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青梅/青梅夭夭 第5節
古山長之前說他作畫了得,其實此話不假,他在宮里作畫的老師,是京城太師的門生,鼎鼎有名的齊勉公子,他也不知為何,就是對畫畫極為感興趣,年幼還未識字的時候,就喜歡拿著筆墨亂涂亂畫,那時候他就會兩筆畫凳子,杯具之類的東西,皇上見他天賦不錯,便給他找了個老師,所以說,他畫畫是比識字啟蒙還要早的。 年僅十歲的他,也曾多次得到老師的夸獎,說他定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只可惜,他還未能青出于藍便被丟到了鸞州,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和自己的老師探討作畫之事,受他指點一二了。 這些年,他都隨身帶著干凈不著一字的小冊子,若是遇到自己覺得值得記下的美景或者特別的事情,他就會提筆畫下。 也無需畫得多么精致,只需要寥寥幾筆,畫出其中神韻即可。 別人記事喜歡提字寫下,可他賀霖佑卻喜歡用作畫的方式記下,然后在畫的旁邊寫下兩行小字,以作手記。 賀霖佑的畫冊和普通的書本差不多厚,但是外形卻是比普通的書大一些,紙頁觸感光滑細致,是澄心堂紙定制成冊的。 賀霖佑挽袖執筆,宛若妙筆勾勒而下的無暇側臉認真又好看,濃密的眼睫毛微微垂下,小小年紀,便隱隱能瞧見眉峰的硬朗了。 不多時,墨水描摹的輪廓已經有了雛形,仔細一看,是一個小丫頭拿著一串冰糖葫蘆,裙面鋪開,席地而坐,一邊的石頭上,也坐著一人,那人儼然是賀霖佑。 二人面對面,一人側低著頭,一人揚起頭,甚至連小丫頭臉上的笑意也被賀霖佑給畫了出來。 筆觸細膩,行云流水,一副簡單的畫卷便這樣完成了。 等畫完,賀霖佑自己都有些愣住了,今日發生了那么多事情,任何一件應該都比和洛朝朝坐在一起用飯值得記錄,哪怕和山長的坐談畫上去也是極為合適的,可是他偏偏就不由自主就畫上了洛朝朝的身影。 少年微微抬眸,看向了離自己最遠門口的位置。 此刻的洛朝朝正一臉聚精會神地聽著夫子講課,還時不時地眨眨眼,似乎對夫子所講的內容極為好奇。 賀霖佑淡淡收回目光,果斷翻開一頁,提筆欲再畫上一副,可是筆高高懸著,遲遲沒有落下。 最后,賀霖佑還是拗不過自己的強迫癥,重新翻回洛朝朝的那一頁,猶豫一會,寫下一行字。 “七月初二,晴,來南鳴書院認識的第一位同窗,年八歲,喜食糖葫蘆,名為——洛朝朝?!?/br> 落下這兩行字以后,賀霖佑停下了筆。 下午的課程是一個時辰的。夏日的天氣陰晴不定,中午的時候還是艷陽高照,到了下課的時辰,天空忽然烏云密布了起來,甚至刮起了風。 賀霖佑所在的甲齋都是一些官宦子弟,家中不缺仆從,所以每日都是有人接送的,學院里雖然設了寢舍,但是也只是一些貧寒子弟居住。所以一到了下課的時間,眾人都陸陸續續地被人接走了。 瓢潑大雨這時候傾斜而下,密密麻麻的雨幕被風送入了賀霖佑的案桌,一晃眼的功夫,學堂之中已經沒有幾個人了。這個時辰的蔣文杰也不知去了哪里,似乎不見蹤影,也沒說做什么去了。 中午的時候,他特意囑咐他,沒事去找書院里的管事,不能在書院里面做個無所事事的閑散人,所以此刻,他也不知道蔣文杰在做什么。 沒有傘,他也不能離開,只能獨自在位置上坐著。 “你怎么還不走?” 與賀霖佑隔著一條走道的柳悅意看見毫無動靜的賀霖佑,忍不住出聲問道。 賀霖佑卻沒有理她,將書本收好,然后不疾不徐的起身離開了。 柳悅意一臉好笑地看著賀霖佑離去的背影,冷笑:“不就是和我說一句話嘛,有什么可害羞的?!?/br> 她弟弟臨走的時候要去茅房,不然她也不會還坐在這里。 第6章 屋外還下著大雨,賀霖佑回去的路并不是都有回廊,此刻到了屋外,他正尋思著如何回去,身邊忽然有一抹身影悄然靠近。 