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再抬起頭來的時候,昭昭發現自己地鐵已經坐過了頭。 這趟地鐵是條單行線,返程要繞好遠的路才能回去, 昭昭從地鐵里走出, 外面的天還沒有全黑,春夏之交, 白日越來越長了。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也不想回家, 不知道去哪, 就只是走著。 南延的路燈亮得特別早,有幾家夜市小商販早早出來擺攤,路上熙攘熱鬧著煙火氣, 每個人好像都很幸福。 而在那這一個瞬間,她的腦海里一閃而過裴僅的臉。 她以前經?;孟胱约合掳嘁院蠛团醿H肩并著肩在路上走著, 順手路過買點菜,也許再買捧鮮花, 她滔滔不絕和裴僅講上班時候的糗事,裴僅會說她怎么每天都有這么多話,然后牽著她的手和她一起回家。 但她好像, 真的從來沒有想象過和謝歸這樣類似的場景。并不是她在這段感情中沒有投入得那么深, 而是好像從一開始, 她就覺得他們走不到最后那一步。 所以即使溫言沒有來提醒,她也很明白,對于謝歸來說,戀愛和結婚是不一樣的。 而他,總會結婚的。 她拿出手機,腦海里想著那張常常冷淡至極的臉,卻撥出了謝歸的電話。 響到最后一聲的時候,電話才被接起,另一端傳來的卻是陸廷深的聲音。 “jiejie,想我了?” 昭昭“切”了他一聲,問他:“謝歸呢?怎么是你接電話?!?/br> “哦,他去洗手間了,今天有個大客戶做東,我們謝少可是為了生意喝了不少,jiejie你要來接他嗎?”陸廷深吊兒郎當的聲音說著,伴隨打火機摩擦的聲音。 “你送他回家吧?!闭颜颜f。 掛斷電話前,昭昭忽然叫住他,“陸廷深?!?/br> “在,jiejie有何吩咐?” “你會結婚嗎?什么時候?” 陸廷深頓了頓,而后散漫地笑了下,“如果是別人的話,要等我玩夠了的,如果是你的話,明早8點民政局見?!?/br> “……掛了?!?/br> 真是挺可笑的,她居然妄圖從陸廷深這里聽到一些和她心里不一樣的答案,更可笑的是,對方也覺得她在開玩笑。 不過電話掛斷的時候,昭昭內心莫名輕松了不少,就好像一下子確定了一個答案,就算這個答案并沒有那么好,但至少她不用再擔心自己做錯題了。 頭頂星光初現,空氣新鮮,她長吸了一口氣,決定單方面把這件事翻篇。 反正她擅長遺忘,說不定到了第二天,都已經忘記溫言是誰了。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 顯示的是裴僅的名字。 在自動掛斷前的一秒,昭昭接起了電話。 “喂?!?/br> 另一端卻始終沒有出聲。 “裴僅,我今天也不能和你一起吃飯?!毕氲脚醿H這幾日的聯系,她自顧說,“因為我覺得這不太好,我沒有辦法和謝歸分手,他沒有做錯什么,我不能這么對他?!?/br> 裴僅仍舊沒有說話。 “不說話我就掛了——” 昭昭的話被對面帶著nongnong鼻音的一句“昭昭”打斷,裴僅什么都沒說,她卻一下子就明白,他出事了。 “你現在在哪?” …… 半小時后,昭昭到達了醫院,醫院仍舊充斥著那種亙古不變的氛圍,忙碌,卻又寧靜。 幾千平方的土地上有人在這里出生有人在這里死去,有人痛哭有人祈禱,有人竭盡全力拯救生命。 電話掛斷后,裴僅就被副院長叫走了,一是避免和趕來的病患家屬直面產生沖突,二是因為,這是裴僅來到醫院的第一次主刀手術失誤。 即便這臺手術的風險系數高到讓院長親自cao刀都不一定有把握,但裴僅還是要接受處分,這是來自秩序社會的規定。 昭昭安靜地等在裴僅的辦公室里。 這似乎是她第一次來裴僅的辦公室,她四周環顧了一下,書籍和文件擺放整齊得十分符合他完美強迫癥的性格,桌面上除了電話和一個筆記本一支筆沒有其他雜余的東西。 身后的柜子上掛了幾面錦旗,裴僅從小到大拿到的榮譽數不勝數,他從來不拿出來炫耀張揚。 他是真的很敬畏這個職業。 回想起大學時候裴僅有場考試,他要昭昭陪她一起復習,昭昭卻因為答應了和朋友一起去滑雪拒絕了。 她那段時間大姨媽來,免疫力下降,裴僅一臉不爽地說她如果去了肯定會生病的。 昭昭偏不信這個邪,硬是要去,結果真的一回來就感冒了。 最后還是裴僅陪著她去醫院吊水,她雖然生著病卻仍精力旺盛,嘰嘰喳喳講個不停,裴僅坐在她的床邊看題目,時不時抬一下頭,說:“嗶嗶機,暫停一下嗶嗶?!?/br> 她皺著臉,“你才是嗶嗶機!” 他敷衍地“哦”了一聲,繼續低頭看考試題。 昭昭從來沒有見過裴僅為一場考試這么努力的樣子,他通常只需要稍微學習一下就能拿到第一,高中昭昭為月考發愁的時候,他已經在圖書館開始看課外的內容了。 他的自制力從來沒有體現在為成績拼命這方面上,所以看到眼前的裴僅,昭昭像哥倫布第一次發現大陸差不多驚奇,捧著臉看了半天,開他的玩笑說:“裴僅你也有今天啊?!?/br> 裴僅卻十分正色地看著她:“因為我的每一道題,也許都關乎一個人的命運?!?/br> 裴僅看向她,漆黑的瞳孔里閃爍著認真和某種執著,而昭昭一向世俗,面對如此高尚的凝望,她的腦袋里只是一味產出“做裴僅的病人真的好幸?!边@樣的廢料。 但作為裴僅的女朋友,她更加得天獨厚,昭昭清清嗓子十分正經地說:“我來幫你一起復習吧?!?/br> 于是她拿著醫學院的模擬測試題,一道一道提問裴僅。 