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氣得張牙舞爪：“你抱我下來?！?/br>
    “干啥？”

    “跟你決斗！”

    喜兒大步越過他，不要和小傻子說話。

    鐘子孟笑著回頭訓兒子：“坐好。摔下去磕掉門牙，我看你怎么啃骨頭?！?/br>
    囂張的小童坐下，沖喜兒大吼：“回家再說！”

    鐘小薇被弟弟嚷嚷的心煩，一巴掌把他按在車上：“別亂動?！奔膊降界娮用仙磉?，欲言又止。

    “有為說得對?；丶以僬f?！?/br>
    鐘小薇擰眉，回家怎么說啊。

    成親不到半年就和離，還不得被全村人戳脊梁骨。

    鐘子孟做事高調，比如捐錢挖河修橋，但為人低調，以至于鐘小薇不甚清楚她家在村里的地位。

    一行人甫一進村就有人招呼：“小薇回來了？”

    小薇心虛，完全沒有意識到沒人奇怪她昨兒剛來今兒怎么又回來了。

    在門外曬暖的曹氏更是扶著墻起來迎上去：“薇回來了？冷不冷??？”

    喜兒奇怪，古人不是更看重子孫重男輕女嗎？老太婆怎么這般反常。曹氏見喜兒瞟她，心虛地躲一下：“去祖母房里，祖母給你留了好吃的?！?/br>
    小薇不安地看向父親，祖母究竟怎么了？這半年來待她格外親熱。雖說只是嘴上親熱，可在以前也不曾有過。

    鐘子孟知道為何。鐘子孟有個親侄子在縣里讀書，童生考了三次才過。曹氏待孫女親是希望梁秀才能指點指點她最有出息的孫子。

    “娘，小薇回來有事。她得在家住幾天，下午再去你那兒?！?/br>
    曹氏拉著孫女的手：“啥事這么急？咦，我薇的手咋這么涼？咱不能因為愛美著單衣?？爝M院，院里沒風。女人家受不得寒，否則不好生養?！?/br>
    鐘小薇臉色發熱，羞赧道：“祖母別說了?！?/br>
    “奶奶得說。你不懂你娘也不知道教你，也不知道要她有啥用?！辈苁嫌X著婆婆數落媳婦天經地義，并不擔心惹惱孫女，“要不是家道中落，你娘這樣的當使喚丫頭我都不要。昨兒居然還敢把我關在門外想凍死我?！?/br>
    鐘小薇不敢信。

    曹氏撇嘴抱怨：“奶奶還能騙我大孫女?！?/br>
    喜兒忙著幫姐夫搬米面和rou，沒空教訓老太婆。東西都放有為房里，喜兒騰出手：“老太婆，你都七老八十了，咋瞎編排。昨晚是我把你扔出去的。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鐘小薇頓時不感到意外。

    曹氏習慣性想反擊，話在嘴里轉一圈又咽回去，拽著孫女去她屋。

    喜兒擋住去路睨著她：“哪兒難受？我給你松松筋骨?！?/br>
    曹氏很是不甘心地松開孫女。鐘小薇倍感意外，她奶奶何方神圣，罵遍全村無敵手啊。

    “回屋！”喜兒吼外甥女。

    祖孫二人站一起，曹氏以為喜兒吼她，嚇得一溜煙回自個屋。鐘小薇驚得微微張口，舅母哪是小傻子，分明小羅剎。

    恰好沈伊人想問問閨女出什么事了，回來怎么沒帶衣裳。雖然鐘家有小薇的衣物，但放在柜中多日有味了，也不如她常穿的合身。

    小薇不知從何說起，就看她爹。

    鐘子孟從喜兒敲門說起。沈伊人聽到女婿嫌喜兒傻，頓時怒不可遏。鄭家和鐘家都可以嫌喜兒傻，前者遭她“迫害”多年，后者為她花十幾貫錢。梁家算個什么東西，給沈二郎提鞋都不配。

    若非擔心齊大非偶，沈伊人早把鐘小薇送去長安叫沈二郎給她找婆家。

    鐘子孟趕忙勸她消消氣。他接著解釋喜兒給女婿兩巴掌一腳，還推親家母一把。沈伊人一聽她家人沒受欺負心里好受很多：“喜兒，沒傷著你吧？”

    喜兒搖頭：“jiejie，梁秀才是個壞種，不能叫小薇回去?！?/br>
    民風開放的初唐女子不怕離婚。聽聞此話沈伊人就點頭，鐘小薇不禁喊一聲“娘”，分明不想離。