他以為是柳悅意,眉頭輕鎖以后,朝著身邊挪動了一步。 哪知,身邊之人忽然輕哼了一聲。 賀霖佑這才側眸看了過去。 洛朝朝兩手環胸,做出一副極為有氣勢的模樣,眼睛望著雨幕,陰陽怪氣道:“沒傘了吧?走不了了吧?” 賀霖佑別開視線,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方才微蹙的眉頭忽然就舒展了。 賀霖佑沒有看洛朝朝,和洛朝朝一樣,眼睛看著雨幕,問道:“你也沒傘嗎?” “當然不是,本小姐傘多著呢,可和你不一樣?!迸尥薜穆曇魩е┰S傲慢,似乎還有些故意氣人的意味。 賀霖佑知道她為何忽然對自己這樣,許是方才想幫自己時候,自己卻當著眾人的面,落了她的面子,所以她不開心了。 少年的眼眸輕彎,嘴角的笑意極為淺淡:“那,可否請洛小姐借賀某一把傘,賀某感激不盡?” 洛朝朝的臉色算不上好,語氣似乎也沒軟,只是手上忽然多出了一把傘,氣勢洶洶地遞了過去,嘴上道:“給你,張口求一下別人也不是那么難么不是?” 也是點他被柳悅意欺負的時候沒有找她幫忙。 賀霖佑笑著沒有回話,只是伸手接過洛朝朝的傘:“洛小姐恐怕對‘求’這個字有誤解,不過,還是多謝你的傘?!?/br> 洛朝朝以為他開口和自己借傘就是低頭了,卻不想他倒是嘴硬,轉頭就換了態度。 可是又能怎么辦,傘都借出去了,總不能現在叫他還回來吧,那她豈不是成了蠻不講理之人。 賀霖佑笑著撐開傘,踏入了雨幕之中。 他之所以接過洛朝朝手里的傘,是因為看見了洛文禮手里拿著兩把傘走了過來,不用想也知道,他這是來接洛朝朝的,所以他才心安理得的收下了洛朝朝借傘之意。 洛朝朝目送著賀霖佑離開,神色憤憤不平。 洛文禮這時候從后面走了過來,一臉莫名地看向洛朝朝和賀霖佑。 他走了上去,疑惑地看了洛朝朝一眼,然后問:“傘也送了,也幫他說話了,是他自己不領情,所以不用如此過意不去?!?/br> 洛文禮以為洛朝朝這是因為中午弄臟了賀霖佑的衣服,心里虧欠,所以才幫賀霖佑出頭,他根本不知道,洛朝朝早在中午的時候就已經道過歉了。 洛朝朝回頭,問洛文禮:“哥,你感覺他這個人怎么樣???” 洛文禮一邊打開傘,一邊道:“也就和普通的學子無異,哦,除了好看這一點除外?!?/br> 和其他人一樣,都是怕權貴的人,不敢惹事的普通人。別看南鳴書院鸞州一隅,其實里面也有不少追名逐利的事情發生,只不過不如外面的那般明顯罷了。 洛朝朝一聽,還挺失望的,其實她也只是希望有個人告訴她,賀霖佑不是那樣的人,但是如今看到的,現在別人眼中的賀霖佑和自己眼中的賀霖佑是一樣的。 “行了,快點走吧,再不回去,祖母該著急了?!甭逦亩Y將一把傘遞給了洛朝朝,自己則是去開另一把傘。 洛文禮這人也是沒閑著,手在動,嘴巴還在嘀咕:“整個南鳴書院,還真沒見你主動向誰示好過,你說這事我要不要回去和祖父祖母說一下?!?/br> 洛朝朝父親在外從軍,母親則早早就過世了,洛朝朝印象里就不知道母親長什么樣,所以洛文禮如果是要告狀,只能和那二位去告狀。 洛文禮這人,正經不過半刻鐘,轉眼就原形畢露了。 洛朝朝立馬回擊:“我也沒見你主動和誰示好過,不過呀,上一次你似乎也給安縣主送過一次傘,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br> 說完以后,一臉笑意地看著洛文禮。 洛文禮倒也坦然:“大家都是同窗,我看她沒傘,借她一下又如何了?” “不如何不如何,說的對嘛,大家都是同窗,互幫互助這也是應該的?!?/br> 二人笑著拌著嘴走入了雨幕之中,最后被雨水模糊了身影,漸行漸遠。 