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連煋和母親躺在一起,連嘉寧道:“竹響她們回去了?!?/br> 這話叫連煋背若芒刺,倏忽掀開被子坐起來,這一個月來,她見縫插針就問竹響的消息,連嘉寧總是有意無意避開這個話題,每次都說她先打聽打聽,就沒了下文。 “她們回去了,回哪兒去了?這些日子她們一直在北極?”連煋一連串地問。 連嘉寧:“她們找了你一個月,估計是覺得沒希望了,物資也耗盡,今天已經開船返航了?!?/br> 連煋垂下頭,眼瞼半闔,眼里的活光藏進黑睫中,不復再現,屋里頓時空寂下來,趙源沉睡的呼吸聲都平緩了許多。 良久后,連煋才又問道:“媽,根本就沒有科考員去給竹響她們送信是不是,她們肯定以為我死了?!?/br> 連嘉寧輕輕摟著她,默認了,從連煋被她拉走之后,汪恩旗就沒打算讓竹響等人知道消息。 一個月前的冰川塌陷,是汪恩旗叫人炸出來的,不過是為了驅趕竹響她們。 本以為,竹響找不到連煋,最多兩三天就回離開,沒想到,她們堅持找了一個月,物資油干火盡了,才不得不離開。 連煋望著天花板,她又一次“消失”了。 她想起了竹響,竹響那么仗義,這次應該會極度愧疚。 她還記得下水時,竹響在冰窟口處拉著安全引導繩,信誓旦旦對她說:我會一直握著繩子,絕對不放開,你要是出事了,我拼了老命也把你撈上來。 竹響和琳達,還有另外的水手長和輪機長,算是她雇傭來上船的,她答應她們任務結束了,再給她們每人十萬美金,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給。 連煋輾轉反側睡不著,又想起了姥姥,尤舒和姜杳。 姥姥這段時間聯系不上她,肯定要急死了,她都答應了姥姥,這次出海是要帶爸媽回去,結果她自己也栽在這里了。 還有尤舒,她出發前和尤舒約定好,讓尤舒報個培訓班考取gmdsscao作證(航海無線電cao作證),等她回來后,帶尤舒上船,讓尤舒擔任船上的gmdsscao作員,也不知道尤舒有沒有去報班。 還有姜杳,她答應姜杳要找到遠鷹號,現在她又失蹤了,姜杳應該對她失望透頂了。 迷迷糊糊想著,連煋又想起邵淮,想起了喬紀年,想起了連燼和商曜,裴敬節。 這幾個男人整日表現出一副情比金堅的模樣,這次她又“死”了,不知道有沒有人犯傻,給她殉情。 * 破冰船,無足鳥號上。 竹響和喬紀年rou眼可見瘦了一大圈。 兩人面頰凹陷,眼底烏青,像是經歷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戰役,眼里的活光被消磨得于一干二凈,整個人被這里的風刀雪劍打上了烙印,疲憊感在一舉一動中彰明較著。 一個月了,竹響和喬紀年幾乎每天都下船去找連煋,根本找不到,茫白萬里,風饕雪虐,要在這樣的無人區找人,難如登天。 這里環境和天氣捉摸不透,時不時就遇上冰塌,或是遇上數十米寬的冰裂,根本無法跨越。 竹響一行人都不是專業探險人員,若不是連煋主局,她們這輩子都不會到北極來,她們這樣的尋常人,能夠堅持在北極找連煋一個月,已經是體力和意志力的極限。 “不能再找了,得回去了,物資快要耗盡了?!绷者_從輪機室檢查了柴油余量,回到駕駛艙對竹響說道。 竹響沒說什么,而是看向喬紀年,眼神詢問他的意思。 喬紀年緩慢起身,腿腳經過這段時間的折騰,麻木而僵直,走起路來像是被打了石膏,他站起來,透過前方的肯特窗,看了有幾分鐘,才說道:“也只能先回去了?!?