    沈伊人拉過閨女的手，冰涼冰涼：“你爹說見著你的時候手通紅，用涼水洗衣裳？”

    “井涼水不涼?！?/br>
    沈伊人氣得哼一聲：“休要騙我。這個天的水最涼。下雪天井涼水不涼?！比欢碴柨h很少下雪，“梁家窮得燒不起柴？你在家這些年娘什么時候舍得叫你用涼水洗洗刷刷？你奶奶蠻不講理也沒說過用井水洗衣?！?/br>
    小童不禁說：“奶奶罵你嬌氣啊?！?/br>
    沈伊人瞪兒子：“閉嘴！”

    小童翻出糖脆餅：“我找舅舅玩兒去?！?/br>
    鐘子孟擔心小舅子天天想死就攛掇兒子多陪陪舅舅，名曰舅舅在長安多年什么都懂。外甥像舅，小孩又不哭鬧，沈二郎也喜歡這個外甥。

    沈二郎用一碗雞蛋羹比昨日精神多了，見外甥進來就哄他：“有為，你娘怎么了？”

    “娘好不講道理?！毙⊥淹德爜淼拇蟾耪f一遍，接著又跟舅舅炫耀舅母一腳把梁秀才踹倒在地。

    沈二郎驚得險些嗆著，小童過去扶他一把。沈二郎借力起來：“你姐不想離？”

    小童點頭：“jiejie為啥不想離？舅母說了，離了可以找個上門女婿?！?/br>
    沈二郎又差點被口水嗆著，鄭喜兒可真無知無畏令他刮目相看。

    “舅舅，可以嗎？”古人算虛歲，鐘有為雖是六歲，其實年前才過四歲生辰。他只比小侄鐘金寶大幾個月。小童不懂和離為什么聽起來很麻煩。

    沈二郎點頭。小童把炊餅給他往外跑：“jiejie，舅舅也叫你和離找個上門女婿?！?/br>
    曹氏從屋里出來：“小崽子，你說什么？”

    第9章 大智若愚

    小崽子不想理老太婆，可是小崽子又怕老太婆，于是他便躲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舅母身后。

    鐘子孟解釋梁家把小薇當使喚丫頭。

    曹氏粗粗打量一番孫女，沒缺胳膊少腿，臉上手上也沒傷：“秀才孫女婿怎么著她了？”

    聞言，鐘子孟覺著不必再同她解釋，小薇不死他老娘就不可能同意小薇和離——離了梁秀才，誰指點老娘的金孫。

    可是老娘一眼不錯盯著，鐘子孟也不能一聲不吭。他大概說一下梁秀才狗眼看人低。曹氏不禁說：“你一個農夫還指著秀才公把你供起來？”

    鐘子孟絲毫不感到意外。隨即又說趙氏叫小薇用涼水漿洗衣物。果不其然，曹氏又說：“年前就打春了，用涼水還能凍傷她？”仿佛跟先前一口一個“薇”滿臉慈祥的祖母不是一個人。

    曹氏沖孫女招招手：“薇啊，過來，來祖母這里，不要聽你爹娘放狗屁?！?/br>
    喜兒一把抓過外甥女，擋在她身前。

    曹氏不敢上前，急得干瞪眼：“別在這個時候犯傻。小薇現在是秀才娘子。離了梁秀才上哪兒再找個秀才。老大，姓沈的，她傻你倆可不傻?！?/br>
    沈伊人：“梁家把小薇當使喚丫頭?！?/br>
    曹氏：“你沒洗過衣裳？”

    鐘子孟替妻子回答：“洗過。她洗衣裳我挑水，她洗干凈我晾曬。偶爾有為還能幫幫忙?？闪杭摇?/br>
    “你懼內！”曹氏沒好氣打斷他，“誰都跟你一樣？”

    鐘子孟不覺著他懼內，反而認為沈伊人跟著他遭罪——他沒有小舅子的能耐，買賣貨物也狠不下心低價進高價賣，無法給沈伊人買使喚丫頭綾羅綢緞，只能幫她做活。

    沈伊人：“那就找個懼內的?！?/br>
    “你你——”曹氏氣得手指顫抖，恨不得撕了她。要不是喜兒盯著她，她已經忍無可忍上手了，“跟你一樣窩在山里一輩子？天天喂牲口下地除草就不累？你還是個當母親的，你的心真黑！”