裴僅的答案一字不差,她的提問卻一直磕磕巴巴,偶爾還會念錯字,裴僅糾正她后,說:“我自己來吧,我怕上手術臺的時候,面對病患的結締組織,會因為想到你的‘結蹄組織’發笑而嚇到病患?!?/br> “失誤失誤!來來來,下一道——那個,請完整寫出醫學生宣誓詞。需要我起個頭嗎?健康——”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我決定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圣潔和榮譽。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執著追求,為祖國醫藥衛生事業的發展和人類身心健康奮斗終生?!?/br> 在裴僅認真堅定的一字一句中,昭昭似乎終于感受到了這件事的嚴肅,合上試卷,昭昭望著裴僅,“醫生真的是個責任很重的職業,一旦失敗就是一條生命,你會壓力很大嗎?” “會?!彼f,“但我不會失敗?!?/br> 昭昭知道,裴僅的話其實是對他自己的一種警戒,當時她十分信任且驕傲地拍著他的肩膀說:“我替你未來的病人相信你!”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昭昭抬頭,看到了裴僅那張疲倦的蒼白的臉。 當然,她也看得出來,他已經很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沒那么無力了。 “都……處理好了嗎?”她也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稍微輕松一點的樣子,不然這個房間就太壓抑了。 “嗯?!彼摿税咨蠊?,放在衣架上。 裴僅的眼中很少會露出類似悲傷、憤怒、快樂這種大張大合的神色,他通常冷靜刻板地對待所有,所以昭昭學會了觀察他的微表情。 眼皮垂下的角度,嘴角抿起的力度,眉眼的輕蹙程度…… “裴僅,我知道你會比誰都認真,你已經盡力了?!闭颜淹瓜碌难劬φf,“一次失敗不算什么,你不要放棄,你的這雙手還要拯救更多的人?!?/br> 裴僅抬起眼來,安靜看著她,沒有說話。 她繼續說:“如果家屬找過來,我就陪你一起挨打,放心這次我不會拿菜刀了……裴僅,你別這么看著我,我有點害怕?!?/br> 她從來沒有在裴僅眼中看到過這種情緒,有點像她小時候看的《動物世界》里一頭母鹿被獅子死死咬著脖子即將死掉的時候,在旁邊看著的那頭幼年的小鹿,無助又悲傷。 裴僅一向是獅子,怎么能是小鹿呢。 他坐在和她面對面的椅子上,身體稍前傾,嘴角抬了抬,聲音帶著疲憊的沙啞,“我就是想看看你,聽聽你的聲音?!?/br> 這本該是個稍顯曖昧的動作,但因為距離很近,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伴隨著星點沒有洗去的血腥味,也許是錯覺,她眼前一閃而過他奮力搶救過后病人的心電圖變成一條直線時,他絕望又自責的樣子。 他即使把她叫了過來,仍舊沒有把這種情緒帶給她。 她又忽然想起柏林重逢后他說的那次酒醉打電話給她的事情,帶著一點試探,她問:“大學的那次電話……” 沒等她說完,他忽然張開胳膊將她攏在了懷里,用了很大的力氣,她只覺得被擁得很緊,卻沒有胸口窒息的感覺。 “阿昭?!彼p輕念著她的名字,這是重逢后那么多次,他叫她的名字時,最柔軟的一次。 正在這時,電話鈴聲忽然響起。 裴僅抱著她的胳膊收緊了一下,又緩慢松開,她打開手機,屏幕上顯示著謝歸的名字,裴僅也看到了。 凌亂的頭發軟軟地掛在額前,他的輪廓被遙遠的歐洲雕刻得更加深刻,裴僅睜著那雙漆黑的眼睛寂寂地看著她,臉上帶上一種似乎無奈的心酸。 最后他說:“你走吧,我沒事了?!?/br> -------------------- 下章分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和凝 3瓶 第36章 分手 在去謝歸家的路上, 昭昭的腦海中忍不住反復想起裴僅的眼睛。 記憶中他唯一一次出現這樣的眼神,是小學老鄭把他帶回家的那天,她和他命運真正交織的第一個十字路口。 那時候他的母親剛剛下葬不久, 父親入獄, 他被姑父虐待, 看著自己的姑姑每天被打,然后像只受傷的小狗被昭昭的爸爸領回了家。 他站在老鄭的身后,眼神躲閃,手足無措, 似乎知道自己不屬于這里。 如果知道未來會發生這么多事, 當時的昭昭一定會走過去牽起他的手說:“裴僅你別怕,我會陪著你呢!” 但她當時沒有。 時間一晃過去十幾年, 她卻仍舊沒有選擇牽起他的手。 也許這就是命運吧, 不管再來多少次, 他們都不會陪伴對方那個重要時刻。 ……順風車的司機是個話癆, 一路都在微信語音和不同人聊天,空當里從后視鏡看到望著窗外的昭昭,開始搭起話來。 “小姑娘多大了?還在讀書嗎?哥哥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出來創業了, 那時候沖勁大運氣好啊,直接在市中心全款拿下兩套房, 現在也就是閑著沒事出來開個順風車……小姑娘有男朋友嗎?” 昭昭沒有說話,她把視線從窗外收回, 胡亂翻了下手機,后悔自己沒隨身帶著社交隔離神器——耳機,于是只能聽著司機繼續侃侃而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