/br> 琳達低頭調整航線,同時檢查各個儀器的指示燈。 竹響脫下厚重的防風服,抱著保溫杯坐在小馬扎上,轉頭問喬紀年,“你說,連煋還有活路嗎?” “不知道?!?/br> 竹響:“你分析一下唄?!?/br> 喬紀年扭頭看她,“我怎么分析?” 竹響皺眉,“你和她不是認識很久了嗎,她失憶前你們就認識了吧,你應該比我還要了解她,我是她失憶了,才在燈山號上認識她的?!?/br> “我也不了解她?!眴碳o年眼皮沉重,他坐到一旁的躺椅上,閉上了眼睛。 竹響從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幣,捂在手心,掌沿抵著額頭念叨:“是印花面說明連煋還活著,數字面說明連煋不在了?!?/br> 喬紀年又睜開眼,豎起耳朵聽竹響的動靜。 竹響將硬幣拋入空中,又兩只手接住,掌心捂著,徐徐打開,是數字面朝上,“哎喲,我的天,連煋,你真的完蛋了!” 喬紀年心跟著漏了一拍,有些喘不過氣。 竹響繼續神叨,“三局兩勝?!?/br> 她又連續拋了三次,加起來兩次都是數字面,喬紀年的臉色更難看了。 琳達道:“別弄這個了,影響心情?!?/br> 竹響也不聽她的話,還在拋硬幣,嘴里道:“五局三勝,再來再來!” 拋了五次,四次數字面,一次印花面。 竹響搓了一把臉,又道:“人定勝天,七局四勝!” 連續拋了七次,終于得到她想要的結果,四次印花面,三次數字面,竹響大笑道:“沒事的,連煋沒事的,她一定還活著?!?/br> 琳達調整好儀器,看向竹響,“我們該走了?!?/br> 竹響找來兩個大背包,前往物資艙,往包里裝上壓縮餅干,飲用水,牛rou罐頭,醫用壓縮氧氣,衛星手機,信號彈,定位儀,急救包,羽絨服和防風衣,外加一些雜七雜八的小東西,整個背包裝得滿滿當當。 她背上其中一個背包,另一個給琳達來背,又拿了一面紅色國旗,就往外走。 琳達和喬紀年也跟著她一起下船。 三人順著舷梯下至外頭的冰面,來到一處較高的冰坡。 喬紀年和琳達拿著冰錘,在冰面鑿出一個小洞,將鮮艷的國旗插進去,寒風呼嘯,赤色旗幟在風中翻飛,于茫茫白冰中格外矚目。 竹響坐在冰面上,拿出兩張卡片,握著筆在上頭寫字。 一張寫著: “連煋,我們實在找不到你,物資也耗盡了,只能先走了,留的這些物資夠你一個星期的量,如果你回來了就在這里等我們,我們會回來找你的,包里有手機,記得嘗試給我們打電話,——竹響?!?/br> 另一張寫著: “陌生人,如果你們撿到了這個背包,請記得有個叫連煋的人在這里失蹤了,她現在迫切需要你們的搜救,有條件的話,希望你們能幫忙找一找她的蹤跡,請隨時聯系我,電話1349xxxxxxx,——竹響?!?/br> 留給陌生人這張卡片,還附加了一份英文版本。 將兩張卡片放入背包中,拉好拉鏈,背包外層裹上三層防水袋。 他們將兩個物資包用繩子拴在旗桿底部,希望連煋如果還活著,能夠看到這面旗子。 做好這一切,三人圍著旗桿站了一會兒,這才離開。 水手長和輪機長在船上等著她們,見她們回來了,問道:“要走了嗎?” 竹響頷首:“嗯,先回去?!?/br> 一片凜凜寒意中,利風若冷箭四處流竄,無足鳥號開始返航,順著之前破出的水道,慢慢往后退。 花了三天的時間,這艘破冰船總算是離開冰區了,進入正常水流的海域后,船速也跟著快了起來,朝著俄羅斯的科拉半島航行。 