    沈家是京中富商，因為得罪貪官家破人亡，沈伊人姊弟二人才被送去奴隸市場。沈伊人又經歷多年亂世，各路諸侯李密、王世充換了一茬又一茬，富貴在她眼里最不長久。

    沈伊人不是鐘小薇，她認為清河村樣樣好，小薇可能不這樣想：“小薇，你想回梁家當使喚丫頭，還是找個你爹這樣的？”補一句，“指定比你爹高?！?/br>
    鐘子孟被妻子嫌棄也不生氣，樂呵呵道：“我閨女就算二婚，十里八村小郎君也任你挑?！?/br>
    小薇一個人洗衣做飯也累，以前跟梁秀才抱怨過。梁秀才寬慰妻子：“我爹走得早，娘供我考上秀才實屬不易。她上了年紀，我也成家了，哪能還叫她辛苦。你是我的妻，就當替我盡孝?！?/br>
    鐘小薇心想，夫妻一體，應當替夫盡孝。

    此時梁秀才不在她身邊，而她回到母家不由得想起出嫁前可以一覺睡到自然醒，母親幫她洗衣，她做飯弟弟燒火，一時不想再回梁家。

    鐘小薇希望梁秀才高中進士，把父母弟弟接到長安享福，又不想和離。

    “我也不知道?！辩娦∞碧拱?。

    曹氏：“你才十幾歲懂什么？這事我說了算?！?/br>
    喜兒輕笑一聲：“沒人問問我咋想的？”

    曹氏嫌棄地瞥她：“我管你咋想的？你又不是我們鐘家人?！?/br>
    喜兒：“我不同意！”

    “管你同不同意?！辈苁侠@過她拉孫女，“我叫你二叔送你回去?！?/br>
    鐘小薇自清晨起來就沒歇過，終于回到家歇口氣，她不想又回去洗衣做飯，下意識掙扎，曹氏沒料到跟她兒子一樣沒骨氣的孫女敢拒絕，被她輕松掙開，一時之間愣住。

    喜兒趁機拉一把外甥女：“有為，帶你姐回屋?！?/br>
    鐘小薇顯然沒料到她的身體比她的嘴誠實，一時也愣住了。有為把jiejie拽到門外，帶著寒意的春風吹過，鐘小薇回過神，內心很是復雜。

    小童把人拽進沈二郎房中，希望舅舅命令jiejie和離。

    沈二郎的臥室同堂屋隔著兩堵墻，只能隱隱聽出曹氏跟jiejie姐夫起了爭執：“小薇，曹氏不許你和離？”

    鐘小薇訝異，舅舅離這么遠也能聽見嗎。

    原來沖喜真有用。

    沈二郎不認為沖喜有用，而他上午半天沒睡此刻很想躺下小憩，所以不想過多解釋：“梁秀才能考中秀才是很聰慧?？砂碴柨h才多少人？天下有多少個安陽縣？長安有句話，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如果希望他高中進士，你也許還得等二十多年?！?/br>
    鐘小薇聽多了相公一考就考上，潛意識認為進士很好考。

    沈二郎：“以前你爹給我寫信說他非頭名？縣里頭名到長安也有可能是末流。梁家沒有貴人提拔，他想入仕只有一個法子，外放去邊關或窮鄉僻壤。安陽縣縣令都輪不到他。小薇，你在梁家的遭遇有為跟我說了，遠離父母繼續為奴為婢是你想要的？”

    其實沈二郎一封信就能令外甥女婿留在長安。

    憑梁秀才只是秀才就瞧不上jiejie姐夫，其是沈二郎親兒子，沈二郎也不會替他引薦。

    “我爹不知道嗎？”鐘小薇認為年輕的舅舅不如她爹見多識廣。

    鐘有為自是清楚。沈二郎收到家書沒有反對也是認為外甥女婿高中進士也翻不出他的手心。誰能想到小薇成親沒多久，他慘遭暗殺，刀上還是淬了毒的。

    沈二郎半真半假：“你爹知道進士不易。進士考詩，音韻和諧，對仗工整。其次是賦，也就是文章，詞藻華美，駢驪頓挫。最難的是應題而作，臨場發揮。開考前考官都不知道題目。一旦題泄露，一查一個準。世家子弟都無法走捷徑。王侯將相也只能揣度圣意猜題。梁秀才的詩詞文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