回去的路上,洛文禮一直都朝著窗外看,洛朝朝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于是小腦袋湊過去,本想透過縫隙看看洛文禮到底在看什么的,可是洛文禮將窗戶堵得死死的,洛朝朝是一點余光也看不到,于是就反身朝著另一邊的小窗子移去。 然后伸手就將另一邊的窗戶給打開了,腦袋探了出去。 此刻還沒有走到鎮上,四野也只有這一條平坦的路,周圍的馬車也熙熙攘攘擠在了這一條道路上,而行駛在他們前面的,正是安縣主的馬車。 雨霧蒙蒙,洛朝朝什么也看不見,也不知道洛文禮到底是看著煙霧茫茫的翠山,還是看其他的,總之,不可能是對著前面的馬車在發呆。 洛朝朝感覺甚是無聊,于是就放下了簾子,百無聊賴地玩著馬車內的小玉笛。 而此刻洛文禮的視野之中,前方馬車的小窗內,一直纖細無骨的手探在了窗外,蔥白一樣的玉手五指伸開,任由雨水浸潤。 洛文禮看不見前方馬車的主人此刻戲弄雨水的神情,只是覺得奇怪,雨水有那么好玩嗎? 于是東施效顰,也伸開手,朝著車外的雨水襲去。 馬車轆轆駛過平整寬敞的土道,一輛兩輛的路過,就像一張滾動的畫軸,緊挨著的兩輛馬車,車簾都被掀開,兩個人做著相同的舉動,接著天空落下的雨水。 約莫用的一個時辰,洛朝朝他們的馬車才停在了城西的洛府。 洛府并不是建在熱鬧的城中,但是選擇了較為安靜的城西?;趾氲母T有四個小廝看守,氣派森嚴。 洛朝朝和洛文禮的馬車一停下,便有丫鬟婆子上前。 “就算是今天下雨,也不能比平日晚半個時辰啊,老太太都著急了?!?/br> 管事的張嬤嬤張口就朝著駕馬的車夫呵斥。 錢車夫也不能反駁什么,只能連連點頭。 “今日是因為道上的馬車都行的慢,堵路上了,嬤嬤不必苛責錢伯?!甭宄桓毙〈笕说哪?,張口就為車夫解釋。 當然,如果不是因為她等賀霖佑,也不會導致馬車回來的慢,車夫受了數落。 張嬤嬤一見洛朝朝都開口幫著說話了,立馬轉怒為笑,和洛朝朝道:“孫小姐說得是,老奴不說就是了,時辰不早了,快些進屋吧,老夫人等急了?!?/br> 洛朝朝這才和洛文禮進屋去。 洛文禮自然是回了自己的院子里去了,洛朝朝則是朝著洛老爺和老夫人的萬青院走去。洛朝朝的父親從軍去了,分給他父親的院子也是空蕩蕩的,所以她自然是不能和洛文禮一般,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 再說她早就把萬青院當成了自己的家,其他人來見祖父祖母還需要遵循幾分規矩,包括洛文禮,而她洛朝朝待在萬青院,比待在任何地方還要自在舒坦。 猶如往常一樣,和洛興堯以及齊氏說完書院里發生的一些可有可無的事情以后,洛朝朝就吃完飯回自己的寢房了。 張嬤嬤和云桑云芽為洛朝朝沐浴完以后,便習慣性地想給洛朝朝念話本子。 先前,洛朝朝自己看的話本子,是帶圖畫的,畢竟小丫頭耐性差,若真的給她一本全是字的話本子,她可能看個幾頁就睡過去了,若是帶上畫,那效果自然不同。 睡覺前聽張嬤嬤講故事那是每日必做的事情。 舒舒服服躺著床上以后,洛朝朝便睜著烏亮的大眼,看著張嬤嬤。 屋內刻意只留著幾盞燈火,昏暗的視線讓人昏昏欲睡。張嬤嬤拿著話本子,半邊身子依在洛朝朝的床沿,然后翻開昨天給洛朝朝講過的話本子,正欲繼續往下念,屋外忽然一瞬而過亮起一道白光。 一見到要打雷了,洛朝朝立馬不想聽故事了。 人骨子里都是怕打雷閃電的,洛朝朝這個八歲的女娃娃自然也不例外,雷聲傳來的一瞬,洛朝朝躲進了被窩里,頭發絲都不露出一根。 張嬤嬤見狀,附身輕輕拍著洛朝朝的后背。 只是還沒過多久,房門就被打開,原本應該歇下的齊老夫人忽然出現在了洛朝朝的房門口。 張嬤嬤見狀,立馬就起身了,給老夫人騰出了位置。 齊老夫人外面罩著一襲黑色的披風,進屋以后身后伺候的丫鬟便幫她解下了,之后她便朝著洛朝朝的床榻走去。 洛朝朝一雙烏亮的眼睛悄悄探出被子,一見到齊老夫人的身影,立馬就掀開了夏被。