邵淮和連燼早已在科拉半島的摩爾曼斯克港口等待,兩人一直在等,二者相對無言。 一個月前,從喬紀年那里得知,連煋在北極冰潛時失蹤了,兩人就籌備出發了,斷斷續續和喬紀年聯系,喬紀年說他和竹響還在找連煋,情況不是很樂觀。 他們也不是隨時能聯系得上喬紀年,平時在海上,衛星信號都不太穩定,更何況是在北極,打十次電話,有七八次差不多是無法接通。 連燼蹲在碼頭的堤壩上,四面寒風順著海面涌上,在半空中匯集,沖上了岸上的萬物千貌。 摩爾曼斯克是俄羅斯在北冰洋沿岸最大的港口城市,摩爾曼斯克港口也是北極圈內,最大的不凍港。 連燼被冷風刮得面頰通紅,幾夜沒睡好了,眼底熬出了刺目的紅血絲,他半抬起頭,薄唇一張一合問邵淮,“我姐怎么會又失蹤了?” “我也不知道?!鄙刍吹暬卦?。 連燼拳頭緩緩攥緊,骨節泛白,半晌他又松開了手,繼續問道:“你不是和我姐在談戀愛嗎,怎么她的下落,你總是不知道?” 邵淮眼眸垂下,冷冽掃了他一眼,似乎在用同樣的情緒回應他,你不是她的弟弟嗎?怎么她的下落,你也一問三不知。 兩人一個站著,一個蹲著,從早到晚守候在港口。 連煋到底在哪里,兩人都望向前方的海面,那是北邊的方向,是北極的方向,是連煋遠去的方向,她去了北方再也沒回來。 兩人在港口等了一個星期,終于等到喬紀年打來的電話。 喬紀年說,不出意外的話,他明天中午就能夠來到摩爾曼斯克港口了。 邵淮問:“有連煋的消息了嗎?” “暫時沒有,我們給她留了一些物資,如果她重返原地的話,那些物資夠她堅持一個星期?!?/br> 邵淮:“你們找了一個月,都沒有找到她的任何蹤跡嗎?” 喬紀年沉默以對。 第二天中午,正如喬紀年所約定那樣,他們開著連煋的無足鳥號破冰船來到了港口,船上只有五個人,喬紀年,竹響,琳達,另外的水手長和輪機長。 幾人皆是面色疲倦,經歷了艱難萬阻,總算是回到了港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姐怎么會找不到了?”連燼跑上前,直直站到喬紀年面前問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眴碳o年嗓子很啞,這些日子外出去找連煋,每天都在冷風中大聲呼喚,都把嗓子喊壞了。 幾人都下了船,破冰船固定在泊位,水手長和輪機長上了岸,來到竹響跟前,低頭跟她講話,意思是這次合作到此結束,北極實在太危險,她倆都不打算出去了。 竹響攔住她們,好說歹說,想讓她們留下。 北極之路確實危險重重,但這兩名水手長和輪機長,好不容易跟她們出去了一次,也算是有了一定經驗,下次再去找連煋,還是讓她們加入為好,若是要再找合適的新人,恐怕又得花費一番功夫。 水手長和輪機長面露難色,顯然不想出去。 竹響提高了傭金,說這次出去的話,每人二十萬美金。 兩人面色這才緩和了些,不過還是舉棋不定,畢竟竹響只是給出了空頭支票,嘴上說說而已,沒有定金,顯示不出誠意。 竹響往旁邊看了看,跑到連燼面前,“你就是連煋的弟弟吧?” “是的,竹響姐?!边B燼得體地回話。 竹響指著水手長和輪機長,“她們兩個是你jiejie請來的員工,工資還沒付完,你先墊點錢,先給她們一人十萬美金吧?!?/br> 她上下瞟著連燼,“怎么,這有困難嗎?” “沒有,我馬上安排轉賬?!?/br> “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