味: “我不敢相信這是父親會說出來的話??伤_實那樣說了,也那樣做了。直到現在,我都無法理解他對于母親的愛,為何會是那樣的?!?/br> 最愛的女人追尋向下的自由時。 父親想到的不是阻止,而是用自己所?擁有?的資源加速她?對于自我的毀滅。 仿佛認命般向命運低頭,隔絕了女人的苦痛,也徹底隔絕了她?的生機。 “父親的小廝出門采購時,我看過一眼。那煙土被包成金條,鐫刻著‘福壽/膏’三字??墒?,只要?沾染了這個東西,哪有?什么仙壽恒昌,年歲雋永?!?/br> 男人的嗓如同金玉敲擊,冷冽,理智,不為外物所?動: “家中的財力確實能供她?享用到百年之后,但?吸食煙土的舉動根本無法讓她?活到百年?!?/br> “到了后來,她?形銷骨立,神?志不清,終日只能躺在床上要?煙抽,也無法穿衣,稍有?布料摩擦,對她?來說就是折磨,只能用蠶絲被遮掩身體??!?/br> 言祈靈忽然轉向身側始終沉默的青年,問: “我說這些事?,你會不會不想聽?!?/br> 明儀陽回以一視,垂下雪色眼睫: “想聽啊,你都聽了我這么多故事?,我也總得知道點?你的事?情吧。你繼續?!?/br> “……總之,她?煙癮也愈發地大,若一時不滿足,就大喊大叫,苦痛非常,完全沒了人樣?!?/br> 男人仰著蒼白的面龐迎著青色月光,長得恰到好處的鼻梁和下頷撐起漂亮的側臉弧度: “她?在我年少時,花容月貌,風情萬種,猶如白玉蘭。她?常說:君子?立于世,當無愧乎天地宗廟,以德修身,克己復禮,世澤萬代。我曾經以她?這句話為箴言,可她?卻忘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