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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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預產期還有兩個星期,韓蕙生下一個女嬰,雖然羊水破得太早,但孩子還算健康。護士抱來孩子,她焦急的審視嬰兒皺巴巴地小臉,想找出一點關于孩子父親的線索?!把劬ο裎?,鼻子像我,嘴巴有些像……”嬰兒張嘴打了個小小的呵欠,露出粉紅的小舌頭,不安份地蠕動著。韓蕙的眼淚突然涌出,打濕了女兒的臉蛋,“這是我的孩子,不管她父親是誰,這都是我的孩子,我的女兒?!便逑惚鸷⒆?,笑著說:“才三十二,就當了外婆……”香姨因為失明,被人污辱也無可奈何,看著她的笑容,韓蕙心里酸痛,強笑說:“香姨,你還年輕呢?!便逑闫鋵嵭娜绲陡?,聞言凄楚地說:“年輕有什幺好?我寧愿……”幸好孩子及時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打斷了兩人的悲傷。彎彎滿月那天,姚潔打來電話,剛要開口卻聽到韓蕙的哭泣:“…香姨……香姨,她吸毒……”姚潔胸口頓時象壓了塊巨石,沉甸甸喘不過氣來,半天才問:“多久了?”“何葦……那個混蛋……”從斯文羞怯的韓蕙嘴里說出這樣的話,可見她對何葦恨之入骨。姚潔穩住心神,“小蕙,不要急。香姨現在情況怎幺樣?”“醫生讓她立即進戒毒所?!币崝嗳徽f:“趕緊送香姨去戒毒,越快越好?!表n蕙抽泣著說:“嗯——香姨也同意?!薄靶∞?,你一個人帶著孩子,還要照顧香姨……”姚潔心疼地說?!皼]關系——”韓蕙平靜下來,“再苦的日子我也經歷過……”電話那一頭,姚潔的眼淚簌然而落。************“小蕙,你回家吧?!便逑阏f著眼圈一紅,“我好了就回去……彎彎呢?”韓蕙把彎彎放到她懷里,嬰兒柔軟的身體使沐香不忍放手,在彎彎臉上親了又親。給沐香繳了費用之后,韓蕙才驚覺香姨那筆夠兩人生活四年的積蓄已經所剩無幾。姚潔仍在上學,相幫也幫不上忙。而除了姚潔之外,她再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人。韓蕙孤零零帶著女兒,茫然向家中走去。四月的天氣怎幺還是寒氣逼人……韓蕙先搬了家,找了處更便宜也更狹小的房子。她也不再是對生活一無所知的小女孩了,養孩子、找工作、作家務、探望香姨……所有一切事務都需要自己一手cao辦。好在房東太太心疼這個柔弱的東方女孩,見她獨自帶著孩子,生活艱難,對她多方照應。韓蕙把彎彎托給房東太太照顧,自己四處打工。但她沒有文憑,又沒有居留權,只能偷偷在餐廳當服務生,或在商店當收銀員,偶爾在舞蹈班當教員,收入菲薄。三個人的生活只能靠她的一雙手苦苦支撐,韓蕙常常是幾份工一起做,一天忙到晚。雖然身為人母,但韓蕙只有二十一歲,她略帶憂郁的美貌和溫柔引來眾多目光??捎捎谕碌年幱?,韓蕙對男人總是戒備森嚴,從來沒有接受過任何人的約會。工作環境里有許多sao擾者,韓蕙每每忍氣吞聲,只有夜里抱著孩子,看到小臉上甜甜的笑容,她才得到一絲安慰。彎彎一歲時,姚潔畢業找到一份收入可觀的工作,時常接濟,韓蕙才略為輕松。姚潔趁出差的機會來過一次,看到韓蕙生活的如此艱辛,想讓她回國,但沐香的治療正在中途,韓蕙不可能拋下她獨自離開。姚潔只好談些開心的事,聊著聊著兩人沉默了,彼此都知道對方想說什幺,卻又無法開口。良久姚潔才說:“沒有消息,兩個人都沒有消息?!彼趦赡陼r間里曾奔波數千里,去過何葦家里六次。何葦的父母都下崗了,生活困苦,唯一的兒子在畢業前突然失蹤杳無音信,兩人都為此白了頭。而陳妍的母親已經去世,再沒有一個親人——姚潔并不死心,仍在不停追查兩人的下落。但她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韓蕙。韓蕙沒有說話,抱起彎彎輕輕哼著歌哄她入睡,眼中淚光盈然。她痛恨何葦毀了所有人的生活,又愧疚自己當初的軟弱,使陳妍至今生死不明?!昂⒆娱L得真像你?!表n蕙低頭看著女兒的臉蛋。是的,真與自己一模一樣,她抬起頭,“希望她跟她母親不一樣,要像你多好……”一行清淚水淌過白玉無瑕的面龐,劃出閃亮的水痕,輕輕落在彎彎臉上。第二年秋天,沐香終于離開戒毒所,一家三口算是團聚了。她恢復了以前的美麗,但神情里多了些滄桑,當初那種艷光四射的神采,被一種有些凄涼的美艷所代替。沐香已經習慣了失明的生活,能夠幫韓蕙做一些簡單的家務,這使韓蕙輕松了許多。沐香回來后足不出戶,整天抱著牙牙學語的彎彎,逗她說話,把她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疼愛。韓蕙怕她悶出病來,常抽出時間陪兩人到外面散散心。彎彎喜歡離家不遠的小公園,沐香慢慢熟悉了道路,有時韓蕙不在,她也能帶著彎彎去玩,自己坐在一旁,靜靜聽孩子的笑聲。她每天帶著彎彎到公園休息一個上午,中午在外面買個盒飯,有時也做些簡單的菜肴。韓蕙通常到晚上八點才能回家,沐香眼睛看不見經驗還在,在她指點下,韓蕙現在也做得一手好菜。一家三口的晚餐,是她們最幸福的時刻。這樣的生活平和而溫馨,姚潔幾次讓她們回去共同生活,韓蕙都拒絕了,她不想再回到那個傷心之地,不敢再碰到相識的人,不肯再回想起那些日子。 沐香也是一樣。傷口正在悄悄愈合,她們都不愿再去碰觸。就這樣,眾人平靜而忙碌地生活著,時間離最初的那個夏日已經過去四年。往事如同雨后的夜色,被淡綠色的時光洗得朦朦朧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